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某村记事(41)毛四

发表于-2006年03月19日 晚上9:09评论-1条

第三年的学习是很重要的。这是最后一年,有的要争取保送名额,更多的是为能去到个待遇好的学校而跑路子。听说留在城里,那待遇会好很多。前年的校友们回来,就说自己每月能领取八百多块钱;而回了本县,又留在乡下的,工资却少得可怜。留城很麻烦,得花很多钱。洪秉青不能想那么多,他所能考虑到的只是眼下。眼下的处境真是太糟糕了!以后工作了,再怎么难过,也应该比现在从父母那儿拿的每月三百块好些!因为老师跟学生应该是不同的!在洪秉青天真的头脑里,来不及考虑那么多。

这次的生活费,还是大哥来这里搞什么评估时顺道给的。大哥好像喝了不少酒,脸上红红的,映衬得眼镜的金属边儿发疯的白。大哥说话有些拗舌头,眼睛时不时就朝天上白愣一下。大哥的意思,是要他在学校里好好表现,分配的时候有他去想办法。大哥不动声色,将嘴巴伸到弟弟的耳朵边上低声说着——大哥的脊背笔直,肚子有些向下掉。屁股有些肥实,像中年妇女那样,东西半球在身后翘起老高……

两百块钱真是雪中送炭啊,它将足以对付剩下的时日。那钱像是新的,很硬挺,洪秉青捏在手心,心中感觉非常稳当……

石亭湾里。洪汝魁家正在杀猪,过不几天,就是洪秉柏的大喜日子。所有待客的礼数,须要借用人家的桌凳碗盘,在油光光的笔记本上记着好多。已请的帮手,做饭做菜做糕点的都已齐备;所有急需的材料,油盐酱醋黄花木耳之类的,都由洪秉柏采购回来了,有些本镇没有,又可迁延一些时日的,再找人去别处代购……

农村的筵宴原本很是麻烦。要严格按照传统的席面做,一定要有几道凉菜几道炒菜几道蒸菜,几荤几素几道糕点之类的,怕不麻烦死人?因此,大厨在统筹安排时就得从实际情况考虑了。比方:跟着饭一起上的“川汤”,原本是要用骨头事先熬制,再加入葱姜蒜末醋等调料的,而考虑到当时的锅灶人手限制,就仅用开水加调料冲制而成。一家做十家学,再往后,这汤的形态也就基本固定成开水冲调料了。老人们是知道这些底细的,他们往往不说,也避免给人留下太过挑剔的印象,即便有时候说了,表情也是想往多于指责。

喜事的礼仪也颇为讲究:大到男方去多少人,男的多少女的多少,但必得是单数;有没有吹鼓手和打旗的,知客必不可少;前头什么人挑担,担里装什么;距女方家门口多远要放炮仗,放几下……小到唢喇吹什么调子,鼓点子什么节奏,都得有相对固定的规矩……

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构成了整个婚礼进行曲。而这看似有些繁冗的规矩,其目的却相当简单:撮合一对新人。这事件的前前后后,让人殚精竭虑,几乎令当事人的家庭倾其所有。没主见的人,附和;有远见的人,婚事新办简办!

临时缺点东西,洪秉青得去临镇购买。二十里地,往返很快。下午四点到达时,昆大爷正在那镇上的街尾处蹲着等车。他最近得了病,是肝硬化之类的。这病名很吓人,大爷得赶紧治,因此上,一趟趟的往医院跑,提着大包小包的中药西药回来。今天从县城回来,客车司机看看没什么乘客,将他扔在了这儿,自个儿开车回去了。洪秉青上前问了才知端的,心下不由对司机的做法反感起来。昆大爷正当年富力强,做什么都乐呵呵的,现下的病让他憔悴了不少,原本还饱满的国字脸上,面颊凹陷,肤色有些蜡黄。虽然还笑眯眯的,声音却小了很多,精神头远不如从前。洪秉青想想,要他先等着,实在没法了,待会儿驮着他一同回去。

