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碎夜
1
清晨的日出格外的好,红彤彤的日色喷薄欲出,透过薄薄的云雾笼罩着苍茫的大地。大地一片血红,但这种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切都波澜不惊地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着:鸟儿出了巢;鱼儿跃出水面;花儿开了;潮涨了,又落了;……。山崖还是那块山崖;礁石还是那片礁石,并没有什么因为昨晚就发生在眼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而改变什么。
可这绚丽的景致却给白白浪费了。
这一觉,任紫藤睡到了大中午。这一冗长的觉她睡得并不塌实,她做了个冗长的梦:她梦见她和肖小游都死了,他们的灵魂在海面上飘呀飘,却怎么也靠不在一起。肖小游走得极快,她只能在后面一直追,她追得快,他走得快;她追得慢,他也走得慢。他们总是保持在三四距离左右,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海面很平坦,平坦得跟块镜子一样,要不是看到脚下的鱼游来游去,或许她会认为是块镜子。她想和他说话,她张开了嘴,可是没声言。她试着用力吼了声,还是一点声言也没有,连她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言。他们仿佛被置于真空中的两个玩偶,注定了只能这样一直追赶着。突然,肖小游一个踉跄,摔了交就不见了。她奔了过去,焦急地摸索着海面,海面上什么都没有,平整得跟块镜子一样连条缝都没有。她哭了,急得哭了,当第一滴泪掉在海面上时,渐渐淡开的涟漪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没有远近;没有上下;没有前后;没有左右,一片苍白。她看见他在眼前的更远处回过头笑着看她,她笑了,待她想追,他又不见了。他突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她急忙伸手抓去,却什么都没有。他扭曲着,像飞鸟,像青烟,摇摇晃晃地化了开来,一缕一缕地淡了下去……。
肖小雨一直守在任紫藤身边,她没睡,肖小雨也不敢睡,任紫藤还没从惊悸中完全平静下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地抓着任紫藤的手,她要让任紫藤在睡梦中也感觉到她的存在。不要害怕,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她都会像她哥一样守侯在她身边。
快天亮时她们眯上眼。
肖小雨隐隐约约地听到窗外鸟儿的鸣叫。
2
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照在任紫藤脸上。肖小雨安静地趴着,看着安静的任紫藤,她从来都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一个人,连孙明顺都没有。她额头上还有一小块昨晚留下的擦痕,精致的鼻孔一张一合,小嘴也跟着嘟嘟地动了起来,好像在说些什么。肖小雨只能对着嘴型隐约认出了她是在叫她哥的名字。她的脸上还写着昨夜的恐慌。肖小雨想,等她醒了也许该问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又不该问。
"还是不问得好,谁知道我哥那不争气的家伙对人家做了什么,都把人家弄伤了。唉!问了丢人。"
她躺在床上,悠悠地想着,突然又高兴起来。
"有个这么漂亮的嫂子也不错,只是,只是她明明小我两个月,突然之间变成了我的长辈。亏了,亏了,亏大了。"
肖小雨独自想着,怕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了。
掀开窗帘,推开通向阳台的那道玻璃门,和煦的风夹着海边特有的湿漉的空气和浓郁的紫藤花香迎面扑来,撩得肖小雨裙角飞扬。肖小雨伸长了脖子尽情地吸收着这免费的美好。这芬芳倒是让她想起了要是以后她哥和任紫藤结婚,她也不是很亏,至少她省了个红包钱。
3
肖小游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她站在阳台的护栏上,抓住中间的排水管,一跨就过去了。这动作她不知做过几百次了,好久不练,今天这一跨倒是有点生疏了。
她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似的站在肖小游床前。肖小游海鼾声雷动。
"懒猪,起床,有事问你。"
肖小雨一脚就踹在他屁股上。
"起来,听到没有?"
见肖小游没半点反应,她又踹了一脚,还加了几分力道。
"别吵,没见我正睡得香吗?"
