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杉洋的天空余新锋

发表于-2006年03月27日 早上9:33评论-1条

曾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常在蓝田书院废墟旁的小路上漫步。作为杉洋的土著,我为少年时十分熟稔的山山水水感到亲近和陶醉。更多的时候,我在田垅间停停走走,空气中飘荡着青草的芬芳和泥土浓重的气息,让我内心一次次升腾起惬意、恬静的感受。我手里握着书本,倒背着手,在朱熹曾经漫步、思考过的地方自由地徘徊,不由自主地想:在这块土地上,这些草香、鸟鸣以及那些回荡在历史天空中的琅琅读书声原来就可以让我的心灵得到如此幸福的休息啊。

在朱熹于南宋庆元三年乘舟取道水口来杉洋讲学之前,也有一个人辗转周折了一番后到了这个称为蓝田亦称“三阳”、“杉洋”的闽东小山村。横遭迫害的朱夫子过水口时曾经作过一首诗,其中两句不乏乐观主义精神:“今朝试卷乌篷看,依旧青山绿水多。”那么,在距今一千三百年前,那个名叫余焕的年轻人告别当建阳县令的父亲,来到杉洋时,想必也是满眼的青山绿水。“也许是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也许是在一个朝霞烂漫的早晨,也许是夕霞满天的傍晚,年轻的杉洋余氏始祖站在了这片风景秀丽、环境清幽、土壤肥沃的大地上……余焕在这里停住了疲惫匆促的脚步,定居下来;后来,又有李姓人家千里迢迢地由中原迁到此地,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在前两年的一篇小文里,我曾想象过我的祖先初到杉洋的一些情景,并且写下了这段文字。现在看,这样的情景倒真的很可能出现在那个年轻人的生命里……

时光的流水汤汤东逝。许许多多的人在这块土地上耕作、休息、男婚、女嫁,然后像一茬茬麦子被时光的镰刀准时地收割、放倒;尔后,更年轻一代的人们在这块土地上呱呱落地,长大成人,把他们的赤脚踩在黝黑的泥土中,或者,把他们随口吟出的三五诗句播撒在了山谷溪流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当春天准时降临季节时,那嫩绿的柳芽、荡翠的青苗、溢彩流金的油菜花,连同微雨中双飞的燕子,总会准时出现在这片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土地上。

于是,杉洋就有了历史车轮的履痕了。

杉洋是一个喜欢恬静也适合恬静的地方。因此,在杉洋需要眼睛,但更需要心灵。杉洋北门外的那被掏空了历史却未曾失去灵魂的书院废墟,有几个游人敢对着它大声嚷嚷?小时候,我常在书院门口的豌豆田里拔兔草。是傍晚的时候,我装满了草筐,直起身,扭头看见三进式书院小小的门洞和古朴庄严的红墙青瓦,在小小的心灵里,那一种凝重、素雅的气氛逼肺腑。后来,书院在夜里被一把火烧光了,我还曾在废墟处久久凝视,想不明白一直默默如山民“蜗居”山脚的这一个书院为什么偏偏会遭了祝融(火神)的嫉恨?但后来,那书院的废墟处慢慢地长出了许多野草,在院后,农人们从黝黑的巨石上爬上爬下到另一块田里劳作;我也曾随母亲一起到废墟附近的竹林里采苦笋,母亲在挥袖擦汗间,有时还会跟我讲述“观星台”、“朱子捉狐”的故事……

我曾无数次到蓝田书院寻觅朱熹的遗迹。我不懂得“观星台”在哪个位置,更无从知道哪里是朱子书房的地点。但肯定的,朱熹在这里,曾在某个窗口望出去,仰望寥廓无垠的天空和闪烁不定的繁星;也曾在山林和龙井瀑布间沉思,醉心于花草生长的声音。在他讲学的地方,我静静聆听山音,再一次真切地为他的精神感动。是的,自唐玄宗开元六年(718年)以乾元院为丽正书院后,采用问难论辩式、师生各抒己见、注意启发学生思维、学术研究和教育相结合的书院教学就培养出了无数饱学的士子。但书院总是与“寂寞”相通,与学术事业相连,这其中的甘苦滋味,又有几个能够体会?

但晦翁先生在杉洋的日子无疑是充实的。我不知道他在做着蓝田书院的“山长”、“堂长”和“洞主”时,四周曾有过多少有志于学的杉洋士子,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传道授业解惑的,我单知道在杉洋民间发现的《朱夫子原韵诗集》(录有诗歌230首及朱子批注的后学文章70多篇)中就有好多清新自然、恬然安宁的作品,其中两首说:“远听溪声岭外流,蓝田又别有城楼。诗书诵读非容己,彩笔花生李郭村。”“幽居缩履附清流,养气登思百尺楼。槛外山静皆寂寞,春来万里荡云舟。”还有一首说得更明白:“知非而改莫空虚,世外纷华空乐居。一瞬浮云随眼过,梅含时雨吾庐润。”1998年,我偶然在泰宁“尚书第”里看见朱熹题写的一副联子:“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当时我一下子呆住了,这一个寂寞中包含着自信的老人原来已把他爱书乐知的精神种子播向了四面八方啊!

