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这样的天气到底是阴天还是小雨。阴沉沉的天空中偶尔飘过几滴雨，落在我疲倦的长发上，滑过我黯然的眼角，滴在我紧锁的唇边，一丝涩涩的味道钻了心的疼痛。

我坐在美发厅里，无助地闭上眼睛。我不敢，真的不敢看着整整留了半年的长发一寸一寸挣扎着落在我的面前，就如同那些美丽的片段被一段一段地剪了个粉碎。

先生，请问真的要剪短吗，这么好的发质……

我的心一紧，阴天，这是阴天的声音吗？

我睁开眼睛，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向我讨好地凑过来，那媚俗的眉眼与刚才动人的声音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她怎么可能是阴天？

她开始帮我洗头，温柔地搓揉着我头部的每一寸皮肤，好熟悉的感觉……

小雨，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小雨！

再次睁开眼睛，晃荡在我眼前的依然是那张胭脂水粉堆砌的脸。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一个属于黑夜的男子，在那样一个郁闷的午夜，我独自煮一壶咖啡，打开电脑，用小雨的名字在各个聊天室里乱窜。

与这个都市的夜晚下无数飘来荡去的孤独灵魂一样，我寂寞，我渴望倾诉，我是窗外那棵不肯孤独睡去的白杨树。

我烦躁地换了一个又一个聊天室，直到她的出现。

她说请我喝茶，贴了一壶茶送我；她说有点喜欢我，特别是这种夜空下淡淡的感觉；她说想听听我的声音，不容分说地留下了她的电话。

我说谢谢，但我只喝咖啡，我的声音虽然动听，但我已有女朋友，不巧的是，手机恰好没电。

她却突然为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阴天”，我笑着说她献错殷勤了，我的名字是我女朋友的。

那么说我要先她一步了，她“笑”得好妩媚：你想想，小雨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有阴天呢？

我笑，不置可否。

隔了几个晚上，放下为小雨写的一篇小说，突然想起了那个“阴天”，想起她说她会一直以这个名字在那个聊天室里等我，于是决定去看看，虽然一直不太相信这样的话。

她果然在里面，果然还真是那个名字。她静静地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只感觉到心跳得厉害，仓皇想逃。

可是她却看见了我，她说：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的。

我不想骗她，我告诉过她小雨，告诉过她这个新年小雨就要到我身边来陪我一起守侯新年的钟声，告诉过她小雨一毕业就要永远和我厮守在一起。可是她说，这并不会影响她成为我的朋友。

她也很坦白，她说自己结了婚，有个事业有成的丈夫，有个两岁大的可爱儿子，有自己的别墅和小车，是个房地产经理，总之别人眼里该有的她都有了。

我反诘她，那你还在这儿等什么？

等你啊，我们不可以成为朋友吗？

电话和火炉上的咖啡同时响起，我匆匆关了浏览器。

小雨说，亲爱的，我们还有两个星期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拿一枝笔圈起挂历上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数字，是的，我的小雨，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过了花开等过了花谢。

我把所有我和小雨相互发的邮件都打印出来做成一本厚厚的册子，还用水彩画了封面，上面写着“献给我们的新年之约”。翻看着这些难忘的片段，就如同翻看着我和小雨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日子，那些甜蜜的、苦涩的、相聚的、离别的，点点滴滴反复上演。

还记得那个夜晚，小雨牵着我的手就是不忍放开，她要我等她，等她一毕业就过来和我在一起，我看着这个女孩伤感而坚定的眼神，微笑着答应了她。

小雨还有半年才毕业，而她在北方，我住南国。

是谁说过：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等待总是伤人的，思念像藤蔓一样纠缠在我的心头，我开始想小雨，日以继夜地想她。

感谢上天，我的小雨，她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度过2003年的新年！

然而我仍旧是寂寞，每个夜晚我都趴在窗前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等到一切像落幕的影画戏一样销声匿迹的时候，恐惧就会潮水一般地漫上心头，将我整个淹没。

拨通了阴天的电话，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安慰着我的孤独。就好像已经缘来已久，有好多不能和小雨说的话，不能和她先生说的话，却在我们之间无拘无束地蔓延着，轻抚着两颗午夜孤独的心。

我就象是一个上了毒瘾的人一样，每天都要听着阴天说过晚安才能入眠。

她说想见我，我说好啊，我也想一睹你的芳容。

她说带着上海的大闸蟹来见我。我说好啊，我准备好酒。

她说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相不相信，我说那我就去求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吧。

圣诞节前的一个夜里，她问我要什么礼物，我没心没肺地说，假如我要你呢？她笑着说，那你就祈祷吧。

一个人游走在傍晚的街头，我抬头看见了老天爷阴沉的脸。似乎要下雨了，空气中夹杂着阵阵寒意。尽管如此，满街的圣诞树还是提醒着我这本是个喜庆的节日，可是愈是这样我愈感到寒冷，我一再地裹紧身上的衣服，但还是冷。

手机骤然响起，竟然是她——阴天。她微笑着说，你想要的圣诞礼物就要从天而降了。

我打车去机场，心跳得厉害。

在侯机厅里，我反复地猜测着她的容颜。

记得她说过她最喜欢红色，喜欢那种浓情似火的色彩，所以在一群来自上海的乘客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藏在大厅的柱子后面，轻轻地走出来拍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妩媚动人，是我梦见了千万次的笑容。