肖小游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继续做着他的清秋大梦。
"你再不起来,我扯被子了。"
肖小雨无奈,连杀手锏使上了。
"你爱扯扯去,但我先声名啊,我裸睡。"
"你,流氓。"
肖小游没理她,扯上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这是他多年忍辱负重总结出来的经验,甭提有多管用。
肖小雨气不过,又是敲这,又是打那的。她想尽一切办法弄出噪音来,就差放炮了。有点她搞不懂,难道"原生质"送他去留学就留出这点能耐来?
"肖小游,我数123,你再不起来,我就拧你耳朵了。"
"1。"
"2。"
……。
"2·5。"
"2·6。"
"……。"
"哎哟!哎哟!放手啊!不是还没到3吗?我的耳朵。"
"肖小游,今天,我肖小雨告诉你什么叫'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龇牙咧嘴地用力拧着肖小游的耳朵,像拧个生了绣拧不开的螺丝帽一样。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你先放手。"
"那你还起不起来了?"
"起,起,马上起。"
肖小游痛得直裂嘴,说话的声言也变了,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轻点,我姑奶奶,耳朵都快掉了。"
听到这话肖小雨才放手。
"今天,我肖小游也告诉你什么叫'春乏、秋困、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唉!我现在是又乏又困,还想打个盹,最好还能再睡上三个月。"
"真罗嗦,你起不起来你?"
肖小雨做势又要拧他耳朵,他赶忙护住。
"起,怎么不起?男子汉大丈夫,说起就起。"
说完,他又半天没了动静,肖小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一阵寒颤。
"你总得先回避一下吧!"
"为什么?"
"我靠!我一个大老爷们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又不看。"
肖小雨脸红了起来,她嘴巴虽硬,但还是乖乖转过了身。
"不行,这样不行,你到书橱后面去,你这一转身还不什么都让你看光了。"
"无耻,就你那小蚯蚓谁爱看?"
说归说,说完她还是乖乖转到了书橱的后面。
"好了没?"
任紫藤问了好几次,肖小游愣是没有回答她。她又等了好几分钟,等她认为他应该穿好了衣服时才探出头来。一看,她都快气疯了,肖小游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像个大圆球。
"肖小游,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起来就别怪我动粗了!"
"你打吧!我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来就不起来,打死也不起来。"
"不起来也可以,我就问你个事,你说完我就走。"
"不说。"
"为什么?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你先把欠我的钱还了我就说。"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我刚才梦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刚把外衣脱了,正要脱内衣呢,你就把我吵醒了,你迟不来早不了来,偏偏关键时候来,你说你做人咋就那么不厚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你自己说吧,你欠我多少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原来他和肖小雨置了半天气就是为了这事。
"你去死吧!没出息的东西。"
肖小雨提起脚,也不管是那,一脚就踹了下去,肖小游应声滚到了地上。
肖小游活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从被窝里伸出个头来,晕头转向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悲愤的"女大侠"利索地从阳台爬了回去。
"大侠,走前门,不要爬来爬去的,不安全。"
他那一滚,已经把他滚得晕乎乎的。
肖小雨抓着排水管又爬了回来。
"要你管。"
她照着肖小游的屁股又是一脚。
"又不早说,我都爬过去了才说,你这不是存心找打吗?"
