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药方,可以疗治任何的伤痛。但我发现自己实际上错了。汤汤东去的流水带走了些许的感慨和惆怅，但是，那丧父的刻骨铭心痛苦在时间长河中并没有被浪花裹挟冲走，因为它们凝成了最坚固的石头，冰冷，庞大，在某个特定的地点或时候，它们就硌着你的心哽着你的喉……

2005年8月15日，农历七月十一。我一大早就坐车回乡下老家过“鬼节”。车在乡间道上飞驰，路边的青青稻苗在风中摇曳。哦，我至亲至爱的父亲，你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你知道一个儿子对你的怀念吗？

我不懂得中国有多少地方有过鬼节，但我知道在无数中国人的心中，逝去的亲人并没有远走，他们还在自己的身边以若有若无的形式像空气一般生活着，他们要吃，要喝，也如生前一样，在角落里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子孙……既如此，又怎么能全然忘记了他们，不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给他们一些可以享用的供品和可供在另一个世界里消费的纸钱？

父亲生前过的特别拮据，在他重病的时候，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刚好都在创业和困顿的时候。但我们依然咬牙凑了一大笔钱，到处给他买我们认为最有效的药物。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我把药买回来后，都要吩咐在家的哥姐们重新包装，还轻描淡写的对他说：“你没事的。今天听说这种药比较好，就买了几包。你试试看。”后来，他身体日渐衰弱，什么东西也吃不下。2001年三月里的一天，他突然想吃枇杷，可这时候我们这里哪有枇杷啊。过了几天，女儿周岁，办了几桌酒菜，请了一些亲友。这时父亲自然不能来，但乡下的哥嫂姐妹们还是来了。吃过午饭，二妹就上街去找枇杷，终于看到一个水果摊上有卖外地运来的枇杷。她就赶紧买了一包回来，虽然这时上市的枇杷价格昂贵，一斤12元，但她依然为能买到而高兴。带回乡下老家后，父亲显得很欣慰，我们把最大的果子先剥了皮，再喂到他嘴里。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他别的都几乎没吃，倒是枇杷吃了几十斤……要说对养育了我们的父亲的报答，我们也就是给他买了一包的枇杷而已……

中午时分,到了乡下老家,母亲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这几年，我尽量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在清明节时回老家去，到父亲的坟地上去锄锄草，再给爱抽烟的父亲点燃一支烟。每当我匆匆赶回去给父亲扫完墓又匆匆赶回时，母亲总是显出既伤感又欣慰的神情。她知道，我对父亲和老家的感情是很深的。虽然我想回报时他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吃过午饭，我看着母亲和姐姐妹妹们开始为晚上的正餐而忙碌，我转到厅堂，一眼就看到了父亲，他正在相框里严肃地看着我，神情是那么的落寞……

“好几年了啊！”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是啊，四年了……”我不用转身，知道是妹夫。连他也对在天国里的那个老人充满了感情啊。

从兰州回来的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遗像前。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今年底大哥也要过五十大寿了。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他此时一定百感交集吧？

二哥忙前忙后。那瘦削的身材晃得我心中隐隐作痛。我知道，一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心中有个永远的痛，那就是他没法在父亲去世前盖上新房,让父亲在里面住上几天！这几年来，他更加发狠地侍侯他的几百株葡萄，今年的收获还不错，但是父亲却永远无法到他的果园里尝尝那硕大的藤稔葡萄了……

下午三点，开始为父亲和祖宗们焚烧纸钱。父亲生前，非常重视这鬼节，常常告诉我们别忘了祖宗上辈。今天，我们焚烧着大堆大堆的纸钱，父亲，你在天国看到子孙们怀念着你，你一定很高兴吧？

大铁锅里的纸钱熊熊燃烧了起来，一会儿就化成了纸蝴蝶，飞到了空中，我的脸庞被烤的生疼，但我依然专注的往里面扔着纸钱和纸做的金元宝，仿佛父亲正看着我，监督着把事情做好……“呜呜——”二妹这时哭了出来，我的眼眶猛然间也溢出了泪水。原来我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可是一张张翻飞的纸蝴蝶一下子就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哦，父亲，你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会感受我们酝酿已久的思亲之情的！

为什么，在与死神的较量中，最后赢的总是死神？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父亲平静的目光正看着我们。哦，父亲，那天晚上，当棺盖盖上，钉棺材的大铁钉轰轰敲下，那响声震的满堂皆哭，你知道吗？母亲抓住棺材，上下跳着叫声凄惨，我们六个兄弟姐妹心如刀割，二哥更是痛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到后来直嚷心痛，他搂着母亲，可母亲此时已瘫成了泥，浑身颤抖不已。我用袖口抹去满脸的泪，慌忙跑出去，给二哥买回了一盒速效救心丸，当我跑着回到家里时，棺盖在锤声震动中已经钉死，我“哇——”的嚎啕大哭起来……

烧完了纸钱，祭过了祖先，我们开始吃饭。母亲起先呆呆地坐在角落发愣，我们都假装没看到。妹妹告诉了我，每年过鬼节时，母亲都要哭一场。这我是不用说也猜的出来的啊！在父亲病逝前，父母亲有事到我所在的小县城，我看到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两口过马路时，还是手拉着手的。他们就是这样手拉着手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那种深厚的夫妻情我每每为之感动啊！

过完鬼节的第二天，我又要返回城里。临走前，我在父亲的遗像前呆了半晌，我不知道他临走时有哪些遗憾，我默默的在心里说：“血浓于水，根叶相连。父亲，你的爱是我今生的无价之宝。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让我为你流一次泪吧，这泪诠释着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赞美，也昭示着明天对父亲的报答！”

眼含热泪，我踏上了归程。哦，多少年来，父亲，每回你都把我送上客车，然后在汽车的轰鸣声中，挥手告别！我回头望去，在漫天灰尘中，我仿佛又看到你，形容瘦削的你，在向我……挥手，苍老的脸上，是无尽的慈爱……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3-27　10:02:0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