第二十二章
周文慧突然瞥见桌角那架老式的小闹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了,便赶忙对小娟道: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小娟一定饿了吧?快,快跟阿姨到家里吃饭去。”
“不,”小娟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爸爸。”
“也好,”周文慧知道一时半会地拗她不过,只好这样说道,“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下,阿姨这就去弄些吃的来。”
说罢,也不待小娟回答,她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自己家里来了。
虽然出了这么个意想不到的事件,而且显然还不是一般影响的事件,但在丁淑华老姐妹俩的主持下,寿筵照常举行,程序不仅一点都没有乱,而且其热闹的气氛一点都没比发生事件之前逊色。周文慧一走进大门,就见她家客厅上摆着的不得那五桌酒席,虽然说不上是座无虚席,但仍可称之为宾客满堂。无疑地,寿筵已经开始了。同时,她还看到“清风大酒楼”送菜来的服务员来回穿梭不停。她也顾不上进客厅去和客人们打招呼了,只是招招手把正忙着指挥那些送菜的服务员的王姨叫到院子里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便返身出来。
回到凌家,一看,小娟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坐在书桌前,两眼泪汪汪地望着门外。一看到周文慧进来,就哇地一声哭了。
“阿姨,小娟想爸爸了!”可怜的孩子边哭边嘟噜道。
周文慧心里非常难受,赶紧趋步过来,把小娟搂到了怀里,边替她擦着泪水边轻声说道:
“小娟不哭,小娟不哭。小娟可是个又听话、又懂事、又聪明又能干的孩子哟!瞧瞧,小娟有多聪明能干呀!还没进过学堂就能识得这么多的字和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了,真是难能可贵啊!没有一个孩子能及得上你的。小娟是最棒的!”
“不。”小娟连连摇着头,带着哭腔说,“爸爸说,城里的孩子可比我们乡下的孩子聪明多了,因为城里的孩子四、五岁就上了幼儿园啦,而小娟却连幼儿园是什么样子的也没见过。所以,爸爸要我加倍努力,要不然上了学可就跟不上人家了。”
“其实呀,应该说人家跟不上你才对。”周文慧这话可是发自肺腑的,“真的,阿姨可一点也没骗你,因为你确实比阿姨所见到过的跟你同龄的孩子要聪明得多!告诉阿姨,爸爸除了教你识字和写字以外,还教了你什么?”
“算术。”小娟几乎连想都没想一下就回答道。
“算术?”周文慧惊讶地问,“这么说,小娟也会算算术了?”
小娟打开抽屉,拿出几本算术簿来;周文慧本以为至多也就是学写一些阿拉伯数字而已,可是当开一看,竟禁不住惊叫了起来:
“乖乖!都算到两位……不,是三位数的加减啦!哎呀呀,小娟可真是个神童啊!凌翀啊凌翀,你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超前教育哟!”
“阿姨,什么叫做超前教育?”小娟好奇地问道。
周文慧见她又停止了哭泣,心里稍稍一宽,刚想好好给她解释,就见王姨提着个大食盒进来了。这个大食盒共分三层,上面两层虽然各只放着一只大瓷盘,但每只盘子里都分别盛着三到四样菜肴;底下那一层则是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翡翠鲜贝汤和两小碗寿面以及两付筷子、两把汤匙。周文慧赶忙帮着王姨把食物一一摆放在书桌上,一边悄声问她爸爸回来了没有,见她摇摇头,便不再多说什么,用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小娟,咱们吃饭啰。”周文慧柔声对小娟说道。
“阿姨,我不饿。”小娟说话虽然又有些呜咽了,但口气却像个大人,“爸爸还没吃饭呢!我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小娟真是个乖孩子。”周文慧心如刀绞,不过她尽量在脸上堆着笑容,轻声慢气地哄道,“不过,小娟这会儿可得听阿姨的话,先吃了饭,要不可会饿坏了身子的哦。你想啊,待会儿爸爸回来了看见小娟吃得饱饱的该有多高兴呀!你说对吗?来来,瞧这些菜多鲜美呀,小娟一定会喜欢吃的。哦,还有这寿面。小娟上午不是去给那位打扮得很漂亮的老奶奶拜寿吗?这碗寿面啊,就是为那位老奶奶吃的,小娟可得高高兴兴地吃哦。”
