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以来,就觉得桃罐头是天下美味之最。尽管生活的改变给了我许多接触美味佳肴的机会。但这种别人看来可笑的想法,却一直没有改变。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那种穷,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尽管穷,但善良而勤劳的母亲却乐观的操持着一家人平和的生活,并养育我们姐妹四个长大成人。在那种清苦的日子里,认识桃罐头缘于二姐的生病。二姐生病三天了,高烧不退,不吃不喝,母亲急得嘴边起满了燎泡,几昼夜的煎熬使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连不懂事的我也不再吵闹,因为我也能感受到母亲的心焦。邻居张姨提醒母亲去买一瓶桃罐头,听说吃了就可以逃出去了,母亲毫不犹豫的拿了家里买油盐的钱换回一瓶桃罐头,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铁盖的小圆瓶,上面贴着漂亮的商标。母亲很费力的用剪子尖启开瓶盖,为此还扎到了手,但母亲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看到流血的手指,长大后我才用一位作家的话来形容母亲此刻的行为:母亲的勇敢不需要理由,那是她的本能。当时的我倚在柱子边眼巴巴的看着二姐大口大口的吃着时,不停的偷偷的咽着唾液,我非常自私的希望她能给我留一小块,哪怕是一口罐头水也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想法。二姐很快就吃完了,而且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母亲开心极了,不停的说,要好了,要好了。我偷偷的拿着空瓶子蹲在厨房的角落里,把瓶口对着嘴,希望能喝到残余的罐头水,真的,居然有几滴沿着瓶壁流到了我的嘴里,甜极了。尽管我努力的把瓶子晃了又晃,控了又控,再也没有一滴流到我的嘴里,我沮丧极了。不甘心的我极聪明的倒了一点水放在瓶子里,涮了又涮,自制的罐头水味道美极了。从那以后,桃罐头的味道便时时在舌尖涌起,还不时的把撕扯下来的压得平平展展的商标拿出来欣赏一番。
桃罐头成了我千方百计使自己生病的唯一理由,下雨时故意的去淋雨,天冷了,少穿衣……但农家的孩子身体就是好的不得了,再三的努力无一奏效。事情往往是这样的,欲求不得,不求自来。那年的秋天,我得了胸膜炎,且到了积水的程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才晓得宁可不吃桃罐头也不要生病。本就矫情的我因为生病就越发的任性了,父母为了我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术后,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的眼睛一亮,指了指带来的一本书,母亲起初很纳闷,当我拿出里面的那张平整的罐头商标时,我清楚的看到母亲的泪无声的汹涌流下……死里逃生的我如愿以偿的吃到了桃罐头,也就此“逃”了出来。后来每回忆及此,母亲都会感慨不停,知道你想吃,还不如让你吃个够,也许就不会生病了。
对桃罐头更深刻的记忆是升学的那一年,紧张的考试结束后,自我感觉良好,每天悠闲的打发突 然愉快起来的时光。发榜临近几天,突然心慌起来,吃不下睡不香,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着我,直到成绩出来,却没有了去看的勇气,只好打电话去问学校的老师,那时的电话不是很方便,也不知是哪个老师稀里糊涂的接了电话,继而告知我落榜了,历来一帆风顺的我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我每天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姐姐逗我开心,说这是无痛减肥,可妈妈比我还难过,急的连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好多,每天都无声的到我的房间,握住我的手,我愿意母亲就这样无声的握住我的手,让我的心温暖了好多,当新一天的阳光照醒我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旁边桌子上的那熟悉的商标——桃罐头,我无声的抽咽着,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被温暖包围起来的痛,罐头没有了以前的滋味,但我全吃了,当我精神起来的时候,好运就来了,录取通知书到了,经历了眼泪的快乐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桃罐头又一次让我感受了很多,但我以后拒食桃罐头。
再吃桃罐头是经历了六年的婚姻后,当我从法院那沉重的大门出来时,虽然面对的是已经预想千百次的结局,但仍然迈不开那已经僵硬的双腿,我无力的坐在台阶上,任凭秋日午后火辣辣的阳光烤着我,希望它能给我那冰冷的手和脚一丝温暖,就那样呆呆的坐着,用无助茫然的眼神望着过往的车辆,它们的汽笛声激不起我任何的联想,时间为此好象也停留了好久,好久……我本能的站起来,回家?对,回家!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家看起来依然温暖,因为那里有我的母亲,小山似的玉米堆旁坐着我的母亲,正在娴熟的剥着玉米皮。我扑过去,依然握住母亲的手,母亲那满是裂口的干燥的粗糙的手,我揉搓着母亲那干树皮一样的手背,任凭泪水掉在那深深的褶皱里,母亲一直反对我离婚,她的传统观念是好女不嫁二夫,但在这既定的事实面前,她表现了出乎意外的坚强和镇定,孩子,到什么时候你都有家,还有妈。家里有一份安宁,温馨,和谐,但也更象陶乐庄园给郝思佳勇气和力量那样修补和滋养了我受伤的心。
准备登车起程的那一刻,母亲给我一个布包,嘱咐我在车上吃,在母亲的眼泪落下之前,我微笑着告别母亲,车开很远了,我依然能看见扎着兰色旧头巾站在萧瑟秋风中的母亲。打开布包,里面是一瓶桃罐头和一些零食,拒食桃罐头的我又一次含着眼泪把它吃个精光,它依然有着浓浓的甜,淡淡的酸……
在我开始新生活的城市里,流行着这样的一种说法:今年是母难年,做女儿的要给母亲买桃罐头,才能帮助母亲逃过劫难。母难年,哪一年不是母难年,但我对此说法深信不疑,并鼓励单位的女同事和 我一起都去给自己的母亲买桃罐头。我在超市里选了两瓶最贵的桃罐头,并请回村客车捎回家,我仿佛和母亲一起感受到了桃罐头的滋味。
桃罐头呀,我的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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