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自打凌翀父女俩回清风巷老家的那一天起,周文慧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以往绝对不曾有过的无法安眠的夜晚;而昨晚,无疑更是她在这几个夜晚当中最为难熬的一个,简直可以说是她这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失眠之夜了。她是几点才朦胧睡去的,她根本无法知晓,反正书桌上那架极为精美的电子钟用它那悦耳的声音敲了两下时,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尽管睡得很晚,但起得并不晚——时钟敲响六下时她就睁开了眼。当下,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由于长时间的动用大脑和严重的睡眠不足,她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本想再躺回去睡个回笼觉,但由于心里有事,便打消了这一念头,挣扎着下了床。洗漱完毕,下得楼来,看见妈妈和王姨在厅上说话,于是问道:
“妈妈,爸爸又去跑步了?”
“刚出去一会儿。”丁淑华笑着回答道,随即又问,“又要去溪边学习呀?期末考试不是结束了吗,怎么不休息休息?”
“我只是想去走走。”周文慧边倒了杯凉开水喝着边回答道,“到溪边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果然,她没有挎上她的“书”包。是呀,期末考试结束了,她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又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周文慧走出家门后,便习惯地伸了伸懒腰,无比畅快地做了两下深呼吸。她看到,脚下平整如镜的水泥路面,洁净得如同被水冲洗过一般,斜对面的那只垃圾箱已被清理得空荡荡的;凌家墙根下那辆自打凌翀接手后每当歇工时就停在那里的垃圾车不见了。无疑地,那位敬业的清洁工老早就已经开工了。
“昨天他可是被伤得不轻呀!怎么才休息了一晚又能照样出来干活了呢?难道他真的有一付铁打的身躯?”周文慧边走着边在心里这样嘀咕道,“爸爸十分肯定地说他是个身怀武功的人,就算是吧,可同样也是血肉之躯呀!昨天那残暴的一幕,可是尽人所见:那三条大汉那么凶狠地打他,一个个下手可是毫不留情的,尤其是那愣头儿青虎仔,更是借题发挥到了极致!那种情景之下,说他身上没受伤谁也不信哪!就连爸爸一再地称赞他的功夫底子颇深,可也不免担忧他会受内伤哩。难道说,他的身躯已经完全跟常人不一样了?”
路过凌家门前,见那扇木板门依然是虚掩着的,料想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此刻一定还在甜美的睡梦之中。
“可怜的孩子,昨天可受了不小的惊吓呀!”周文慧看着木板门,仍怕惊醒了屋内那个小女孩的梦乡似地尽可能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一边在心里这样想道,“奶奶常说,小孩子一旦受到惊吓,心灵的创伤比大人可要严重得多哟!唉,可怜的小娟!昨天那件事不知让她有多么的伤心!这样一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本该快快乐乐和无忧无虑的,根本就不应该让他遭受那么大的惊吓,和伤那么严重的心!那三个家伙实在是在可恶了!”
周文慧这样边走边想着,偶一抬眼,看见凌翀在清理王奶奶家斜对面的那个垃圾箱。一个想尽快一睹这位“铁人”的风采的愿望,趋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
凌翀今天的穿着依然是白背心、蓝布裤;周文慧远远地就能看见他背部的汗水把背心湿透了,和肉体粘在了一起,可见他已经干了好一阵子活了。
“你的伤……”走到垃圾车旁边时,正好和转过脸来的凌翀打了个照面,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一样,于是她仍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可好点了吗?”
“不碍事了。”凌翀微微一笑,同时点了下头,“谢谢。”
他身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周文慧实在是无法知晓,可他脸上的伤却是一眼就能看得见的——整张脸都变了形,和上次罗小虎的“赏赐”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样一张看上去已变了形的脸,怎么会是“不碍事”呢?看到这张脸,周文慧心里登时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直觉得鼻头酸酸的,心情很是难受。心里这样想道:他身上一定也受伤不轻,他这可是硬撑着呀!唉,这又何苦呢?既然都这样了,多休息两天有什么要紧,没人敢说闲话的,干吗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哟!
