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城里的人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秋天,大约是很少有人喜欢秋天的吧。城里秋的世界是苍茫、阴郁而又黯然的。当城中那少得可怜的几片树叶枯黄得在枝叶上摇摇欲坠时；当冰冷的水泥钢筋的笼中灌满寒风时；当吃油的爬行动物的喧嚣和烟雾,随风汹涌地扑面而来。秋在城中人的印象中只是一个残酷而又尖刻的女巫,世界只剩一行行人躲避地面带苦相地匆匆穿越在灰蒙中。

我生活在一个小城里，小到只需一个小时，可逛遍城南城北，座落在洞庭湖畔，京广复线穿城而过的岳阳。岳阳依仗岳阳楼而闻名遐迩，岳阳楼又因范仲淹而名扬四海，范仲淹会不会是因岳阳楼记名存千古，就不得而知了。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是很让人敬佩的，也奠定了岳阳文化古城的地位。城市可不因你的文化的厚薄，也不因你的气势的大小而改变。它们的结构是等同的，冷漠的高楼，损毁臭氧层的罪魁祸首的现代品，密布如蜘蛛网般的马路，面无表情的不知所以的人们，组成城市抢眼的风景。岳阳还有一个最大的伤害便是，包围在城边的几个大型化工厂。空气尤其浓厚而味重，秋也不屑停留。

好在我非常荣幸地长在一个城里人用白眼珠才看一下的小山村,就有可逃避的仙处。每次总选在秋日里去故乡小憩，许多人不解，乡村的春不是最美的吗？但在我眼中，小山村的春远远没有秋的绚丽多彩和丰实。春只有层层的绿，绿的山、绿的水、绿的梯田，组成绿的海洋，还有人们眼中匆忙种下的苦巴巴殷切的期盼。

当秋来临，我又踏上了回故里的行程。汽车只能停靠在山外几里地，从车上下来慢慢地走在小路上。满山的枫叶映红了天，各色的野果隐没在丛林里发出诱人的异香。脚下的田埂上，山坡上是一遍淡黄，故乡最让我留连的便是这灌满鼻翼的清香，满眼摇摆的小朵野菊。

小时候住在乡下时，还没有将田地承包到户，便没有人刻意修饰一下田埂及山坡。秋时，最张狂的便是那野菊，很是霸道地布满山村，让人不敢蔑视它的弱小单薄的娇柔。那时，收购野菊的人很多，大约是作为药用，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很是丰富了我们童年的秋日，也制造了许多的欢乐。

几个小伙伴，每人提着小竹篮，出得门转眼便隐没在一丛丛的淡香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儿时采菊，徜徉在花丛中，不识陶渊明，却已勾勒出了诗的意境。手托起长长的枝条，每枝中少的有十几朵，多的就有几十朵了，压弯了枝头。悠悠地盛开在秋风秋雨里，零落成泥也香如故。边摘边玩，很是随意便收获了一篮。再就着两个被染成浅绿的小指头，将采来的花儿和所有小故事，放在一大竹盘中，慢慢阴干。村里“家家菊尽黄，梁国独如霜。”香遍了一条山陇。再翘首等待收购的人在山路上出现，好将秋季的成果变成实物，换成家中需要的针线、食盐、清凉油等各色小物件，也有在父母点头后欢天喜地兑一小块儿糖的。

母亲总是将我采摘的野菊留下一些，再细心地收藏好。等到来年夏日，放进一剔透的玻璃杯中，用开水冲泡，染黄一杯的淡白无味。轻轻舒张开，如一冬眠后苏醒的小精灵，在杯中上下飞舞。氤氲里飘浮出采撷时的所有点滴，随着淡香弥漫。喝一口秋的清爽化解了炎夏笼罩中的惶惶和烦闷。更能消热解暑。更因是自己亲手采摘的，就又多了一份情感，喝一口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该因童年的一切，也种下一个菊花结。

工作在小城后，也看过许多的菊展，见识了在乡下不曾见识的各种名贵的花种。知道那黄白色蕊如莲房的是万龄菊；粉红色的是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是木香菊；黄色而圆的是金龄菊；纯白而大的是喜容菊，千奇百怪。名字也很是别致，金芍药、紫袍金带、洒金红、报君知、鸳鸯锦、玉芙蓉、碧蕊玲珑等等多到几百种。唐代以前的文字里，间或也有将菊花比作人坚贞不移的品格的，唐代司容图的《诗品》里就有“人淡如菊”之说。后来大家更喜爱拿菊花比作有骨气的文人，真正的文人也确具有菊的高风亮节和孤傲，有诗为证“独开众卉已凋谢，不畏风霜向晚欺”。此等均是城里人培植供人欣赏的名菊，却忘了菊的祖师，在山中不知孤标傲世为谁隐了。

到达家门，村里已是炊烟袅袅，几只黄狗远远地轻吠着，走近却又摇摇尾巴围人绕一圈便跑开。在乡亲乡邻的真诚的问候和夸奖中，我走进了家。吃过中饭，我独自提着一小篮，又走在了童年走过的山坡上。现在再无人采花了，菊花倒没有了多人采摘时的水灵和蓬勃，但仍就勾起我的所有情怀。看菊花小朵小朵如秋的寂寞的媚眼，写满对秋的解悟。“一年一度如常日，遍地黄花分外香。”满坡浅黄仿佛从大山的血脉中走来。

也许是生在九月，也许是从小与菊为伴，说不出所以然的喜欢野菊。当我被失意弄得不知所措时，它总能让我释然，也突感自己的渺小。看那独开在寒风中挺立于凄雨里等待，那怕待来的只是一袭霜露作为嫁衣，也是坦然面对的野菊。我便为生活中的燥动、退缩、怨天怨地而羞愧难当。我提篮而采的既是童年的记忆，更是菊的品格。我仍会提进城，仍就会按儿时的习惯，在来年夏日里，伴我每个奋进中疲惫的夜晚。

人需要一个生活的家园，更渴求一个精神归宿。故乡的秋便担当了此任，用它满山的红枫、满坡的浅黄、满园的果香。还有村民们装满喜悦的充实的双眼，他们平淡而真实、满足自在的人生态度。让我领悟一切生活的真谛，让我透过浮华看本质。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3-10　15:22:3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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