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夜

１

七月的黄昏还是那么炎热，任紫藤了无情趣地做在这条她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兰路上．学校刚放假不久，这原本喧闹的街也从放假那天开始变得冷清了，店铺都紧闭着门，好象永远也不开张了似的．她原本想也许能在这条原本繁华的街上碰见几个没来得及走的熟悉的人．今天，恐怕她是连这个最简单的想法也不能实现了．

在医院，她住了一个多月，又在家里调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除了几个亲戚来看过她外，没有一个朋友来看过她，这让她两个多月来都极为郁闷．

今天，是她家的小保姆温文得到了任清泉的许可才准她一个人出来的．她原本要跟着来，她没让，她说她不会走远，可她这一溜达，竟然走了小半个城，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

她特想肖小游，没日没夜的想，有时是在梦里；有时吃着饭也无缘无故地想了起来；更有时当护士推开门那一刹那她会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会是肖小游，会是肖小游从隔壁的病房跑过来看她．

她一直以为肖小游是要和她在同一个医院治疗，又和她在同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疗养的．每次她问起肖小游在哪，任清泉总是有些不高兴，好象有怪他让自己女儿受伤的意思，问多了，任清泉就说肖小游伤得很重，转到国外治疗了．听着好假，因为每次任清泉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对着窗外回答她的，但她还是信了．

不信，她又还能怎样？她每天都要拨五、六次肖小游的手机，这两个多来，每次都是不在服务区．她只期望外国的技术能让肖小游快点好，这样她就又能和他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２

沉沉的暮霭笼罩了大半个天．

楼下小店里传出的苏芮的歌声随着暮霭淌了一地．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追逐着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

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的过

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

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

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得手

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没有岁月可回头

任紫藤听完这首歌才进去，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小店好冷清，就她一位顾客．这是家叫＂近水﹒静水＂的咖啡屋，就在她公寓的旁边．也许是这家咖啡屋的主人偏爱这首歌吧！她和肖小游第一次来的时候放的也是这首歌，那时肖小游就坐在她现在坐的位置的对面，那时他要的是一杯黑咖啡．

３

任紫藤也要了杯黑咖啡，苦苦的味道让她有些不习惯，但苦过之后留在口中的原味咖啡的芬芳和甘醇却让她很受用．

轻啜完这杯咖啡，街边的路灯都亮了．任紫藤不想回家，她还像再转转，至少也该上她和肖小雨租住的公寓看看．肖小雨正在睡懒觉也说不定，她想，海能问问肖小游的消息．但她先打了个电话回家，，她不想让温文，让她爸担心．

电话那头，温文说她爸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最快也要八九点才能回来．温文说完，她就挂了，她并没哟埋怨什么，这一切她早习以为常了．

在她生命垂危时，她爸任清泉说以后要好好照顾她，住院期间，任清泉也天天来看她，确实来不了的话也会派人送一束花来，在家调养的时候也陪她吃过好几顿饭，可毕竟诺大一个公司，他不打理谁来打理？事业和家庭要两头兼顾，他实在力不从心．像今天，他本想早点回家和女儿一起吃晚饭，然而公司新研发的抗爱滋病病毒药物在北美市场上市的审批手续又遇到了大麻烦，他能不留下来解决吗？

４

客厅整洁而又空旷，也许正因为空旷才显得整洁．这让她有一丝不良的预感，是什么预感她又说不上来，反正她觉得她们的客厅不应该是这么整洁的，因为肖小游说过一句话让她记忆忧新，也让她很感动，肖小游说要是没有外面那堵墙，城管肯定以影响市容市貌、扰乱居民生活的名誉把她们的窝给端了．

推开肖小雨的房门，里面果然也空空旷旷的．她想肖小雨是这照顾肖小游去了，但为什么她又把东西都搬走了？这让她很想不明白．

掩上房门，任紫藤一屁股坐在她最喜欢的靠左边的沙发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大病初愈，又走了这么多路，她确实有点累了．