不知为什么,从昨天晚上起周文慧就有一种渴望看到凌翀哪怕是看到一眼的欲望,而昨晚失眠的种种原因中这一层无疑是主要的原因之一。也许是对他身上特别是心灵上的创伤而担心和忧虑吧?如果仅是这两点的话,现在她看到他了,看到他除了脸上的显眼的伤痛外,身上却好像并没有留下影响到他正常干这种体力活的大伤(至少她是这么看的)。而在他遭受了这么大的肉体尤其是心灵的打击之后,仅隔一个晚上,又能照常干体力活儿了,并且仍起得比谁都早,干得又是如此的一丝不苟(这从他扫过的地、清过的垃圾箱完全能够看得出来),说明他除了身体的伤“不碍事”外,心灵的创伤也同样没有让他从此萎靡不振。如此,她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应该能够满足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心里头突突跳着的那种欲望了吧?然而,她此刻又觉得好像并不放心,也并不满足,因为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却又不知说什么,从何说起,因此两条腿竟不听使唤了,竟在垃圾车旁站着不动了。
“请你站开一点。”正当周文慧站着发愣的时候,凌翀倒是提醒了她,“小心被垃圾弄脏了。”
周文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本来还想再和凌翀说上两句什么,但看到这位尽职的清洁工只顾干着自己的活儿了,那样子好像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存在了,显然不再(或者无暇)搭理她的意思。她突然觉得非常的没趣,同时心里也难受之极,于是抬动了那两条仿佛不属于她的腿。临离开,她冲着那个汗水淋淋的背部,情不自禁地从喉咙里咕哝出这么一句不太连贯的话来:
“请你……为了小娟……千万……保重啊!”
这句不太连贯的话几乎是边走边说的,她没再回头,也好像没有勇气回头,所以看不到凌翀听了这句话时脸上会有什么反应(其实,这句话不但不连贯,而且是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字眼不大清楚,对方能否听得见或者听得清楚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她的耳畔仿佛飘过两个显得有些激动的字眼:多谢!
“他当真说了吗——这两个字?”周文慧猛觉得浑身一阵颤栗之后,立刻这样问自己道,“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溪水淙淙,像是在有节奏地弹着琴在欢迎她的这位老朋友。
周文慧信步来到了“她”的身旁,来到了那块由于有凌翀和云芳当年在其身上留下了一个少男少女初恋时最最纯真的印记而在她的眼里已然变得充满着灵气的大石头前。她对着清澈无比的溪流作了两、三下深呼吸后,便在这块几乎被她“磨”光滑了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而一坐下,两眼便不由自主地盯住了那个自从听了它的故事后就一直令她感慨万千甚至心驰神往的心连心的印记,一只手也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抚摸着它。她惊讶地发觉她的手竟然在颤抖着,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轻微地颤抖。
“当年,坐在这里的那对少男少女,是多么的纯洁和多么的真挚呀!”周文慧这样无限感慨地喃喃自语道,“尽管他们生活在那个据说是动荡的年代里,可他们那恰似兄妹又胜似兄妹地厢守在一块儿,那该有多么幸福呀,该让人多么羡慕呀!那时候,他们的全部身心肯定都是沉浸在那样一个蜜一样甜的氛围里的,他们所憧憬的,肯定也是蜜一样甜的未来,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会有后来那一段令他们伤透了心的悲惨的时光的!是的,他们在这里面对着一轮明月互吐衷曲的那一刻,他们在这块大石头上留下了这个有着永久的纪念意义的那一刻,一个无形的幸福的光环笼罩着他们,怎么会预感到会有后来的不幸呢!”
想到这里,周文慧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那对少男少女依依惜别的场景。尽管那个场景王奶奶和王姨都不曾向她描述过,但她完全能够想得出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那是一个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场景。不知不觉的,她的鼻头一阵发酸,眼里闪动着泪水……
“如果云芳知道凌翀回到云州后就遭到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的话,”突然,她脑海里冒出了这个问题来了,“她会是怎样的感受呢?毫无疑问,她一定会非常心疼的,一定会为凌翀鸣不平的!虽然,由于客观的原因他们分开了,但从王奶奶的话语当中,完全听得出云芳仍在关心着凌翀,确切地说是关心着凌翀父女俩,而且显然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心。他们虽然未成眷属,但肯定会是最亲近的朋友的——这一层我坚信!”