“不吃,不吃。”小娟推开周文慧端到她面前的那碗寿面,突然“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边哭边模糊不清地说道,“阿姨,小娟真的太想爸爸了!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小娟不哭,小娟不哭。”周文慧强忍着,眼泪才没再流下来。她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哄这个可怜的孩子了,“小娟吃饱了饭呀,爸爸就回来了。也就是说,如果小娟不听阿姨的话赶紧把这碗寿面吃了,爸爸就不回来。”
“真的?”小娟瞪大了眼睛瞧着周文慧,不哭了,显然已有些信以为真了。她天真地重复道,“小娟吃完了面,爸爸就回来了。”
“来来,阿姨陪你一块儿吃。”周文慧赶忙又把寿面端到小娟面前,继续哄她道,“阿姨还从来没看见过小娟吃饭的样子呢。阿姨想象呀,小娟吃饭的样子一定是很好看的。来,吃给阿姨瞧瞧。”
小娟接过周文慧递给她的筷子,当真吃起面来了。周文慧惊讶地发现,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拿着筷子吃面的姿势竟然如同大人一般。她还清楚地记得,隔壁老苏家的孩子阿花,上小学了吃饭都还得让大人喂呢。由此可见,凌翀教育孩子确实另有一套。而一想到凌翀,她的一颗心不由得又紧了起来。在她的主观意念里,她可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凌翀会是“清风三侠”所指控的“嫌疑犯”的。然而,那面“五龙镜”是从他的垃圾车底下“搜”出来的,这却是事实,却是在场数十双眼睛共同见证的事实啊!这,又该作何解释呢?是爸爸和王奶奶一再强调的“误会”吧?她现在觉得,这个词儿在刚才那个情况下,不仅显得有些牵强,而且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大有一厢情愿的意味。那末,凌翀真的就是……她不敢也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她认为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照顾好小娟,尽可能地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那幼小的心灵过多地遭受创伤。当然她还为凌翀身上的伤痛担忧着,因为“清风三侠”那六只巨大而凶狠的拳头不知给他那同样也是血肉的躯体带来了多大的痛楚!不过,这一切她都不能表露出来,不能在这个最值得怜悯的孩子的面前表露出来。
说实在的,这会儿周文慧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于是她端起了另一碗寿面,一边吃了起来,一边不住地往小娟的碗里夹菜,并用调羹喂她喝汤。而在吃饭的当儿,小娟不知问了几回那句她每问一回就会让周文慧不安一回甚至还一回更比一回不安的话来:
“阿姨,小娟吃饱了饭爸爸真的就会回来了吗?”
周文慧虽然每一回都装出很肯定的样子来回答她“真的,真的,”但心里头却愈来愈觉得没底儿,因为她担心着一会儿吃完了饭倘若凌翀还没回来的话,她可真不知该再拿什么话来哄这可怜的孩子了。她甚至希望这顿饭的时间能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小娟,”为了转移小娟的注意力,周文慧故意扯上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你有多么聪明、多么出众吗?”
小娟迷茫地看着她,一付不解的样子。
“你瞧瞧,”周文慧指着桌上的写字簿和算术簿,说道,“你还没上过学,就不仅能识得这么多的字和能写出这么工整的字,而且还能算到三位数的加减了,这可是一般同龄的孩子都做不到的呀!所以刚才阿姨说了,你比城里的孩子……不,比阿姨所见到过的所有的孩子都要聪明和能干得多!”
“阿姨,”小娟眨巴着眼睛问道,“您小的时候一定也很聪明、很能干的,对吗?”
“不不。”周文慧笑道,“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可什么都不会,顶多也只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但也写得不好,和小娟这么工整的字比起来呀,可差得老远啰!所以说呀,小娟是最聪明、最能干的孩子!”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小娟听到周文慧这样一再地夸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若是在往日,准定“咯咯”笑个不停,但今天不同以住,她只是暂时忘掉想爸爸时的酸楚而已。而正当周文慧在为小娟暂时没再向她提出那句令她心神不安的话而稍稍舒了口气的时候,小娟吃饱了,而且一放下碗,还没等嘴里剩余的食物全部咽下就发问了:
“阿姨,小娟吃饱了呀,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呢?”
