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呆呆的望着他的相片，看脸上挂着笑容的他，我愿意看到他笑，他的笑能让他阴郁的脸上充满阳光，让我的心也温暖起来。

临毕业的那一年，我用我最初的热情申请去一个偏远的山区实习。那里的孩子用他们特有的方式欢迎了我，那暖暖的火炉，那破旧的桌椅，一米见方的简陋的黑板，手背后坐的整齐的孩子，还有他们紧张而兴奋的脸……这一切都让初涉讲台的我激动了好久好久。

我的到来给那闭塞的小乡村的孩子带来了欢乐，在那个纯真的王国里我用我独特的授课方式让他们了解了大山外面的世界，用我带来的随身听让他们了解什么是音乐，用我的舞蹈让他们理解美妙的肢体语言……孩子们是那么的喜欢我，象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鸟围着我这棵年轻而有活力的大树，我被他们的情绪感染着，自己也被这种简单的快乐包围起来。

他是这群小鸟中不快乐的一只，他就躲在不远的角落看着我们，我早就开始注意他了，我宿舍的水是他提的，每天的值日是他做的，包括我讲台上那根漂亮的教鞭也是他亲手割的，我试图走近这个蜷缩在孤寂里的懂事的孩子。当我的手抚摸到他的头，他却偏执的扭过去，当我把他拦在我的面前时，他象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跳开了……我想让他也快乐起来，我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我去了他的家，准确的说是他叔叔的家，他不在，见到了他的妹妹，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她带我走了好长时间的路，才找到他，他面对着那坐孤坟，背对着我，凄凉的感觉侵袭着我，我好象尝到了他流下的泪水的味道，咸咸的，涩涩的。我们一起无声的坐了很久，太阳西斜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回到了我的宿舍。我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给他，我知道他一定饿了。他不吃，就那样呆呆的坐着。用超乎他年龄的平静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父亲死于那一年夏天的一场大雨，那年，家里养了十几只羊，父亲和他去离村5里的荒草淀割草，回来的路上，下了特大的雨，他和父亲都寸步难行，也不十分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大概被雨浇昏了头，等到他们父子两个被发现，父亲已经被冻死了，而他的四周被草围着，得以逃生。据别人分析，或是迷了路或是遇到了迷信中的“鬼打墙”。转眼一个原本幸福的家没了，母亲没了男人，他和妹妹没了顶梁柱一样的父亲。母亲为了生计，不久带着他们两个改嫁了，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母亲结婚的那一夜他开灯捉了一夜的虱子。我立刻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望着他那情感复杂的眼睛，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好久。后来他还是受不了继父的冷眼，带着妹妹回到了叔叔的家，这是一个倔强而又坚强的孩子，我在内心和他产生了共鸣，我产生了帮他的想法，但我不知道怎样做他才不会拒绝，出门的时候把他没吃的点心带给他的妹妹，并送他一本书，《奥列佛游记》，并且告诉他可以到我这里看我舍不得借给学生看而平时只给他们读的书，他那样感激的看着我，在他的眉梢露出不经意的笑容，让我的心里有了些许的快慰。

让他真正的快乐起来，是我最强烈的想法。我托人给喜欢钓鱼的他捎来一套钓具,看到他惊喜的表情，我象一个缺氧快窒息的人大口的吮吸着被快乐感染的空气，因为那空气的味道很特别。放学的时候，他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慢腾腾的走到我身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小声的对我说，请我星期天去钓鱼，我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连“是”这个字都被激动给淹没了。那是个晴朗的星期天，和我们的心情一样的好，而且拎着的小锅和水桶不停的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给我们伴奏。在那条河里，我用我笨拙的动作换来他开心的笑声，的确，他那么熟练的甩钩放线，尽管这个沟里的鱼少的可怜，但他还是用他高超的技艺为我钓到几条半大的鲫鱼，后来他提议我们一起下河去抓鲶鱼，我胆战心惊的脱了鞋袜，刚一下水，调皮的河床就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没有经验的我摔倒在水里，他看见我那么“优美”的动作，倒忘记的扶我，而只顾自己笑岔了气，在明媚的阳光下，我看到同样明媚的脸，充满阳光的笑脸。那天的鲶鱼穿豆腐美味极了，特别是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无拘无束的野外，这个孩子的心似乎也无拘无束起来，这样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我离开的那一天。

离开那个小村庄，依然用最初的热情答应孩子们我会回来，因为他们流着让我感动的泪，让我一直以来曾经颓废而沮丧的心情在这样的天空下，在这群孩子中间重新拥有了色彩。我带着沉重的心和包裹，登上离去的列车，车开了，我一直想着这群还要步行三十里赶回去的孩子们，想着一直站在最后面那张默默看我的曾经忧郁的脸，禁不住打开那个装满礼物的包裹，我首先拿起的是那个用树皮制作的小房子，因为那是他亲手做的，他说过，如果我回来，他给我造这样漂亮的房子……

当我的热情在喧闹的城市里冷却下来的时候，那个在我梦境里经常出现的小村庄渐渐的远去了，虽然也曾经寄过几次书回去，虽然那张忧郁的脸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但都被喧嚣的新生活冲淡了，我知道我失约了，我再也没有勇气去兑现我的承诺，也没有勇气去找寻我梦里的那所属于我的美丽的小房子……

等我再见到他，依然是那张忧郁的脸，他来我居住的城市打工，在一家个人办的钢厂。早就不念书了，婶婶没有闲的钱给他念书，确实，那个本已经捉襟见肘的家如何再背负如此的重压，他说他理解。就象他当初理解我一样。看到他，特别是他的脸，让他变得快乐起来，想看到他的笑容，仍然是我最强烈的想法，因为他的忧郁与他的年龄是那么的不和谐，我决定送他重新去读书，但是他拒绝了我，依然是当初的倔强和固执。我明白了，当初的笑容离开他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忘记了。弥补了我的遗憾的那个早晨，阳光撒满了他的脸，没有血色的充满笑容的脸，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我不相信几千度的钢水会喷溅，也不相信如此的厄运会落到本就不幸的他的身上，尽管他此刻充满阳光的笑容那么灿烂，但也不能抑制我眼泪无声的流淌，我只能搂着那个同样伤心又不知所措的妹妹，告诉他我会照顾她，一定会，因为我看见他此刻的笑容充满的信任和感激。直到他离开这个对他有些苛刻的世界，闭上那留恋的眼睛，他的笑容依然还在，那是留在我心底最特别的笑容。

清明时带他的妹妹去扫墓，已经快乐起来的妹妹跟他说了很久，我知道他在天上一定听见了，一定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因为那有阳光陪伴他，我抬头看看天，我也感觉到了，因为我的心也温暖起来。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6-3-4　20:20:0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