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秉青的钱又没能坚持到期末。在同寝室所有人都发生经济危机之前，他又逃跑了。

城市里所有的车辆都在奔跑，大大小小乱糟糟的毫无规律。斑马线在强烈的阳光下变得模模糊糊。公共汽车带着臃肿的体态在缓缓蠕动，站上扔满了各样垃圾，废气怪异而难闻。时下流行的服装是前长后短的单排扣西服上装，紧口的太子裤，外加一双白色旅游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着装竟充斥了几乎整个人流，就连公共汽车上的小偷也每每这样打扮，让人分不出究竟谁才是正常一点的旅游者。

石亭湾里照样很是忙碌。金大娘忙里偷闲，总要跟洪汝魁商量几句二儿子的婚事。老祖母也每每自豪的指着圈里养的两头架子猪，带着神秘的表情给最小的孙子介绍它们的巨大作用：“……年前找人宰了，给你二哥结婚办席桌用！”

二哥在学校伙食团做的这几年，钱赚的忒少。不过，他总是不愿意离开，似乎一点也不发愁。未来的二嫂看上去很老实，人长得不漂亮，衣着也不时髦，骨子里透出种农家人的本色。对于这些，洪家人都是十分满意的。洪秉青的母亲在人面上，也总是称赞多，而指责之类的几乎就没有。平时的各个节气，她总是要催促老二去送，两把挂面几斤肉，反正路途也不远。而女方的家庭，也对洪秉柏很满意，照着那边丈母娘的说法：你不管说什么话，他的脑子里都总是在打转。言下之意，这娃娃不是笨蛋，精着哩！自己的女儿跟着，以后也不至于吃亏。美中不足的是没个正式工作，可那又有什么呢？家里人都很讲道理，家教很不错，几个孩子都很有文化：老大在市上工作，家也安在城里；老三在一家公司上班；最小的也正读师范学校，毕业了就是教师。为这门亲事，孩子学校里的领导也登门了不知多少次，而每次都嘻嘻哈哈的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什么结婚后工作可以如何调动啦，“要得富半边户”干娃娃还可以做些什么赚钱的好买卖啦，最差点儿的还可以借着老大这棵大树代课转正做老师嘛……总之，好处是大大的，坏处一点都没有！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上哪儿寻去？总之，答应了！女方的父母亲戚还不时趁逢场的时机赶去看看，捎带着送些米面鸡蛋什么的……

掰玉米的时间定在了某个周六，洪秉柏没有回来。照他的说法：毕业班补课，不放假，他值班，得给师生们做饭。洪秉青倒是干得很欢，老玉米叶子拉得胳膊上一条条的红印儿他也不管，还硬要将背篓插得满满当当的才肯下山。引得金大娘不住嘴的说着疼惜的话。

洪嫦整个假期都没有回来。大学毕业的这几年里，她已经换了好几家单位，跑业务，做文秘，一些公司局部的管理都搞过，可惜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换了岗位。关于个人的事儿，也谈过几个，可是都没有结果。她的条件也很简单：一米七的都是小个儿——尽管她本人并不高；另外还得具有相当的气质，至少能听音乐——而相当一些流行音乐歌手在她眼里都是垃圾选手，仅有少量的音乐家才被她看重，而这些又都是外国人，弄出的东西常常叮叮咚咚的让人不明就里。洪嫦乐此不疲，每每跑遍全城到处翻找不惜重金央人代购就是为了弄到一张她听说过名字的光盘。

洪秉松倒是因为工作的事回来过一次。他把小车停在那高高的山上的大柏树下，一行人谈笑风生的自行走下山来。尽管学校已经放了假，本地的校长和主任们也跑来作陪，一行人拖拖拉拉迤俪着好远。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汗水从红通通的胖脸上不断往下掉，掉不下来的就都拥挤在皮肤的沟坎里，像枯树叶上凝聚的露水珠子。那些叶片随时在翕张着，弄得露水珠子也随着不停地变着形。

大家在洪家院坝里坐，金大娘脸上堆满了笑，泡出好多杯茶，一杯一杯这里那里的放着。老祖母则缠着条黑绸头巾，系着旧蓝布围腰。老人双手握住围腰下面，将那里的部分捏成一个团，笑吟吟的斜靠着堂屋外的柱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样做，既不挡人的道路，也带着些悠然休闲的休息味道。老祖母年纪大了，为了保持目力，平时就不断擦眼睛，能做的活路也是越来越少。家里要不是太忙，就不会让老人家做什么。洪汝魁轻言细语的劝告，金大娘的话语里则往往带着多多少少的不耐烦。老祖母并不计较这些，人上了年岁，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曾经的伙伴到老都是如此，自己不会例外，也没必要例外。

洪秉松进门的时候都跟老人打了招呼。握着手，喊奶奶，又是拍肩膀又是拍背，高兴得合不拢嘴。接下来就是询问眼下的乡村情况，最后居然谈到了学校里的教学。小学校的校长主任们一个个笑着说着天下太平，老师们个个乐于职守孩子们可比从前强多了之类的话。笑声此起彼伏，闹腾得小院子里热气熏天。中学的校长也来了。老校长是外地人，说话斯斯文文的，腆着个大肚子很是轻声的讲着，面孔很是郑重，其内容也仅是些教育教学方面的事。金万红留着两撇浓浓的胡子，下巴上剃得精光，也随着队伍来到院子里。他跟所有的官员们打招呼，很随便的聊着，时而攥着眉头，时而放声大笑，他跟这样的氛围真正融合到了一起——在外甥和所有的官员们面前，他不仅是同事，也是主人！气氛很轻松也很活跃，其余的都是问候。总之，都是好事。

洪秉青不怎么出门。他在母亲的提醒下挨个儿打了招呼，就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了。直到大哥起身就要离去，他再也没出来过……

就在洪家人准备迎娶新妇而日夜考虑的时候，宋卫东家正在打发大女儿宋巧儿。这种季节最不适宜嫁娶：雨水多，路面滑；天热，食品不好保存。宋家这样做，确实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刘平没能管好自己：他在某一天竟然跟宋巧儿的妹妹睡到了一铺。可是不巧，正在床上时，又被宋巧儿的堂妹给发现了。那不足十岁的小女孩马上叫来了宋巧儿……宋家终究没能想出其它好主意，最后答应了男方的说媒，决定在夏季就马上打发自家的大女儿。顺便，几乎在同时也给二女儿找到了一门亲事。洪秉青没有参加那个比较意外的喜庆典礼，按规矩是全家一起去的。金大娘说那样不太合适，而且老祖母在家也要人照顾，于是自己跟洪汝魁去了。听着锣鼓唢喇声渐渐远去，从石亭湾底下越来越近，最后消失在那高高的山顶上，洪秉青心里竟涌出了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