“快了,快了。”周文慧支支吾吾了起来。“快了”是什么意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想了想,只能这样解释道:“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吧。噢,对了。从警察叔叔那儿到咱们这来呀,可得走好长一段路呢。小娟可得耐心再等一等哦,这会儿,爸爸和太奶奶、叔公他们可都在回家的路上了。”
“不,我要去找爸爸!”显然,小姑娘这回不太相信周文慧的话了,于是她又哭了,而且一边伤心地哭着一边用恳求的口吻说道,“阿姨,带我去找爸爸好吗?小娟真的好想好想爸爸了呀!”
周文慧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一再地哄她了。然而,小娟的带着哭腔的恳求已使得她方寸大乱,再也找不出更好更贴切的词儿来哄她了。常言说得好,情急智生——就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忽然心生一计,于是赶忙说道:
“小娟,阿姨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讲故事?”小娟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抬起一张泪眼儿来看着周文慧。
“喜欢听吗?”
“喜欢,喜欢。”
“爸爸给你讲过故事吗?”
“讲过,讲过好多好多。每天晚上睡觉前,爸爸都要讲好听的故事给我听的。”
“是吗?”周文慧大感兴趣地问,“爸爸都讲些什么样的故事给小娟听呢?”
小娟没有马上回答,从桌上那叠书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书来,双手捧到周文慧面前,说道:
“爸爸讲的就是这里面的故事。阿姨,您一定也会讲好多故事的,对吧?”
周文慧接过书,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本《世界儿童文学名著故事大全》,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刚才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她把好几本书册、画报还有写字簿统统叠到了一起,由于那会儿心情实在太乱,再加上两、三本这样厚厚的书都是用旧挂历纸包着的,没翻动过,根本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书。此刻,她捧着这本书的手不禁有点儿颤抖,心里暗暗称赞凌翀确实是个好父亲,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象起凌翀每晚睡觉前给女儿讲故事的情景来,心情激荡,竟忘记了回答小娟的问话。
“阿姨,”小娟轻轻摇了下周文慧的手,追问一句,“您一定会讲好多故事的,对吧?”
“哦,是的。阿姨会讲好多故事。”周文慧赶忙回答道,随又问,“小娟,爸爸讲的故事好听吗?”
“好听,好听。”小娟这回可来了兴致,“爸爸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你最爱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什么样的故事我都爱听。〈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我最爱听,爸爸已经给我讲了好几遍了,可我还想听。”
周文慧又悄悄地舒了口气,暗自庆幸把小娟的注意力转移到这方面的这一招还真管用。为了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心情能更好一些,她的脸上便尽量装出了轻松和愉悦的表情,说道:
“阿姨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好吗?〈海的女儿〉爸爸应该也给你讲过了,但你还很喜欢听,对吧?好,阿姨这就给你讲这个故事。你知道吗,小娟?这个故事也是阿姨小时候最爱听。”
说着,她翻开书来,找到了“安徒生童话”里的这篇脍炙人口的代表作,润了润喉,准备用她那动听的语调开始讲了;而紧挨着她坐着的小娟,也仰着脸看着她,一付认认真真听故事的模样。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粗野的说话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使得周文慧刚到嘴边的那句“海里最深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又咽了回去。
“哈哈!人赃俱获,谁也说不了情啦!”这是方志鹏的声音。周文慧突然觉得他此刻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只听他紧跟着又说道:“这家伙前科累累,这回非得重重办他不可,我看谁还敢替他说情!”
“不错!”这是高文龙的声音。在周文慧的印象中一向说话较为温和的他此刻说起话来却是异常的尖酸刻薄,“王奶奶也真是的!也不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还这样一味地袒护着他,甚至还一个劲儿地在于所长面前替他说情。我看哪,她一定是老糊涂了!”
“咱可不管她怎么向于所长说情啦,反正今天算是让咱们哥们过过瘾瘾了!”罗小虎的声音大得连巷口都听得见,并且粗野得让人恶心——周文慧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有这种作呕的感觉。只听他洋洋自得地往下说道:“哈哈!咱哥们这六只拳头呀,就是铁铸的人也他妈的非叫他软半截不可!今天要不是王奶奶……老子非得打得那狗杂种爬不起来不可!”
这三个伙伴其实是知道周文慧就在凌家这小屋子里,故意在门口这样大着嗓子说话,并且还假装走过了头,无意间瞥见屋里的人似的。
“哟!瞧瞧这是谁呀?”方志鹏一付突然发现他的女朋友就呆在这屋里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原来是大小姐呀!怪不得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呢,原来却藏在这里!”