说完,她又向阳台走去,想想,又转了个身。能走,就一定不爬;能坐,就一定不走;能躺就一定不坐,这是肖小雨一直信奉的至理名言。她要哪天不信这个理了,除非那天是属壁虎了,觉得不爬海就是不舒坦了。
肖小雨狠狠地甩了门。整个房间里突然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荡荡的,就剩肖小游一愣一愣看着动开的房门。
4
肖小游还坐在地上,见肖小雨跌跌撞撞地又跑了回来,他赶忙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护住要害躺下装睡。经肖小雨刚才那狂风暴雨近似虐待的摧残,他早没睡意了,他不想起来只是不想随肖小雨的愿而已,说白了就是小孩子堵气。
肖妈也没上来叫他们吃饭。自从他们上大学后每次回来还不都是睡得昏天暗地的,肖妈也骂过他们,肖小雨还嘴硬,说家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不然她回家干吗,结果把肖妈气得就差没打她了。自然,她午饭也没得吃,谁叫她忘了说家里还有饭吃。肖妈说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就会顶嘴,白白的米饭喂猪还能长几斤膘买钱呢!今天,她起早了,倒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改过自新了,而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她,七上八下的,她憋着难受。让她气愤的是她折腾了半天,肖小游也没满足她的好奇心。
"死狗剩,快起来,出事了。"
她像例行公事或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样,照着肖小游的屁股又是一脚。肖小游没理她,有时候她觉得她特烦,没完没了的,像厕所的苍蝇一样。
"又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是不是又着火了?说!"
肖小游探出个头来,极无奈地说。
"死狗剩,真出事了,紫藤她……。"
一听是紫藤,没等她说完,肖小游就从被窝里跳了起来,焦急而有关心地问着她等着她往下说。肖小雨咽了口口水却不说了,满脸鄙视地看着他,她心里肯定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骂了好几遍,什么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也应该都用上了。她见他竟穿条长长的沙滩短裤,就更来气了,她想把他十八代祖宗都给骂了,但祖宗骂不得,至少他们还是共用一个祖宗的。
"真倒霉,你说我怎么就跟你同一个祖宗呢?"
肖小雨平白无故地说出这句话来,听得肖小游一愣一愣的。
"别管什么祖宗不祖宗的,紫藤她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她本来想再贫两句,肖小游这么一提醒,她才在的忘了正事。
"她爸,唉!也就是你老板,摔了,刚送医院。"
"怎么样了?"
"不知道,刚才我回房间的时候,她家小保姆打电话来说的,哭哭啼啼,也没说清楚。她现在正在哭呢,你还是过去看看她吧!"
没等她说完,肖小游随便抓了件衣服披上就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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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拐,再又拐。一过龟山上了高速公路,肖小游那辆黑色的奥迪a6就狂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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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紫藤也是随便换了件衣服拉着肖小游就出来了的,头发也没来得及整理。猛烈的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半开着的玻璃窗,吹得她一头秀发像冬夜里的雪花,四处飞扬。
"快点,你快点。"
任紫藤焦急地催促着,她很想她现在就能飞起来,那么她就能飞到她父亲的身边,那么她就不要忍受像现在一样呆在个铁壳子里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着的煎熬了。但她不会飞,她只希望这只铁蜗牛能爬快一些。
"你爸他怎么摔的?严重吗?"
"不知道,温文说我爸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送医院了,她也不知道摔得怎么样了,她叫我快回去。"
温文是她家的小保姆。
任紫藤沮丧极了,说着说着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要是,要是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不会的,不会的。"
肖小游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人,他从挡风玻璃下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递给她。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车开得快一些,让她早点见到她的父亲。
他是去年在英国学的开车,回国后光方向盘的位置和来左去右这两点就让他很不习惯了,而且他现在的水平也只是懂开而已,所以他平时顶多也只敢开三档。
现在他开四档了,油门也踩得不浅,他看了看码表,码表的指针正好指在了"90"这个数字上。肖小游的手心有点湿了,他没想到他也敢开这么快。
"你爸在那个医院?"
肖小游盘算好了,要是在西区的人民医院,他就绕落英山过去,这样就不要穿过拥挤的市区,也许会快一些。"
"中心医院。"
中心医院,肖小游应该猜到的。中心医院是本市最好的医院,有一半多股份也是"原生质"的,任清泉在那一定能受到很好的照顾,只是人民医院的环境要好得多,所以他认为会是人民医院。
"你再快点。"
任紫藤又催促了,她一直盯着路边的交通指示牌和不同牌上不断变化的数字。一路上除了回答肖小游的两个问题外,她都是在重复这句话。
这也难怪她,现在能真正她父亲的只有她了,虽然她讨厌她父亲的忙;讨厌那个冷冰冰的家,但至少她父亲为了维系这个家付出了一切,至少她父亲还是关心她、爱她的。除了那个六年来都不愿见她一面的母亲,她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而现在这个唯一的亲人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说她能不急吗?