一向善于想象的她,竟然以超出了揣测范围的想象力,轻易地想象出了云芳在知道凌翀遭此不幸之后的那种既心疼又愤愤不平的心情,而同时,她还想象到了再过个把月云芳回来后和凌翀见面时的情景……
“那一定是十分激动人心的!”她从心底里呼叫了起来,“一定是的!我一定不能错过那一刻呀!”
一想到云芳即将回来,周文慧心里头不由得为之一振。她清楚地记着,王奶奶不仅答应她会介绍和云芳认识,而且还肯定他说她和云芳会成为朋友,甚至成为知心的朋友。为此,她还无比激动地提出要称呼那位令她深深仰慕着的人一声“姐”呢!紧接着,她又在脑海里描绘起在王奶奶的介绍下她和云芳认识并亲切地叫出一声“云芳姐”的那个虽陌生但却非常兴奋的场景来了……
总之,今天这个清早,周文慧多半是在溪边这块大石头上发挥着她那丰富的想象力消磨过去的。而到了她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暂告枯竭之际,她的注意力便迅即集中到另一方面来了,并且在这同一时刻,愤怒和不平,使她浑身顿觉大不舒服。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三个家伙真是太可恶了!”
昨天那场“风波”过后至今,她对她那三个伙伴的愤懑之心不仅无减,而且有增,简直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毋庸置疑,那三个伙伴一贯以来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也因此而矮了一大截。而向来最让她崇拜的她的那位男友,更是因此而一度遭到了她的冷眼相看,这在她的一篇日记里也写得清清楚楚。那篇日记是这样记载的:
“自从奶奶做八十大寿那天亲眼目睹了阿鹏那么粗暴地参与殴打凌翀之后,我对这个已经和我处了将近三年关系的男朋友(姑且这么认定吧)的看法,就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质的变化。不错,自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尤其是自从和他确定了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在我的心目中就已经树立起了非同一般的形象了。且不说他高大魁伟,浑身上下处处透着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无论往哪一堆人里一站那立即给人以鹤立鸡群的美好的印象;且不说他从小就受着良好的家庭教育和有着那种确实令人羡慕的优越的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且不说他在同龄的青年中显得特别的老成持重,在我认识他的这么长的时间里头,几乎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和见他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光指他在这些年里处处对我的关怀和爱护,我就决不可以因为一个在我俩之外的人而对他产生如此大反其常的看法。然而,自那天亲眼看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凌翀大打出手之后,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真的就大大地改变了;或者干脆说是我对他参与了那个野蛮的暴力事件极为愤慨,从而对他以前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大打了折扣!
“说老实话,那天他(们)所暴打的如果是另外一个人的话,或许我还不一定会对他这般地愤慨;可那天遭受此无妄之灾的,偏偏就是凌翀!起先,我对阿鹏所生的气还只是属于那种只讲义气而不讲原则的鲁莽行为的范畴,但后来愈想就愈觉得他之所以犯了这样一个在我看来简直是无法容忍的错误似乎还超出了我所生气的范畴,而且其动机更是我不敢也不愿意去想象的;只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老觉得它是可怕的,是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范围的。
“不管怎么说,他让我太生气了,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恨的地步!他不该参与暴打凌翀,而且还像是暴打一个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那样……是的,我恨他,我再也不理睬他了!