“这可是个贼窝呀,大小姐!”罗小虎竟把他那圆溜溜的大脑袋探进门来了,嘻皮笑脸地说道,“这种地方也是你呆的?难道大小姐就不怕惹一身骚吗?听我一句劝:赶快出来吧!”
“去你们的!”周文慧把小娟搂到怀里来,愤恨地斥责道,“别吓着孩子,快给我离开!”
“呵,这就吓着孩子啦?我们是魔鬼呀?”罗小虎已经把半截身子塞进门来了,并且还冲着小娟扮了个鬼脸,直吓得那可怜的孩子把整张脸都埋在周文慧的怀里。罗小虎更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当真吓着孩子了!你这浑……”周文慧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慧!”方志鹏压抑不住内心的懊恼,在门口大着嗓子道,“今天可是奶奶的八十大寿,你是奶奶唯一的孙女,不在家守在她老人家身旁却老呆在这贼窝里做什么?你不怕惹奶奶不高兴,也不怕惹些闲话吗?快回家去吧!”
“闭上你的嘴!”周文慧此时此刻根本不想和这几个人说话,听了方志鹏的话更觉得无比的反感,于是厉声道,“你们已经吓着孩子了,还不快滚!”
“滚?哈哈!你叫我们滚,我们就得‘滚’吗?偏不滚!”罗小虎仍是嘻皮笑脸地说着,竟然一脚跨进了门,并且一弯腰走进屋来了;方志鹏紧随其后,只有高文龙还留在门外。罗小虎一进屋就又说道:“哎呀,大小姐!这鸡窝似的地方可不是你呆的,快快出去吧!”
“阿慧,”方志鹏口气非常严肃地说,“我要单独和你谈谈。快跟我出去吧。”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周文慧加大劲搂着小娟,生怕一松劲这可怜的孩子又会受到惊吓似的,同时有点声色俱历地对她的男朋友道,“你们这些野蛮人!请不要在人家家里咋咋呼呼的,行不行?难道你们还嫌今天吓得人家孩子不够么?快滚出去!快滚呀!”
“哎呀,怎么这样一口一个‘滚’字的吆喝?这多难听呀!这可不像你大小姐说话的风格呀!嘿嘿!”罗小虎还是一付嘻皮笑脸的模样。突然,他抬起一只大脚,重重地踏在一只椅子上,把那只可怜的椅子踩得“吱呀”作响,差点没散了架。他用一种令周文慧更为反感的腔调说道:“阿慧,我的未来的好嫂子!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哥仨今天可没得罪你呀,你怎么见了我们就像见了仇人似的,凶巴巴地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呢?难道我们哥几个今天所做的事做错了?要不怎么会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呢?”
“你……”周文慧简直是怒不可遏了,指着罗小虎叱道,“不错,我是生你们的气,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气!尤其是你,罗小虎!我可真没看出来呀,你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一个男子汉,竟然心地狭小得如此令人可憎!为了报所谓的毁目之仇,你是如此地处心积虑,如此地挖空心思寻找机会!今天,你率先对凌翀残暴地大打出手,表面上是出于义愤,而实际上却是小人的行为!哼!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看出来了——你这是在借题发挥,在报私仇、泄私愤!”
“啊?!”罗小虎怪叫一声,着实把一直躲在周文慧怀里的小娟吓了一大跳,周文慧赶忙又把她搂得更紧一些。只见罗小虎装模做样地对方志鹏和刚刚“钻”进门来的高文龙说道,“嘿,哥们!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我虎仔没说错吧,咱们今天可算是他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咱哥们帮她老爸找回那么件值钱的东西,她连个谢字也没有,倒还罢了,没想到却反过来生起咱哥们的气来啦!我可真是不明白!早知道这样啊,这闲事我虎仔就他妈的不管了,还省得背上个‘报私仇’、‘泄私愤’的骂名呢!”
“东西找着了,也就算了,你们干吗还要那么凶狠地打人家!”周文慧愤愤不平地嘟噜道,“这难道不是在报私仇、泄私愤吗?!”