肖小游又往下踩了点油门,好车的性能立马就给体现得淋漓尽致,码表的指针一下子窜过了一百,旁边的树木和护栏在眼前呼啸而过。肖小游只看到一条条模糊不清的绿而短的带子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心里没底,死死地盯着路面。
7
大隘,肖小游知道,那是这条告诉公路上一个坡陡弯急的路口,但他不知道竟会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
任紫藤还在催他开快一点,他踩着油门的那只脚也一直没松过。
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掉在公路上,经这一猛烈的颤动,肖小游没把持住方向盘,车撞破了护栏,窜到了反向的车道上。在前面不足十米的转弯处,一辆重型卡车正憋足了劲往上冲,重卡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山谷。肖小游慌了,任紫藤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肖小游在英国学的只是怎样前进;怎样倒退;怎样绕过障碍物和一些简单的修理常识,教练并没有教他如何应付这一、两秒内就要发生的碰撞。
本能,完全是本能让他急速地把方向盘往左打去。这样他是离冲撞远了些,也安全了些、但是、但是这样任紫藤就完全暴露在冲撞之下了。本能,是另一种更强烈、更奇妙的本能——爱的本能,让他又把往左转的方向盘拉了回来,让左边、让自己硬生生地迎着呼啸而来的卡车撞了上去。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肖小游根本没来得及思考,指挥他这么做的不是他的思维;不是他的大脑;也不是他的双手,而是大脑皮层上那一闪而过的潜意识,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情愿伤的是他自己也不要是任紫藤。这就是真爱,这就是真爱的伟大。
任紫藤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冲撞后,车子又剧烈的摇晃起来向后退去。她眼前一片昏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还听到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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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她睡了好久好久,在睡梦中她被人摇摇晃晃地推着前进;她感觉有温暖而粘稠的液体从头上、手上、身上流出包裹着全身,让她很不舒服。周围一片吵杂,在吵杂声中她隐约辨出有人在叫唤她的名字,她想是肖小游。透过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睑,她只看一个模糊的头像和眼前的一片雪白,又睡了过去。那些吵杂的声音离她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周围又恢复成刚才的一片死寂。
9
中心医院急诊室里,任紫藤就躺在肖小游的右边。在剧烈的疼痛摧残下,肖小游的脸都扭曲了。他醒了,咳了一地的血。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屏障、白色的被单,明晃晃的白炽灯和晃来晃去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切都是白色的,白的让人刺眼。
任清泉坐在轮椅上焦急地等在急诊室的玻璃墙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医院没法不通知他们的任总,何况他们的任总就在医院里。
任清泉伤得并不重,只是左小腿有些轻微的骨折。已经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ct扫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任紫藤右侧第三根肋骨骨折并伴有内出血现象;肖小游肋骨尽裂,有严重内出血现象,ct图片显示一根断裂的肋骨已叉在了肝脏上。
这一结果倒是让本市医术最精湛的外科医生胡强盛疑惑了,按理说主驾驶室有安全气囊应该比副驾驶室伤得轻才对,但他又那知道这其中一切的一切。
血液样本的血型检测也很快出来了,他们血液中的特异性同种抗原与常人不同,是p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是p型血,一种奇怪而又稀少的血型,全球人口盛行率小于0·001%,除日本、瑞典外,其他国家和地区只有个别案例报告。
这一结果更让他疑惑了,两个人都立马要进行手术,手术他倒不爬,即使伤得"面目全非"的肖小游他也有把握把他救活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手术必须得用血,而他又该上哪找那该死的p型血?他一下没了主意,盯着手中的检验纸一愣一愣地看着。
"胡主任,怎么了?"