让她奇怪的是沙发竟然也这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就像今天刚擦过的一样．

开了电视，电视里满屏的雪花，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人缴费了，早停了．

任紫藤起身往影碟机里放了张碟，阿桑的《寂寞在唱歌》，碟还是肖小游送的．

待她转身，一不小心她脚后跟碰倒了放在茶几下的垃圾桶，垃圾桶转了机圈，掉在干净的地板上的只是些灰烬和一张烧得之剩一边的纸，这也让她感到很奇怪，她和肖小雨从来都不用明火的，又那来的灰烬？

她弯下腰捡起那张纸，还没直起腰，上面的字立马让她蒙了．

＂死亡证明书．＂

＂死亡证明书？＂

任紫藤颓然地念道．死亡？谁死了？证明？又证明谁？

任紫藤好象被一股极强的电流击中了，这股电流又极快地从头顶传遍了全身．她霜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她想扶住点什么东西，可什么依靠都没有，房间里空旷旷的．

她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吓坏了．

＂不会的，不会的．＂

她神情木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霜打过的茄子．

车祸、肖小游的＂失踪＂、肖小雨的搬迁和眼前这张被烧得之剩半边的纸，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证实她的想法，但她仍不愿相信，真的不愿相信．这不会是真的，不会．

阿桑悲伤而又凄凉的歌声还在房间里回荡，透过任紫藤空洞洞的眼神；透过黑漆漆的窗户；透过硕大无朋的夜空，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去．

……

我的心死活由他决定

幸福做了　幸福走了

……

我希望心能死了

它却苦苦地活着

连快乐都不快乐

这世界颠倒着

……

我是真的真的疯了

疯了

……

５

任紫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是奥妙过的马路；又是怎么推开原生质集体会议室的大门的，她只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漆黑一片，她好冷，好冷，……．

她漠然地看着因她进来而被打断说话的任清泉，她忘了擦拭脸上的泪痕，忘了留泪，甚至忘了来这干什么．

任清泉看到满脸苍白的女儿，看着目光呆滞的女儿，他知道她知道了些什么，她不想让大家看到女儿哭泣的样子，便草草地结束了会议．

６

＂爸，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父女两坐在车里，任紫藤面无表情地说着，她的眼睛茫然地看这挡风玻璃前面的车来车往和一晃而过闪烁不定的霓红，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又是那么糟糕．

＂小游他、他……．＂

情到深处，她竟然哽咽起来．答案就在眼前，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答案，要是答案真是那样，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他怎么了？＂

任清泉没有说话，车厢里很安静，一直很安静，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吼声回荡在耳际．这低沉的吼声似乎一路都在嘲笑任紫藤的软弱无力．

７

感觉那豪华的客厅像个冰窖一样，任紫藤这还是第一次，现在她感觉那都跟冰窖一样，刺心刺骨的冷．

任清泉把发生在医院；发生在他们身上；发生在她昏迷不醒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每说一个字，任紫藤感觉离无底的渊际就近了一步；每近一步，周身的冰冷就逼进一层．她感觉心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死去，整个人都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死去．本来大病初愈的脸也越来越显得苍白．

她转身往楼上跑去，却被任清泉近似哽咽的吼声镇住了．

＂肖小游要你好好活这，……，为他好好活着．＂

她以为自己心已死，她以为自己泪已干，听到肖小游这最后的嘱咐，这最后的嘱咐还为着她，两行泪又流了下来．她没再转身，她不想看到她爸的老泪纵横；她也不想让她爸看到她泪流满面；她更不想看到父女两抱着哭作一团．

这一愣，就几秒钟的时间，任紫藤疯了似的往房间奔去．

关上房门，她依着房门瘫坐下来，无情的泪水在这道还算得上隐私的门后又开始泛滥起来．无声的哭泣、疼痛的哭泣、颓废的哭泣，一切一切的泪水都注定了在这个灯火斑斓的夜晚上演；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晚上演．

８

月的清晖不经意漏进了窗台，撒在任紫藤宽大的房间里，撒在一堆毛茸茸的布娃娃上．任紫藤睡着了；在一堆布娃娃间搂着个小她认为长得最像他的小猪布娃娃睡着了；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倦缩在自己的巢里睡着了．

月的清晖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满是泪痕的脸在轻莹的月光下更显得幽怨、凄楚、悲恸．