“这样想你就错了,阿慧!”方志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并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了一付悠闲自得的架势,说道,“所谓的借题发挥,所谓的报私仇、泄私愤,纯粹是你自己的看法,不能代表广大的人民群众的观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想跟你做无意义的争辩。不过,我还得郑重地再提醒你一下:‘清风三侠’向来是有立场、有原则的,在‘清风三侠’的眼睛里是绝对揉不进一粒砂子的!他姓凌的胆敢在‘清风三侠’的眼皮底下作案,摆明了是在向‘清风三侠’挑衅哩。你说,不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能对得起‘清风三侠’的着个称号吗?我认为,我们今天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是代表着正义的,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告诉你吧,就连于所长也对我们今天的行为予以肯定了呢!再者说了,你也是亲眼所见,这姓凌的小子明明是狗改不了吃屎嘛,今天当众逮着了他,若不这样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你瞧着吧,很快就会有另一面甚至更多面什么镜被偷了!”
“你别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周文慧反唇相讥,“更不要如此以正义者的身份自居,其实你们心底里根本就没那么光明磊落——是不是借机报复,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说了。好了,现在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为什么还赖着不出去呢?快出去呀!”
“就不出去,你能把我们怎么着?哈哈!”罗小虎当真要起了赖,说起话来越发的怪声怪气了,“除非你先出去,否则,我们哥仨就在这贼窝里陪你到底!”
“你……”周文慧气得浑身发抖,这回真的是说不出话来了。偏巧就在这当口,门外传进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好热闹呀!我还当是谁在人家家里乱吵乱叫的呢,原来又是你们这三块宝料啊!”
这个屋子本来就小,此刻再塞进这三个大块头来,更是显得窄小不堪了;原先屋子里还可以享受一些门外射出来的阳光,但被这三条大汉这么一堵,整个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门外说话的人周文慧和小娟根本就看不见,但一听到那说话的声音,她们马上就知道是谁来了。小娟首先兴奋地嚷了起来:
“是太奶奶!是太奶奶来了呀!”
周文慧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果然,王奶奶出现在门口。而更让小娟欣喜若狂的是,在挡在门口的高文龙稍一侧身的刹那间,她看到了王奶奶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爸爸!
“爸爸!”
一声震撼人心的欢呼,小娟已经在周文慧一愣神之际挣脱了她的怀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极其灵巧地从“清风三侠”的“缝隙”中穿了过去,眨眼间就到了门外,并一下子扑到了爸爸的怀里。于是,在周文慧的眼前再度出现了这对父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场面,而此刻的这一场面比她先前所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激动人心得多。她的两眼又潮湿了,不,鼻头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你们在人家屋里做什么?”王奶奶没有马上就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清风三侠”,用绝然不同于以往对这三位优秀青年说话时的那种口吻说道,语气中饱含着愤愤不平,“你们到底还想做什么?!”
高文龙侧身闪在门边,方志鹏也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罗小虎则是很不情愿地从他踏着的椅子上收下脚来。高文龙拿眼瞟了一下凌翀,疑惑地问王奶奶道:
“他……怎么回来了?”
“难道他不该回来吗?”王奶奶一扫脸上以往那付慈祥、和蔼的容颜,冷冷地反问一句,随即,用一种足以令人生畏的语调大声说道,“你们是巴不得他从此就蹲上了大狱的,对不对?哼哼!告诉你们,让你们大失所望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出来!”
周文慧对王奶奶用如此冷竣的态度来对待“清风三侠”,心里大为畅快。在她的记忆里,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呀!她清楚地看到,高文龙扯了下方志鹏(明显地是在给一个暗示)后,自己便当先溜了出去;方志鹏和罗小虎相互看了一眼,也一前一后地跟出了门。而他们刚刚走出屋门后便又被王奶奶叫住了。
“喂,你们三个!”王奶奶非常严肃地说道,“立刻到派出所走一趟,于所长等着呢!”
“还有什么事吗,奶奶?”方志鹏赶忙问道,态度可谦恭了许多。
“我哪知道。”王奶奶虎着脸,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去了不就知道了?人家于所长可是个大忙人,该不会没事找你们去闲唠嗑吧?还不快去,难道还得让于所长亲自来请不成?”