她握着我的手，问我：喜欢这份圣诞礼物吗？

殷红的美酒，跳动的蜡烛，悠扬的音乐。

我把阴天拥入怀里，我们在午夜里翩然起舞，化作夜空中两颗闪烁的星星，沉迷于时间无涯的缠绵里。

手机突然响起，是小雨。

她说她去教堂许了愿，希望能尽快和我在一起。

关了机，已是兴味索然。

她悄悄过来，从背后温柔地环抱着我，我轻轻地松开她：我们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燃起烟，一个一个幽雅的烟圈一环一环地缠绕着我，她端起酒，一杯接一杯地和我碰杯，妩媚的笑容里掩饰不住太多的苍白。

终于，她醉倒在我的怀里，她说别放开我，只要让我在你怀里就好。

我在沙发上抱着她，看着她像个无助的小孩那样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颗流星，梦一般地划过我眼前大大的落地玻璃窗。

翌日，阴天要走，我陪她去买礼品给她先生和宝宝。

我掩饰着自己的伤感，我说，这个公事包姐夫一定会喜欢，这个玩具熊宝宝一定会爱不释手。

她说，那么你呢，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我轻轻地摇头：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的半颗心留给我的先生，另外半颗心属于你，你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她巧笑嫣然。

我也笑，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笑。

看着载着她的飞机在我头顶上阴沉沉的天空呼啸而过，我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阴沉了好久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我在火车站出站口等小雨。

天使一样降临的小雨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带我回家。

在我们的家里，小雨热烈地吻我，我的眼泪却止不住要流下来。

小雨轻轻地捶打着我的胸膛，我把她抱到床上，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疯狂地进入她的身体，我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都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试图冲刷掉天地间的一切，包括，某些记忆。

在小雨的年轻而又温暖的梦里，我情愿永远不再醒来。

忘了阴天吧，我对自己说。

小雨打开衣柜，喜出望外地发现了一件漂亮的红毛衣：想在什么时候偷偷给我一个惊喜啊？

我的心一阵悸跳，那是阴天的毛衣！

美丽的红毛衣衬托着小雨青春美丽的容颜，交叠着阴天成熟幽雅的笑嫣，随着滴滴的小雨刻进我的心里。

阴天说，你短短的头发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小雨说，你把头发留长会很有男人味。

我和小雨牵着手在雨中追逐，我们拾起一颗颗心形的红豆，小雨说，999颗红豆代表着999个思念，我说，999颗红豆代表着999个爱你的理由。

终于，小雨带着999颗红豆回到了那个雪花飘飘的北方。

寂静的夜晚，孤独的夜风在我的窗前来回徘徊。

手机突然响起，是短信，阴天的短信！

阴天说想我，阴天说不能忘掉我，阴天说我是最值得她等待的男子。

就这样开始习惯了每个夜晚枕着阴天的短信入梦，习惯了她一遍遍地叫我宝贝。习惯了用她动人的声音在寒冷的冬夜取暖。

可以分我你的半颗心吗？正如我分给你半颗心一样，半颗留给小雨，半颗给我好吗？阴天幽幽的声音一如那天夜里袅袅升起的烟圈：我下个月要到日本公干，大概要在那里呆两年，我没有其他的愿望，只是希望你能来到我身边……

只有半颗心的人还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我苦笑。

最后一次给我答案好吗？阴天在登上去日本的飞机之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给我打电话。

关了手机，我看见刚刚换下的那件阴天送的衬衣，上面似乎还保留着她的温度。衬衣在窗前左右摇摆，好想问问它：你有了要飞的理由了吗？

我开始留长发，很简单的理由，因为我选择了小雨。

当初和小雨约好，三个月的时间，等她一毕业就回到我身边。不曾想这一等就等过了无尽孤寂的白天，等过了无穷漫长的夜晚，等过了寒风呼啸的冬季，又等到了乍暖还冷的春天。

墙上的挂历翻了两次，一个个等待的日子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

再等我三个月吧，在这个焦渴的夏日，小雨抱歉地说。

每一个夜晚，在我进入梦乡之前，每一个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总会伸出手来试图抓住我最爱的小雨，可是我抓住的只是寂寞的空气，陪伴我的除了等待还是一个个漫长的等待。小雨，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雨开始闪烁其词，她说：以后再说吧……

终于等到了半年后的最后一天。

买了小雨最爱吃的水果，做了小雨最爱吃的饭菜，放起了小雨最爱听的音乐，准备了小雨最想要的礼物，我快乐的理由一样很简单：我的小雨，她就要回到我的身边了。

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却慵慵懒懒地说：忘了我吧，或者再等我三个月……

挂了小雨的电话，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执着的等待等来的只是一个永远兑现不了的承诺，美丽得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却永远遥不可及。

到中国联通换了手机号码后，半年来我第一次走进了这家全城最有名的美发厅。

我望望窗外，刚才阴沉中还飘着雨滴的天空转眼间已是阳光明媚。我摸摸头上不长不短的头发，收拾起狼狈不堪的心情，微笑着走进了暖暖的阳光里。

是的，也许我要的不是阴天，不是小雨，我要的仅仅是一片属于我的晴空而已。

可是，我的晴空又在哪儿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