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位于湘中的中部，和曾国藩故居相邻不到二十公里，这里曾经青山苍翠、以产煤而盛名；这里民风醇厚、乡情浓浓；但是这里也曾因为封建家族的专制统治，而成为湘中一个文化闭塞之地；这里既流传过许多感人的乡情故事，然而也不断地演绎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爱情悲剧。

一、古老的山村

村落被四面的青山包围，山上长满了各种茂密的树木，阳光明媚的日子，太阳就会透过茂密的树林，从树叶的空隙里洒下斑斓的光点，这时，在林子里穿梭，一不留神，就会被从头顶飞过的山鸡惊到。

山鸡很肥大，彩色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绚丽的光芒，这种光芒一直要晃到人有了晕眩的感觉才会消失，好在晃动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那白色而耀眼的光来得猛也去得猛。

和山鸡同居山林的还有一些野兔和麂子，他们通常喜欢在傍晚的时候，趁着山林的寂静，来到山下的一条溪水边喝水和张望，他们的神情通常很悠闲，但是如果听到有人经过的脚步声，这时他们就会竖起机警的双耳，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我大约是十二岁开始才随父亲回故乡的，而且要隔很多年才去一次。我很迷恋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这不仅是因为它是我祖辈生长的地方，这里一些充满着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在深深地吸引我，所以只要每回父亲带我回去，我会兴奋到眼睛发光，小脸蛋也会因此而露出几许幸福的红晕。

父亲生长的村子就在这山下，村子很大，住着同一“彭”姓的近百来户人家，极象一个群居的原始部落，村里的房子是由一排排青一色的土砖和青瓦构成的，连飞檐房梁也是青一色的木雕结构，细细的檐角一个屋紧挨着另一个屋，将一个庞大的村落围成了一个四合院。在院子的正中心有一口很大的天井，天井的上方便是这里最庄严而雄伟的祠堂，虽然无从考证，它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但是从那宽大的祠门、高大而红色的房梁和虽然粗壮却做工精制的雕刻上，就可以看出祠堂承建的年代已久。

祠堂里有很大的一个供台，那是彭氏历代祖先的灵位，祠堂里还修了厚厚地一本族谱，那上面记的全是我的先祖和现在的叔伯和堂兄弟的名字，当然也有我的父亲和我的兄弟，听说，女性是不上族谱的，虽然我觉得这样做很荒唐，但是因为生长的时代不同，我是不太在意这些的，我在意的只是这些背后的故事。

我从父亲口中曾听到过一些关于村子里的故事，我知道祠堂代表着村里至高无上的权力，它既是村民用来祭奠祖宗灵位，给青年的一代传接香火举行结婚仪式的地方，也是逢年过节大家大摆筵席，耍狮舞龙、唱歌聚会的地方；既是为贞洁烈妇颂歌树匾的地方，也是对伤风败俗者实行严厉惩罚的一个地方；听说我的奶奶和我的一个堂嫂就在这里就受到过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我的爷爷曾是当地一名较有名气的中医，他一生乐于行医救世，听说人长得很斯文，而且性格又有点迂腐，柔性较多，刚气则不足。因为生于富庶人家，又会行医，故家境不错，娶妻生子，一路风调雨顺。但是虽然是善良之人命却很薄。

爷爷死于兵荒马乱之年，听说正是日本侵华最疯狂的年代。那日爷爷告别妻儿独自去外地行医，谁知这一去却是数月未归。焦急的奶奶托人到处打听他的下落，没想到打听来的却是爷爷已经不在人世的噩耗。

奶奶不信，非坚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颠着一双小脚跟着人来到了爷爷出事的湖北，结果看到的是碎尸一堆！从没见过世面的奶奶怎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她顿时昏死过来。醒来后奶奶请人装了爷爷的尸骨迁回家乡埋葬，那年爷爷不到三十岁，而奶奶才二十出头。

爷爷死的时候，父亲才三岁，底下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妹妹。上面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虽然已经渐渐懂事，但是家里的一切农活全靠请人打理，为了维持生计，奶奶不得不慢慢变卖家中的田地。眼看日子一天天地艰难了，奶奶便整天坐在竹子做的阳台上哭泣。有人偷偷地劝奶奶改嫁，奶奶总是摇头，她知道拖着这么一大家子，没有谁会来受这份罪，再说她深深地知道，下堂不认亲生母的古训，与其被人唾骂，还不如清清白白地熬下去。

父亲说他对奶奶记忆最清晰的一件事就是他考上了完小，听说父亲小时侯是很会读书的。那天父亲非常兴奋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奶奶，他原以为这样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不想他的话刚刚说完，奶奶就掩面痛哭：“儿子要读书，女儿要出嫁了，叫我到哪里去弄这些钱。”

每次说起这样的场景，父亲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不敢想象那个时候的奶奶是多么的孤苦无助，但是这样绝望的境地对一个女人的打击绝对是一种毁灭，所以在父亲刚刚满十二岁那年，奶奶终于撒手而去！

听说奶奶的丧礼是村里最隆重的，她的牌位被摆放在祠堂的神台上，村里还专门请人为她做了法事超度，因为她是一个很懂得妇道的好女人，村民们对这样的女性是很崇拜和敬仰的。

也许一个小小的牌位对于一个旧式的女人，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这种荣耀或许就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渴望，所以它才会高过她们的幸福甚至生命，但是我却感到很悲哀和辛酸，透过荣耀背后，我仿佛看到的一张张寂寞的、孤苦的、被泪水浸泡的脸，她们曾经青春而美丽的容颜在寂寞和苦难的摧残下就如秋天的花朵在萧瑟的风雨中一天天地枯萎，最终彻底地消失在泥土中。

所以通过奶奶悲凉的身世，我更同情于我的堂嫂。因为我的奶奶只是旧时代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这样的悲剧也是一种社会的必然。但是我的堂嫂却不同，她经历的事却在新中国解放以后了。

听说我的堂嫂曾爱上过庙里的一个和尚，那时堂哥在外地工作，每年很少有时间回家。也不知道我堂嫂就怎么和山上的和尚勾搭上了，结果一天深夜被村里的人当场捉了奸，于是和尚被毒打一顿后赶出了村子，而堂嫂却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手里拿着一面破鼓，一边敲鼓一边在村子里游行，向村人乞求原凉，并大声骂自己是不要脸的破鞋。

全村的人都涌在她的身后，这时她极象是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任由着人向她吐痰、任由着一块块石头和泥土向她砸来。最后她被压到了祠堂内，并被罚跪在祖宗灵位前忏悔。老年的长者命令堂嫂当众脱下裤子，然后解下她身上的破鞋重重地抽打她的屁股，听说这种家法名为“罚板子”，凡是被罚过板子的，就不能再进入祠堂祭拜祖宗。

很多次进入祠堂，我都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虽然一切都已经过去，我仍然觉得高大的祠堂里那种阴森远远高过它的威严，而威严背后都是用很多女人的耻辱和眼泪砌成的，因此我对于祠堂，我只是敬仰而不是膜拜！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