后面这一句虽属气话,甚至还可以说是充满着孩子气的气话,周文慧却当真在这么做了——从那天起,她不仅不再理睬方志鹏,甚至对这位相处了多年的男朋友,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虽然,方志鹏曾来家里找过她一回,但却被她故意避开了;方志鹏也给她打过几次手机,她全都赌气不接。她就是有意让她的男朋友知道她在生他的气,而且还是非常的生气!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这样一个对方志鹏来说简直是难受之极的僵局才得以打开……
不过,在叙述即将发生的这一事件之前,我们还是先抽出一点点时间先来交代另外一件事吧,因为这件事也是我们正在叙述着的这个故事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果不挤出点时间把它交代了,读者心里必将产生疑问。
这一事件发生在凌翀无端被殴打和被侮辱的三天之后。
刘驼子病愈回来了。凌翀把垃圾车交还给了那位老清洁工,如同卸下了一付担子似的,浑身顿感轻松。他开始照着自己早已拟定了的计划,干起了专业三轮车工的活儿。
不过,他所拟定的计划,原则上却必须得到王奶奶的批准方可实施。毫无疑问,王奶奶是心疼他、担心他为了挣钱而过于劳累的。为了让他劳逸结合,老人可是在他所拟定的计划上略作了修改,要他早饭后才可以出车,中午尽可能地在家午休一会儿,晚上十点以前必须收工。凌翀明白老人的心思,自然不便违忤。于是,他每天上午八点以后才到王奶奶家取车,晚上十点之前把车子送了回去。另一方面,在开学前的这段时间里,王奶奶和吴嫂则是非常乐意地担当起照顾小娟的责任来,好让凌翀无所牵挂地在外面干活挣钱。这样,又过了两天。
这天,黄昏时分,凌翀在关帝庙附近卸了客,刚刚掉转车子,冷不丁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个人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当中那个还冲着他吡牙咧嘴地怪笑着。凌翀定睛一看,马上便认出了这个人,同时心头也不由得一沉,因为他明白马上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那个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凌翀回云州后的第二天在人民商场“多管闲事”逮住的那个扒手。不想而知,这家伙是找他报复来了!
“哈哈!原来是个臭蹬三轮的!”那扒手怪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老子还以为是个便衣呢!他妈的,让老子好找!”
“这就叫做‘皇天不负苦心人’。”扒手的一个帮凶恶狠狠地说道,“总算能让老大你出口恶气啦!”
“不错,今天非出这口恶气不可!”另一个帮凶更是凶相毕露,“老大,还跟他客什么气,扁了再说!”
“你们……”凌翀惊问道,“想干什么?”
“装傻是不是?”那扒手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天你他妈坏了老子的财路,还让老子进去蹲了一个礼拜,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了!走!乖乖跟我们走,要不老子就先砸了你这辆破车!”
“去哪?”凌翀不解地问道。但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些家伙肯定是要把他挟持到某个僻静之处,因为这里可是在马路之上,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对他们的报复行动当然多有“不便”。他当然不会顺从,于是说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老子是来找你说事的吗?”那扒手懊恼地叫了起来,同时指了指左近的一条小巷,“到那里去!走!”
凌翀在毫无反抗余地的情况下,被那三个家伙连人带车挟持进了小巷子。巷子不深,虽然也有两三户人家,但此刻全都关着门。巷子里更无一个行人。
“砸了!”一进巷子,那扒手就向他的同伙下了这样的命令。砸什么呢?当然是砸三轮车了!
要知道,这辆三轮车对凌翀来说,简直可以说除了女儿之外就属它重要了。没得到它之前,他是日思夜想,真是梦寐以求哩;自从有了它,他更是爱不释手,如获至宝。因为在他的眼里,有了它,就等于有了在这个城市里立足的牌照。此时此刻,这三个明目张胆的家伙却要动手砸他的心爱之物,他怎么会不焦急呢?
“不要砸我的车!”情急之下,他厉声道,“你们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好了,但不要砸我的车子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话还未落音,两只大脚已经同时重重地踹在了三轮车的车身上,要不是他及时而巧妙地顺势移动了下车子,木制的车斗不被踢坏才怪。这下,他实在是无法忍耐了,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只好用身体挡住车子,承受紧接着踢过来的脚和打过来的拳。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半空中响了个霹雳似地一声大吼:
“住手!”
声到人到,一条大汉早已出现在那三个家伙跟前,那三个家伙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每人脸上已经挨了一记重拳,打得他们晕头转向。紧接着,又来了两条大汉,不容分说,照着那三个家伙的身子挥拳就打。而那三个家伙在这三条大汉面前,不要说是还手了,连招架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刚才对凌翀的那股凶悍劲儿,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喊爹叫娘、抱头鼠蹿的份儿了。
这三条大汉是谁?读者大概已经猜到了吧?正是大名鼎鼎的“清风三侠”!刚才他们路过关帝庙时,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扒手伙同两个帮凶缠住了凌翀,并把凌翀连人带车挟持进了巷子。因为罗小虎是认得那个扒手的,所以一下子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于是和他的哥们用最短的时间合计了一下,便在路旁停好了各自的摩托车,跟进巷来。接着,又是罗小虎一马当先,先为凌翀解了围,高文龙、方志鹏紧随其后,六只铁拳直把那三个家伙打得屁滚尿流!