任清泉见他愣在那,叫护士把他推了进去。
胡强盛见玻璃门被推开才回过神来,见是他们的任总,又迎了上去。
"任总,情况不太好,任小姐和这小伙子都失血过多,而且都有内出血,得马上进行手术。"
他瞅了瞅刚刚痛醒的肖小游,一个护士正在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渍。
"那你就马上给我去做,还等什么?"
任清泉指着急诊室里面的手术室的门大声地命令着。他从来都没有对下属这样大声地说过话,即使对那一单损失了两千万的定单也没有,显然他是急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有风险?拿来我签字。"
"不是,任总,我们血库里没血。"
"那就抽我的。'
任清泉激动地捋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筋的手臂。
"你倒是快点呀!要是我女儿和小游有个三长两短,我劈了你。"
他现在也不顾及身份了,谁叫现在躺在急诊台上的一个是他唯一的女儿,一个是她努力栽培起来将来要做他接班人,甚至是他女婿的人。要是没了这两个人,他以前、现在、将来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任总,你冷静点,听我说,任小姐和这小伙子都是p型血,我们血库没有这种血型。"
"怎么可能?我是a型血,她妈是o型血,紫藤她怎么可能是p型血?"
"任总这方面你应该很清楚。"
是的,任清泉是清楚,所谓血型就是指存在于红细胞上的特异性同种抗原而言,后来发现红细胞上具有的同种抗原较想象的复杂,而且除了红细胞外,白细胞和血小板上也都有同种抗原,这样血型的概念就扩大了,血型也就不单是人们认识的传统的abo型了。
"任小姐有自己的血库吗?"
"没有,……,没有,我从来都没带女儿上过医院,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血型。"
任清泉低垂着头,他沮丧极了,也懊悔极了。他从来都不曾过问女儿的事,他一直以为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就够了,现在他后悔了,后悔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譬如家庭的温暖;譬如他女儿现在要用的血。他欲哭无泪。
"任总,你别急,我吩咐下去了,全国各地的血库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只是,只是我怕,我怕等血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9
"任总,……,任总。"
肖小游想起身,这一动又咳了一地的血,护士赶忙扶住他,叫他不能再动了。
任清泉这时才知道肖小游清醒过来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关心他,而是他已经心憔力悴了。这比公司出现危机还让他头痛、伤心和难过。
"小游,你怎么样了?"
"还好。"
肖小游这一张嘴,又咳了起来,咳出的都是雪。
"你躺着,别说话了!"
任清泉抚摸着他沾满血渍的手吩咐着。
"紫藤她、她怎么样了?"
肖小游的话是一个一个从嘴里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炸裂了,在他体腔内有一万股熊熊烈火在燃烧;又有一万股熔浆沸水在流窜。他的脸色也早已由雪白变成了苍白;由苍白变成了惨白;又由惨白变成了寡白。他感觉这身体也不是他的身体了。这一说话,一动气,他又差点昏眩过去。
任清泉并没有回答他,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像大雨过后快要本崩溃的水库,浑浊而又黯淡。
这一切都被肖小游看在眼里。
肖小游在英国储存了2000cc的血。他知道自己是p型血还是因为到当地的红十字医院献血时得知的,医院也为他免费村了这2000cc的血,可这救命的血却远在万里之外的英国,又怎么能救得了任紫藤或者他自己呢?
他把头转向在另一边的胡强盛胡医生那,背对着任紫藤,这是个他极不愿意摆的动作。
"医生,是不是没有库存的p型血?"
胡强盛点了点头。
"紫藤她还能撑多久?"
"再不输血的话,大概、大概也就一两个小时。"
其实胡强盛夸大了,任紫藤的血糖浓度大大低于正常水平,她早已处于半休克状态了,再不输血她顶多还能再撑半个小时。
"抽我的血吧!"