现在,杉洋百姓们沾沾自喜的常常不是别的,而是他们的子女考上了大学,读上博士,或是他们自己就能随手写几个漂亮的毛笔字,甚至是因他们家里有好多古旧的线装书都能让他们油然升出自豪感。与老辈人聊天,你可以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与小字辈长谈,你也能听出他们不凡的见解,聊得深入了,这些年轻人还会腼腆一笑:“这有啥?我们杉洋可是朱熹呆过的地方!”

实实在在的,在杉洋的天空中,我们仿佛搜寻到了许多消逝不见却又活着的生命。他们,让杉洋从此有了一种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气质。这气质大概就可以叫作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吧?

但仅仅说杉洋“温文尔雅”是不够的。

我在杉洋的城墙头、下桥头转悠过好几次。在那里,我从长着青苔的古城墙上读出了杉洋的沧桑。相传古南京城的城墙是用石灰拌米浆后砌上的,特别牢固,而且每块砖上还刻有当时每个“责任人”的名字。是为南京一景观。我没能从杉洋斑驳的城墙石头上读出特别的意味来,但那不是了望孔吗?那不是箭垛吗?在每一个城市乃至小城镇小村庄的身上,无一例外地抒写着强壮与剽悍。杉洋是文质彬彬的,是一张士子的沉静的脸,但它骨子里流着的,仍然有剽悍的沸腾鲜血。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出生于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清朝小官林朝聘可以“单身退敌”令侵犯余姚的英国军队退去。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清朝皇叔牟所钦佩林朝聘而画了那幅著名的《姚江退敌图》,而林则徐女婿沈葆祯为何肯为其墓撰写碑文的原因了。“锦绣河山,寸土不让”的林朝聘尽管只是一名小吏,但这名杉洋籍小吏一人乘舟直抵英军营房痛斥其首领巴麦尊的壮举却让人们感受到杉洋人温文尔雅中的铁血丹心……杏花春雨的江南是美的,但加上雄浑的胡马秋风,神州大地才更完美。富有读书人气质的杉洋,因了林朝聘等人的热血,更让人感觉到:杉洋这片土地,有箫音,亦有剑气和侠气……

杉洋多的是有着文静气质的青衫学士,但他们的确还有着外人不易发现的傲骨。

1932年,古田县令张海容向书法家李若初求字。这名清瘦的杉洋读书人却并没买县长的帐,无论县令怎样好说歹说,就是不应允为其写楹联。张海容的卫兵拔枪威胁,李若初先生却淡然说:“笔头尖,墨香浓,纸青白,手干净,不为权贵写鸿图。”这位一袭布衫的读书人以如此的口吻断然拒绝了一个权贵的要求,给后人留下了一段颇为精彩的对白。数十年后的今天,我在为被歹徒杀害于家中的李先生感到痛惜之余,仍然对这位在晚年深居“学稼楼”读书写字,每天清水擦身以求自身洁净的老人感到由衷敬佩。这是一种精神的“清尘”行为,忘却了世俗的纷扰,抛却了庸碌的人生,把自己浸淫于中华民族的艺术境界中,全身心地感受着艺术的精气神。我知道作为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李先生却又是极和善极诚挚的。这一点正如同他一样质朴、可爱的乡人们。据说,现在颇有一些农家还珍藏着他的墨迹,这当中,有些字是李先生题在他们家粪桶、扁担上的,遥想当年,李若初拒绝为权贵写字,却在农人们随手扁担、粪桶来求字时欣然提笔,那一番书生风采不禁令我辈心神向往!

杉洋古称蓝田。有一段时间这个名字曾让我特别的着迷。尽管后来知道了全国有好几个以“蓝田”为名的地方,仍然不能忘却它的魅力。单那一句“蓝田玉暖日生烟”便让我生出无数的幻想来。我常想,为什么对这个词如此敏感?想通了,原来只有这么一个道理:“蓝田”这颇有色彩、诗意的地点让我明白,无论我走到哪里,风会捎来缕缕乡情,告诉我,故乡杉洋,那可是一个生长知识、生长礼节、生长温文尔雅和剽悍气质的好地方啊!

但杉洋毕竟只是一个小镇,很多时候,它是以蓝田书院的废墟为标志的。余秋雨曾在《文化苦旅》中的一篇文章中说:“让古代留几个脚印在现代,让现代心平气和地逼视着古代。废墟不值得羞愧。”我深以为然。当天空中愈来愈飘着时代气息,年轻的学子们一个个走向北大清华南开等高等学府,商人们也在深圳广州厦门商贸区频频出现的时候,杉洋,这一个有着自己独特气质的小镇,必将如余秋雨先生所说的那样“挟带着废墟走向现代”!

从余焕到朱熹到林朝聘到李若初,杉洋的天空中回响着他们的跫音。一个个富有性灵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为自己的理想拼搏过,尔后变成了如此馥郁、如此芬芳的名字。我们隔着历史的时空与他们交流,仿佛还能从历史书页深处听到他们清朗的笑声,还有他们翻动书卷带给我们的那一阵阵久挥不去的幽幽墨香……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3-27 9:47:3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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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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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草点评:

欢迎新朋友!
你的文思很好
是一篇厚重的文字
但要注意排版
段落前空两格
期待更好:)

文章评论共[1]个
心晰-评论

游杉洋上院余氏祠堂狮岩峰下立余祠,放眼峰环景色奇。追古思今添锦绣,圣贤门里慎言辞。at:2013年02月15日 清晨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