凌翀还愣怔怔地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当儿,“清风三侠”已经追打那三个家伙到巷口了。罗小虎一把抓住那扒手,照着面门又是一拳,直打得那扒手满口出血,连声讨饶道:
“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睁开你的狗眼!”罗小虎威严地喝问道,“认识老子吗?”
那扒手双腿发软,要不是被罗小虎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揪着,不瘫倒在地才怪哩。只听罗小虎又叱道:
“狗杂种,给老子听清楚了:老子哥仨正是‘清风三侠’!那蹬三轮的可是老子的哥们,无论他和你有什么纠葛,都必须就此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小子若再敢碰他一下,哪怕是一根寒毛,老子就先照着你这张贼脸打一百拳,然后扭断你这只鸡脖子!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那扒手浑身打颤,忙不迭地回答。
“滚吧!”罗小虎抬起一只大脚,狠狠地踢在那扒手的屁股上,像踢皮球似地一下子把那家伙踢出老远。
“清风三侠”扬长而去。巷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凌翀目送着那三个为他解了围的年青人的背影消失之后,脸上现出一种含意颇深的微笑……
以上这段小插曲,周文慧是在即将发生的那个大事件之后才知晓的,否则她对“清风三侠”尤其是她的男朋友的态度早就会缓和许多了。
交待完了这段小插曲,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这天傍晚,确切地说,是周文慧刚刚下班回到家,方志鹏就来了,而且是风风火火的,像是有急事找她。周文慧一瞥见这个人,连正眼也不看他一下便转身又要上楼去,想不到方志鹏却没像前一回那样看着她气休休地上楼去也没有(或者说不敢更恰当些)喊住她,而是大声说道:
“阿慧!请不要走开,有重要事情。”
这下倒把周文慧给愣住了。她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她还是站了下来,只是没拿正眼去看那个喊住她的人。
“什么事情?”她没好气地问道,“还重要哪?”
“快打开电视!”方志鹏边说边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并调到了本市的新闻频道。
“看电视干吗?”周文慧有点来气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看电视!”
上一回方志鹏来的时候,周文慧故意避开不见的情景,周奶奶看在眼里,心里可是老大地过意不去,过后,当然批评她了,并要她爸爸好好说说她。不难看出,老太太对这位未来的孙女婿是多么地在意和多么地疼惜了。不过,周子豪不但没有指责女儿,反而为她打了圆场,说她完全是因为对方志鹏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参与殴打凌翀的那种野蛮行为而忿忿不平,过两天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丁淑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尽管爸爸、妈妈都这么说了,周文慧却还是嘟着个嘴,一脸的不高兴。因为,只有她心里才明白,这是一件让她愤恨至极的事,即使是将来气消了也还不见得没事呢,更何况这心头之气能否消得了还是个未知数!这会儿,见方志鹏如此厚着脸皮地喊住她,原来就是为了看电视,登时就来了气,说完了这句话就要走开。周奶奶急了,一把扯住了她。
“瞧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哟!”老太太慈爱地说道,“看看电视有什么不好呢?你们年青人不都喜欢看看新闻吗?来来,坐到奶奶身边来。”
“不是看新闻,奶奶。”方志鹏赶忙纠正道,“是一则通辑令。一则非常重要的通缉令。再过几分钟就要重播了,阿慧是非得看看不可的。阿慧,你最好坐近一点,才能看得更清楚。”
“你说什么呀?”周文慧听罢,心里可是更不舒服了,当即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话,“什么通缉令?看那个做什么?我还非得看不可?那什么通缉令跟我有什么相干?你、你巴巴地来我们家就是为了叫我看这个呀?”
“是两个通缉犯。”方志鹏把一张单人沙发往电视机跟前移了移,一脸严肃地说,“你坐这里,仔细地认认那两个通缉犯。”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文慧嚷了起来,“通缉犯跟我有关系吗?为什么要我仔细认?方志鹏,你头脑没毛病吧?”
