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暴风雪，零时，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又走在这条熟稔而倍感陌生的林荫道上。脚步踏在积雪里很久才有另一个印迹，身边不时有匆匆进班的身影一晃而过。我并非有在此恶劣天气里夜半闲庭的雅致，只因再次要走进离别了两年的工作岗位，心中有太多的纠结。努力在一步一步的彷徨中梳理调整出清淅的思路，以便今晚能顺利进入工作状态。

雪花在如虹的灯下飘舞，片片晶莹凝重。纺城亮得肃目，洁净安宁的夜拂出了白日的浮华。大雪兆丰年，世界漠然地迎接春的光临。本是绿的主宰冲击，可冬却贪娈地用如此壮烈的方式来告别。雪舞动了悲壮，也唱响了悲歌，所以，春远远地看它最后的激情演出。静静地等待中是春的更深包容的情怀。春是懂得笑在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吗？雪，它虽在我第一个班给了我一个残酷的彻骨的考验，却并不会削弱我对朵朵白莹的偏爱和痴迷。

踏进机声轰轰的车间，扑面而来一股热浪，也迎来了许多熟悉的亲切的笑容满面的并略带好奇的招呼：“嗨，又上班了？”简单而且匆匆，好奇里没时间等待答案的出生。我微笑颌首也急急地回应一声“是的！”。

走进这里才体验真正的春天气息，有春的温暖，有春的笑靥，有春的热情。但我仍是无法迅速撤去心中高筑的篱笆。以往约隐约现存在的距离里因两年疏离而更无法跨越地深遂。我穿越在如此喧哗的地方，强忍着心中的失落，倍感孤独。

因眼晴的近视，也因身体的主因，更因年龄的重量。领导没有让我上机，临时安排在一个小间蒸纱。这只是一个很临时性的工作，我乐于接受，曾经管过别人也知道过中滋味，不想太为难谁。不敢、不能、不愿想以后何去何从，想也无用，因有些事没有结果，有的路没有选择。何况作出这个决定虽万般无奈之策，也身不由己，但必竟是早有思想准备的，所以，还是有承受的勇气作后盾。

蒸纱的工作必须等待别人将纱倒成形后，我一个个均匀地整齐地放入笨重的铁锅里，再密封蒸锅按要求操着守着仪表半小时，蒸完又一个个码好送走。地上因排水、排汽我穿行在遍地的水中，踏出一串涟漪。窗户因玻璃破损勾通了里外的温度，风夹着雪恣意地扑向我头顶，向衣服所有空隙输灌。一个班我没有走出那个如冰突窟窿般的小房间，尽管在等纱的煎熬里，我不停地颤抖着身子。

跨出门就是高出几度的温暖享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独自倦缩在那里，没有任何想与别人交流的欲念。我知道自己不是害怕，是这样的静心方式目前对我是最好的慰藉。心会在少了与许多人在一起时避免不开，被人询问被人关注被动的为难的作答中忐忑。

我的第一个班说来是郑重而又幸福和羞涩的。整天家人、朋友无数的电话、短信的热切关爱和担忧，仿佛我将翱游宇宙。来自领导的体谅，那刻享受温馨里也看到了自己的无用和娇弱。感动而自责中，自以为坚强的我全不当回事地将此也一笑至之。到了吃晚饭时，突然没来由地心堵得慌难以下咽。一下无所适从地开始坐立不安，给朋友打电话时默默地流泪不敢开口，听凭电话那端焦急声音敲打耳膜，恨自己那么无奈、无肋和情绪的失控。

进班一个小时后，也就是深夜一点半，老公的电话将呆呆坐着的我吓了一跳，话语却瓦解我在他面前坚强的伪装。我满脸泪水却仍用欢快而轻松的语气掩饰我此刻孤零零如荒岛上游离的孤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在他面前哭泣，是曾经流过太多毫无益处的泪水而冰封了吗？想想告诉他此刻我真实的情绪一切如事无补，也不想让刚下班的他陷入困扰。我想人到中年的我，无论多么脆弱，该承受的也要独自面对。