周文慧看着“清风三侠”离去。“清风三侠”是各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派出所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她倒是看得出王奶奶告诉他们于所长请他们去一趟派出所的这句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无疑地,于所长这会儿叫他们去肯定和凌翀有关,但令周文慧无法理解的是:他们三人的腰间都别着个手机,于所长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把他们叫去而却让王奶奶口头转达呢?直觉告诉她,于所长叫他们去的目的王奶奶全都知道了。依着她那又好奇又急躁的性子,恨不得立刻就从王奶奶口中把答案“掏”出来,但理智又提醒她,此时此刻不宜急着问这事。而这时候,王奶奶在前,凌翀抱着女儿在后已经进屋来了。
“谢谢你照顾小娟。”一进门,凌翀就向周文慧这样点头致谢着,语气深沉,但非常诚挚。
“不用谢。”周文慧腼腆地笑了笑,回答道。虽然背着光,但她仍看得到凌翀那受了伤的脸肿得都变了形,比上一回挨了罗小虎“一拳”明显的要利害得多。不过,他那件被撕破了的和血迹斑斑的短袖衫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雪白文化衫。原本在周文慧的想象中,凌翀被“清风三侠”的那一顿暴打之后,即使没有就此趴下,至少也已经萎靡不振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的硬朗,除了脸上的伤外,几乎看不出他两、三个小时前刚经受过一顿暴雨般的拳头的猛击的迹象。周文慧暗暗感到欣慰了——不管凌翀和“五龙镜”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只要看到他平安回来而且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付模样回来,她就放心,就感到欣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王奶奶刚才异常严厉地回答高文龙的那句话,更是使得她那颗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直觉告诉她:爸爸和王奶奶一再强调的那句话是正确的。欣喜之下,她忍不住在还挂着泪珠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悄声地在小娟的耳畔说道:“阿姨没有骗你吧——小娟吃饱了爸爸就回来了?”
小娟冲着周文慧只是傻笑。
“阿慧啊,”王奶奶这会儿又恢复了她那付慈祥、和蔼的容颜,笑着说道,“小娟这孩子一定够你哄的吧?真是难为你了!”
“没有。小娟乖着呢!又懂事,又听话。对吧。小娟?”周文慧笑着回答,忽又道,“噢,对了。奶奶,你们还没吃中饭吧?我去弄些饭菜来。”
“别忙乎了,我们早就吃过了。吃的是盒饭。”王奶奶笑哈哈地说道,“来来,奶奶帮你把这些碗盘收拾收拾,你好赶紧回家去陪陪你们家今天的那位老寿星了。(她忽又压低了嗓音)你爸爸也回来了,有什么想问的,回家问去吧。奶奶可得赶紧安排让阿翀歇着。”
说着话,她们已经把碗、盘都收拾在食盒里面了。周文慧想同凌翀道一下别,但看到他正背过脸去用湿毛巾擦着脸,不便打扰他,只得悄悄地和小娟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不等小娟做出回应便匆匆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心头的疑问必须赶紧回家去向爸爸寻求解答!
虽然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虽然寿筵早就结束了,虽然宾客已经散去了多一半,然而此时此刻周家的大客厅里却仍然是热热闹闹的,因为还有好多位老街坊在陪着周奶奶喝茶聊天呢;大姨妈和王姨也在一旁张罗着,唯独没看到丁淑华。王姨一看到周文慧,便疾步迎了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大食盒。周文慧用手势示意她先别惊动奶奶,悄声问爸爸、妈妈在哪里,王姨回答说都在书房里。周文慧点了点头,便走进了客厅。
这当儿,周奶奶被老街坊们围在核心坐着,正兴高彩烈地在谈天说地呢,根本就没发觉她的孙女回来。周文慧一心只巴不得马上就见着爸爸的面,所以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惊动奶奶,于是快步绕过这一大堆人,匆匆上了楼梯,推开了爸爸书房的那扇虚掩着的门。果然,她看到爸爸、妈妈都在书房里,爸爸正坐在书桌前用一块柔软的绒布擦试着他那面心爱的“五龙镜”,妈妈则站在一旁泡着茶。看见门被推开(心急便忘了先敲门),他们一起转过头来。
“爸爸!”周文慧劈脸就问,“这件事情可查清楚了?”
“瞧这丫头,没头没脸的!”周了豪往铜镜上哈了一口气,笑着反问道,“‘这件事情’?你指的是哪一件呀,谁知道呢?”
“当然是指这一件啦!”周文慧指着爸爸手中的“五龙镜”,直截了当地说,“爸爸,快告诉我:凌翀到底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他不是回家了吗?”周子豪又是一个反问,“如果他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的话,能这么容易回家?”