肖小游这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好象晴空霹雳,任清泉和胡强盛都愣住了。胡强盛看了看肖小游,有看了看任清泉,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游,你不知道,你伤得比紫藤还重。"
"我知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你们就把我的血抽了救紫藤吧!"
"小游,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你这样会让紫藤愧疚一辈子的。"
任清泉泪流满面,胡强盛还愣在那,他太受震撼了,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只要能救紫藤,我什么都不在乎。你们和还等什么?等我死了,僵硬了,血液冻结了,一切就晚了。"
肖小游一直在咳血,旁边护士端着的痰盂已装满了小半盆,血还从他嘴里不断地溢出。这几句话说下来,肖小游的眼珠子都快泛白了,好象真的要死了一样。
"小游,小游。"
任清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能说些什么呢?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离他而去,而他又怎么能为了女儿的性命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酒吧为他付帐时慷慨的肖小游;工作时利索的肖小游;陪他谈判时果断的肖小游,……,他脑海中所有肖小游的形象都一齐涌了出来,呈现在他面前。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只能紧紧地握住肖小游的手。
肖小游的手连手指甲都泛白了。
肖小游也没再说什么,他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了。
安静,突然整个急症室一片安静,完全不是平常的一片繁忙。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再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肖小游也是,能活着,谁有会不想活着?但肖小游想好了,要是他和任紫藤只能活一个,他情愿让任紫藤活着,这是在他们撞车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的,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得到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年事已高的奶奶,他妈和还不懂事的妹妹,还有眼前昏迷不醒的任紫藤。
10
静。这种令人窒息的静只持续了几十秒就被肖小游短促的咳嗽声给打破了。
这种短促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小了。
胡强盛一直在等任清泉的指示,这种事他做不了主。任清泉也做不了主。
任清泉对着胡强盛痛苦地点了点头,便急忙转过身去了。他仰起头,眼泪好象等不及似的往外流,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和刚才得知女儿生命垂危的表情是一样的,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悲愤;一样的无奈。
11
窗外,阴沉的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12
爱的深沉啊!爱的伟大啊!已然莫过于此。
13
胡医生拿着针头的手一直颤抖着。或许是因为肖小游失血过多;或许是因为他紧张,他一直没有找到粗络的静脉,这也不能怪他,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种不是往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而快死亡的人身体内输血,反而要抽他身体内的血,这是在结束一个生命,而不是在拯救一个生命,这与他的职业信仰全然不同。
他又扎了好几次,都没扎中。肖小游也感觉不到疼痛,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永远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让我再看一眼紫藤吧!"
胡医生换了只手拿针,刚要扎下去就听到肖小游微弱如蚊蝇的说话声,若有若无。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14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滂沱了,天也变得黑沉了。灌进窗户缝隙的风把雪白的窗帘吹得摇曳生姿。
15
"伯父,……,任总,我可以叫你伯父吗?"
"可以,孩子,可以。"
任清泉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伯父,告诉紫藤,我爱她,她要好好活着,就算为我也要好好活着。"
"孩子,知道,我知道,……。"
他的声言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已经沙哑、扭曲、变形了。
16
红红的血透过冰冷的针头,透过橘黄的橡胶管,流到透明的采血袋里。红红的,满满的,一整袋。
肖小游的眼前突然变亮了,他看到一片雪白,雪白过后是一片乡郊翠绿的田野,太阳倏地伸起,站在田野上的是任紫藤正轻快地微笑着张开双手向他奔过来。
《我要在你爱我的时候死去》
我要在你爱我的时候四去,
当你还认为我美丽,
当笑声留在我的嘴唇上,
光辉照在我头发里。
我要在你爱我的时候死去,
而且带到沉寂的床上面,
你的亲吻——骚动的,不竭的,
在我死过后给我温暖。
我要在你爱我的时候死去,
哦,谁还愿意活下去,
直到爱既没有什么可要求,
也没有什么可给予?
我要在你爱我的时候死去,
而且永远、永远不看到
这个完美的日子的光荣
变成暗淡,或者消失掉!
——琼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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