我想象我如一凯旋战士一样仍斗志昂扬地下班后走进家门，很令人沮丧的结果，心与身没有达成共识，所以他们背道而驰。心比天高身体没争气一下就病了，头痛得如裂开般并呕吐。躺在床上一天里希望零时进班时一下生龙活虎。我不想做一个逃兵，必竟才上一个班又请假是一件让人羞于说出口的事。我加大药量，也没有出现奇迹，身体没在预期的效果中弹回正常。祈求自己能勇敢地站起来，才知真正站在地上时脚不听使唤。一天未进食的身体轻飘飘的，头仍是剧痛。万般无奈拿起手机给工长打电话我充满了屈辱感，但只能如此。好在她的答复是果断而爽快的“没事你好好休息一天吧！”。我如释重负里有深深的愧疚和对自己的鄙视。

休息时，迎来了久阴的大晴，也是春的第一个开怀大笑，这对我是一个很好的预示。房顶上白雪在阳光下莹莹地闪亮地融退，腾起一片青雾。树叶在微风中抖落那残雪，泛着绿波。我疲软的坐在窗前沙发上，开始泡茶。在慢慢地泡饮中，心静地检视自己的心态。不可否认那个工作环境不但让我无法热爱甚至是深感痛恨的，这对我身心是无法言说的摧毁。

离开两年的日子，也累也苦但从未留恋过这个消磨我二十几年最美好青春光阴的地方，说来莫明的难过。改制的口号在高唱了五年让我们头昏脑胀，标语闪得我们眼花缭乱，旗帜在头上飞舞得不知所以，而所有期盼的目光都黯然无神了，还是不见动静。大雪后总是有一个无比灿烂的明亮天，但愿大雪后的纺城也能迎来一个春暖花开。没有改制，国企的身份象一根无形的钢丝绳牵制着我们发展的步伐，没有勇气挣脱。而有勇气的也被它高额停薪留职款乖乖地招回，我就是其中之一。

工人是城市夹缝里为温饱而求生的辛劳一族，他们的付出是身与心超常的沉重，报酬是微薄的生活最低保障。而房改、教育、医改如三座大山，背得喘不过气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机械而麻木地为生存去拚搏，他们是那么地逆来顺受，那么让人心疼地知足，却又那么善良。他们也有叹息，无奈的叹息并没有阻止他们奋斗的脚步。地位的低下，经济的拮据他们仍乐观地面对生活。

我知道我该放低自己的要求，接受现实平静地走上岗位。正如同事所说：“你别把上班太当事了，心里负担越重，就越累。每天就当要吃饭样平常，你就会感觉好多了。下班也不想上班的事，回家睡好吃饱明天太阳升起照样精神抖擞。人简单点最好。”

还有的说：“不要想到退缩，只要每天坚持，过一段时间你就会顺从这种生活。”

是啊，生活越简单越好，朴素的语言传递善良的心，却透着多年渗悟后的人生哲理，我受益非浅。也许我是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也可能是太把回厂当成了人生大事，也许我确是一个生活的弱者，才会有今天面对逆境时的心结。人生本是简单的，是我们在它头上安上太多的繁杂，却不知不觉牵绊自身，而简单才是快乐之源泉。

我报以同事一个会意会心的微笑，心中充满感激。今天是第六个班了，下班是晚上十二时四十五分。我开始从工作中寻找某种精神寄托，已有端倪。因心的轻松身体也呼应地精神很多，此时已是零时二点了，我还坐在电脑前，敲打这段文字。得到解脱的根本，我知道是同事们的语话温暖了我，启发了我。我走过了那遍荆棘地，越过了那道坎。阳光开始已背负使命的姿态照在我的人生路上。

2006年3月7日零时二点星期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