“你先别着急,稍等一会儿就明白了。”方志鹏今天的性子可是特别的好,一点都没因为女朋友的如此没好气的发问而有所不快,只是脸色愈来愈显得严肃,如同法庭上威严的法官。他说:“播出的时候你要特别注意那个叫做刘振飞的家伙,他的脸上有一道十分显眼的刀疤,从这到这。”
周家祖孙俩还有凑了过来的王姨,同时看到方志鹏用左手的食指在自己的脸上,从左边的额头斜斜地划将下来,经过左眼角,直到脸颊的一半才止住。
“什么意思?”周文慧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马上就会明白了的。”方志鹏又把电视音量调高了些,一边回答道。而后,转过脸问周奶奶:“伯父伯母等一会儿回来吗?”
“这可说不准。”王姨代答道,“他们二位这两天可忙着哪,昨晚到了半夜才回来呢。”
原来,周子豪已经着手在做他的“购物中心”的筹备工作了:几天前刚刚成立了筹备工作办公室,香港请来的装璜公司的大批人马前天也进场了。他说他的时间会多花一些在现场的。而他的贤内助丁淑华当然也没闲着,既当他的高参又要管理一应内务,无疑地也得常在现场办公。已经连续四天了,夫妇俩都没回家吃过一顿晚饭。
“啊,开始了!”方志鹏突然用遥控器指着电视叫了起来,“阿慧,快看,快看!尽量看清楚啊!”
电视里果真播出了一则通缉令,内容大体是这样的:某月某日,从省某监狱逃出两名犯人,一名叫做刘振飞,绰号“疤脸飞”;一名叫做罗川,绰号“罗一刀”。一路朝云州市方向逃蹿,沿途谋财害命,已经做下了三桩大案,杀死了一名无辜群众。二犯都会武功,并且携带着凶器。刘犯振飞凶残成性,是个老牌的黑社会人物;罗犯川阴险毒辣,是刘犯的得力帮凶。二犯俱是前科累累的要犯,穷凶极恶,政府要求全体市民提高警惕,一旦发现二犯形迹,务必立即上报公安机关,并积极配合公安干警尽快将二犯逮捕归案,以确保一方安宁。
同时,还着重介绍了二犯的相貌、特征。
电视里的播音员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周文慧可都没大注意听,以上内容是过后方志鹏给她重复的,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电视里那两张通缉犯的照片吸引住了。而尽管那两张照片在荧屏上逗留的时间很短,但她已经认出来了,并且是肯定地认出来的:十年前,观音山上,强行把她掳入观音洞中企图施暴的那两名歹徒,正是这两个逃犯!
“看清楚了没有,阿慧?”方志鹏见女朋友一付目瞪口呆的样子,赶忙问道,“是当年的那两个混蛋吗?”
“是的!”周文慧失声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啊?”周奶奶惊诧地盯着孙女问,“你认识那两个通缉犯?”
“认识,太认识了!”周文慧激动无比地说,“扒了他们的皮我都能认出他们来!奶奶,十年前我在观音山上遇到的正是这两个坏蛋呀!哈,但愿他们再度撞到‘老三’手里!”
“就是撞到我的手里也一样能把他们绳之以法!”方志鹏“啪”地一声,右拳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左掌上,厉声说道,“为民除害,乃我辈义不容辞之职!”
周文慧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说真的,她这可是这几天来头一回正眼看了男朋友一下呢。就此时此刻方志鹏的这付威严的神情和他这两句发自肺腑的、充满着正气的话而言,周文慧是说什么也得把这几天来对他所产生的怒气削减几分了的——她悄悄地这样做了,否则怎么会对他正眼而视呢?就在这个时候,高文龙和罗小虎来了。他们人才刚刚跨进大门,声音却已经传到了客厅。
“阿慧!看电视了没有?”这是罗小虎的声音。他的嗓门本来就大得惊人,这时几乎是用喊的,更是震人耳膜,“刚刚播放的那一则通缉令,你看了没有哇!”
周文慧更是好几天没正眼看过这个愣头儿青了。那天看到他带头暴打凌翀,她对他简直是恨到了顶点,甚至还曾暗自发誓从此不再理睬这个不可理愈的野蛮人了,不要说是正眼看到他的脸了,就是听到他的声音她都会感到恶心!然而,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到来,和他那比他的人先到的粗犷的嗓门,周文慧不仅一点都没觉得厌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之感。于是,在那两个这几天来她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人走进客厅的时候,她便用一种激动中略带着点温和的声调回答道:
“看过,看过!”