“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周文慧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不错。”这回,周子豪是正面回答女儿了,他的口气是肯定的,“的确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周文慧疑惑地问道,“这面铜镜怎么会在他的垃圾车的车底下的,也查清楚了?难道这完全和他没有关系?(见爸爸点了点头)您快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两点是很容易就能证明凌翀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的,因为这两点是最容易被查清楚的。”周子豪接过老伴递给他的一盅茶,呷了一口,郑重地说道,“首先,据警方调查的结果,咱们云州根本就没有一家叫做‘松竹阁’古董店;其二,我手机里所显示的这个电话号码,也就是那个自称是‘松竹阁’老板的人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经查实,居然是西街的一个公用电话。单从这两点判断,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有人在搞恶作剧,甚至严重地说,有人在有预谋地栽赃陷害凌翀!”
“有预谋的……栽赃陷害?”周文慧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谁、谁这么狠毒呢?为什么要陷害他?”
“这个人是谁,和他陷害凌翀的目的,目前还无法知道。”周子豪小心翼翼地把擦拭好了的铜镜放回那个几年前他特地请一位巧匠为这面铜镜量身而做的非常精致的檀木架子上,一边说道,“不过,经过我们的一番分析,这个栽赃者所玩的手法实在是太过粗糙了。是他不懂得我们刚才所讲的那两点会让警方很容易就调查清楚的呢,还是他根本就不去考虑这一层,只是一心想达到某一个目的而已?”
“某一个目的?”周文慧激动地说,“还能有其他的目的吗?不就是偷盗您的‘五龙镜’以达到栽赃陷害凌翀的目的?”
“我们初步得出的结论是,”周子豪沉思着说,“栽赃者根本不是存心要盗取这面‘五龙镜’的,而是要借助‘五龙镜’的突然丢失然后很快又被找着来达到栽赃陷害凌翀的目的。尤其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为了能引起更大的轰动,这件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栽赃事件早不做晚不做,偏偏选择在你奶奶做八十大寿的今天,街坊邻居都聚集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才实施……”
“他就是要让凌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赃俱获’,然后堂而皇之地把他投入监狱!”周文慧抢着说道,“无疑地,这个人和凌翀有仇,而且极可能还不是一般的仇恨,所以他非得让凌翀下大狱而后快!”
“不然,不然。”周子豪摇了摇头,一边点燃一支“小熊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道,“你想想,即便是凌翀在所谓的人赃俱获的情况下被捕了,但光就那通如此不堪一查的电话,一经查实,至少也能还他一大半清白,这位栽赃者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心血了吗?所以我们分析的结果,一致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也就是说,那个栽赃之人的目的,极有可能不在于斯。”
“这我可能被弄糊涂了!”周文慧疑惑地盯着爸爸,问道,“他的目的既然不是想让凌翀去坐牢,那他又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狠毒的和卑劣的法子来栽赃陷害凌翀呢?会不会那个人根本就没想到他所使的伎俩会这么容易地就被识破?”
“这一层嘛,可能性也不大。”周子豪稍想了一下后,仍用肯定的口吻说道,“一般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难懂得电话号码是最容易被查证这一简单的道理的。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依据,那就是更能够进一步证明凌翀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人证。”
“人证?”周文慧瞪大了眼睛。
“对,人证。”周子豪又吸了一大口烟,说道,“根据凌翀自己提供的在案发前后的那些时间段里,他都在什么地方和干了些什么以及有什么人能为他做证的线索,警方立即进行了调查取证,得到的结论是:在早上八点到十点的这一时间段里,凌翀在给咱们家送来一车酒水之后,还分别给两家酒楼以及一家零售店送去了五车啤酒,而每一趟都有批发部的伙计跟着,那个伙计自然也为凌翀做了证明。而十点以后,他就一直在他家的门口摆弄那辆三轮车了,也有人可以做证的。总而言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凌翀跟这件事确实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那么,这面铜镜怎么会在垃圾车的车底下呢?”周文慧又问道,但马上又自己做了回答,“自然是那个栽赃的人把它藏在那里的了,说不定他还有同伙呢!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他或者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机栽赃陷害凌翀,却不是想达到把凌翀送进监狱或者比坐牢更为惨酷的目的,那……还会有什么目的呢?”
这时候,一直默不做声的丁淑华突然开口了,而她这一说话真可谓语出惊人,一下子使得周家父女恍然大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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