昆大爷坐在车后,脊背前弓,两手紧紧抓着自行车的杠子。他矮了,也轻了,稍稍使劲儿一蹬,车子便向前跑个没完。他下车,也是无声无息的,让人一点也觉察不到。大爷还说话,只是觉得很吃力。洪秉青发烟,他也不要,说是自己不抽了,还说:“你们现在,可以抽——我们那阵,四五角钱的烟,一天到晚收早工——你们现在,还可以抽……”

盆地的冬天冷兮兮的。柏树固执地想保持本色,一不小心却带出一点泥土的黄来。树头连绵成片,细小的叶片里泛出缕缕烟岚。那种蓝绿灰色,冷得让人胆寒。落叶树要节约水分,以保证整个生命来年的复活,在持续掉下的叶片中,有赭石色的,卷曲着,还有鲜绿色的,正待接受太阳的安抚——正成长着呢,它们为什么要掉……

洪家人的本家和亲戚都陆续到了,院子里闹哄哄的。晒场上用板凳支着养过蚕以后洗净的大簸箕。洪秉青的舅妈正跟几个女人在里头切萝卜芋头,另外两个女人在准备着发豆芽。

金万红穿着一新,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工作的女人们,不时抬头向周围瞅瞅,像要寻找什么工作或是什么人。他上唇一蓬浓密的黑胡须,胡须前端正压着一支烟的滤嘴。有时候他极快的取下烟来,用夹着的食指和中指提醒别人:“这儿……那儿……”然后换个手捏着,把烟头藏在掌心里,再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厨房里,猪肉堆得小山似的。各样的盘盏在地上和凳子上的簸箕里整齐的排着队。屠夫和厨子们的身体,朝着各个方向极快的划出密集的线条,这些线条偶尔也将打下手的人编织进去。不相干的人往往还离着老远呢,刚吆喝了一下,在这网络的边缘处就“嘣”的一声,给弹了出去……

接连几天的喜庆!洪家房后茅厕旁空地上,劈好码好的三大堆柴,整个儿愣是给烧没了。

洪秉青的二嫂过了门,跟着又回了一次门。初二一过,两个便都要回学校。金大娘将东西收拾得大包小包的,要洪汝魁用背篓背着给送去。

洪秉青得了整整五百块压岁钱,他小心的收着,心里忍不住阵阵窃喜。他去县城跑了趟,买了一摞书,用了七十多块……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的实习期一过,转眼涉及到毕业分配了。

依洪秉松的意思,这最小的弟弟表现虽一般,但还爱学习,本就打算好了留在城郊,以后再徐图进取,学校都已选好,那校长也答应到上面去要人了。可正拜堂遇到脚抽筋:去年经洪秉松“照顾”,去同一所学校就读音乐专业的堂妹,让被挤下去的人给告了。告的理由很充分,洪爱华的身高,一眼看上去就绝对不够!一时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市招办主任也背黑锅挨了不少骂。洪秉松最后也没能扛住,矮小的堂妹仅仅读了一学期多一点,就从师范学校里背起被盖,可怜巴巴的回了家。

市教委相当一部分人对洪秉松的做法有意见,认为这么明显违背原则的事,他怎么做得如此大胆。裙带观念这么严重,没有原则地排挤他人,真给这个文明的城市抹黑。省招办也来了人,对洪秉青当年的入学情况也做了调查,问他还有什么事,还要洪秉松写一些自我批评的材料……

这样,洪秉青的分配就得先放一放了。他洪秉松能提着几个脑袋,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随便晃悠呀!即便他敢,他老婆也不会同意啊!好在家里人都理解,洪秉青也没什么意见,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在哪儿工作都一样。洪汝魁又去到县上,找找当年的老同学。洪汝魁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在当地的中学就行。在县政协的某老头的一声“没问题”后,老爷子心满意足的回了家。(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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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1]个
恋尘叶子-评论

大哥的脊背笔直,肚子有些向下掉。屁股有些肥实,像中年妇女那样,东西半球在身后翘起老高……
你文中人物描写,总是那么精彩,呵呵,看来你对当地的婚嫁一系列的“工作”挺熟悉呢!:)at:2006年04月04日 早上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