“是那两个混蛋吗?”高文龙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看清楚了没有——那两个通缉犯?特别是那个刀疤脸的?”
十年前在观音山上遭遇那场凶险回来之后,周文慧当然对她的这三个伙伴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不仅讲了她的恩公“老三”英勇制敌的生动情节,而且也描述了那两个歹徒的狰狞面目。她至今还清楚地记着,当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罗小虎一听罢这件事,立即圆睁起了那只虎眼,哇哇大叫起来,要她尽可能详尽地把那两个歹徒的长相尤其是特征说出来,说那样好让他和他的哥们牢牢地记着,有朝一日撞上了,好狠狠地收拾那两个王八蛋,替她出这口恶气!当时,周文慧对这位虎头虎脑的小伙子的如此慷慨陈词,可是感动得一颗心好久都无法平静下来!那两个歹徒,因为那个刀疤脸的特征非常明显,所以周文慧对他的印象也就特别的深;而另外那个,也就是秃子,虽然除了光头外并无其他特征,但其长相她当然也能描述得清清楚楚的。想不到事情已经过了十年,这三位年青人竟然都还把它牢牢地记挂在心,一看见了这一则通缉令就急急忙忙地赶来相告,单为一层,平心而论,此时此刻她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几天来对他们所有的怒气甚至愤恨统统搁到一边去了!
“我认出来了!我认出来了!”周文慧心里一阵无法抑制的激动,以至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地发颤了,“就是那两个歹徒!就是那两个歹徒呀!”
“哈,好哇!”罗小虎扯着嗓门叫了起来,声音之大,一时震得整个客厅翁翁作响,“哥们,哥们!明白了不?这是老天爷有意这么安排的呀!没错儿的,老天爷可是还记得咱‘清风三侠’的。”
“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周文慧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还不明白吗?”罗小虎急了,哇哇大叫起来,不过他还是作了解释,“你不想想,那两个王八蛋为什么东不去,西不去,偏偏朝着咱们云州的方向蹿呢?这不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又是什么呢?如果我虎仔没猜错的话,阿慧,老天爷这是有意要让我们哥仨再露一回脸啦!”
周文慧仍是一脸的茫然。她认为罗小虎这是由于一时的激动才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她的印象当中,这愣头儿青可是一向不买老天爷的帐的,每次恼起火来,也不管是什么事,首先骂的就是老天爷,怎么此刻忽然大变了样?她一时可纳闷儿了,刚想问个究竟,她的男朋友却发话了。
“对,对!虎仔说得太对了!”方志鹏在高文龙那宽厚结实的肩膀上重重的击了一拳(这是他们一惯表示亲热、友善或者是在作出什么重大决定时的动作,虽然有些粗鲁,但不失豪爽、阳刚),用一种坚定无比的口吻说道,“这极可能是苍天有意安排咱们‘清风三侠’再显一回神威的机会哩!哥们,只要让咱们有幸再碰上这样一个天赐的良机呀,咱们可得好好把握哟!我坚信,咱们‘清风三侠’的名头一定会因此而叫得更响的!哈哈!”
“我甚至已经有了预感,”高文龙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声说道,“这个机会一定会让咱哥们碰上的!也就是说,捉拿那两名逃犯的重任,老天爷一定会让咱哥们去担当的!到时呀,咱哥们可得好好把握这一良机,争取为人民再立一功!”
面对着这三个竟然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了的血性男儿,耳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慷慨激昂的陈词,周文慧登时感到周身阵阵热血沸腾。她深深地被感动了!登时,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三年前这三位英雄赤手空拳勇擒五名持刀抢劫储蓄所的歹徒的场面……
向来就不相信有老天爷的罗小虎,把那两个通缉犯逃往云州方向来说成是老天爷再一次给了他们“清风三侠”露脸的机会,听起来虽然荒谬,虽然不切实际,然而事实却证明,老天爷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确实把这样一个机会慷慨地赐予他们了,而他们呢,也确实很好地把握了这个机会……
让我们省略一些烦琐的章节,直接把老天爷赐予他们这次机会的细节描述出来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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