任紫藤并没有睡塌实，她听见面开了，见是任清泉又闭上了眼．

任清泉给她端了碗精心熬制的莲子羹，他并没有叫醒她的意思，放下莲子羹，给任紫藤盖了床被子就出去了．现在他懊悔极了，他想他是不应该有意撮合他们的；也不应该派车给肖小游；更不应该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样，任紫藤也不会如此痛苦，他也不会失去一个好孩子、好同事、好助手．

轻轻掩上房门，他长叹了口气，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９

天海没亮，任紫藤就站在了大隘的斜坡上，站在他和肖小游出事的点上．

她是搭车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这是令她伤心的地方；这是她和肖小游的命远轨迹发生突变的地方；一个让她想起来永远都会觉得疼痛的地方，但她还是来了．突然想来，就来了，算是凭吊吧！

地上，车轮猛烈摩擦的痕迹还在；路边，玻璃的碎片还在，一切都还在，路还是那条路，坡还是那个坡，人却不在了，不在了！

任紫藤不管在身边呼啸而过的车辆，也不顾夹着尖锐的喇叭声传过来的咒骂声，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向路的中央走去．她并不惧怕死亡，她现在连是死了还是活着好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活着比死还痛苦．

护栏虽然早就被修好了，但护栏上的擦痕还历历在目．任紫藤用指尖触摸着那些尖锐的擦痕，那些清晰的擦痕就是她心里突起的伤痕，不论怎样擦拭；不论怎样抚摸；不论岁月怎样流逝都不会消失．那是用刀刻上去的伤痕；那是用火烙上去的伤痕；那是用钢水浇注的伤痕，永远也不会消失．

１０

她看见了肖小游，肖小游在路的对面正冲着她笑，她也笑了，笑得很勉强．

一辆卡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肖小游突然不见了，待任紫藤定眼看，肖小游已躺在了地上，鲜红的血从他额头，从他身上不断地往外冒，黝黑的柏油路很快变成一片血红．她想过去扶起他，可挡在她前面的护栏越长越高，她怎么也爬不过去．鲜血也从她的双手，从她身上不断地往外冒．她大声地叫唤着，可没一个人停下来帮她．

１１

护栏上的刺划破了她的手指尖，疼痛把她从迷离中拉了出来．看着指尖的鲜血，她心痛极了，因为现在流的不是她的血，是肖小游的血，是她深深地爱着的人的血，她身体里流的都是他的血．

眼泪啊！早已无意识地顺着脸颊流淌．

她想宣泄，她又不知道该去痛恨谁，她自己？上帝？还是谁？也许是上帝吧！是上帝夺走了她的恋人．只是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没来得及反抗，悄无声息地就夺走了她想用一辈子来爱的人．现在她痛恨的只有她自己，是她要了肖小游的血．或者她该痛恨肖小游，是他让她一个人孤苦地活在这孤苦的人间．但是这种痛恨永远也痛恨不起来，她怎么会痛恨他呢？即使他什么都错了，她也会敞开她的胸膛包容他的一切．

周围的车辆还是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好象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整个世界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忽略了她现在半死不活的感受．

１２

花溪农场还是那么秀丽；花儿还是开得那么灿烂；鸟儿还是唱得那么欢实，但任紫藤看不到，在她眼里，这明媚的太阳、这洁白的沙滩、蔚蓝的大海都一样，都苍茫茫、灰蒙蒙的一片．

肖小雨并没有发现茫然地站在她身后的任紫藤，她在这棵自认为能听见她的祷告；能实现她的愿望的大榕树下跪拜了好久好久．

任紫藤麻木地站在肖小游后面，站在肖小雨后面麻木地听着她喃喃的啜泣般的祷告．

＂神树爷爷，求求你让小游回来吧！求求你了，你在的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就这么一个能陪我开心；能陪我打闹的人了，……．你怎么能那么忍心看到饿孤单？看到我痛苦？看到我彷徨无助？……．你以前不是都能实现我的愿望吗？求求你了，没有小游，我该怎么办？奶奶、妈妈该怎么办？紫藤该怎么办？我们都需要他，需要他……．一切都是我的不好，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的性命也可以给你，我的性命不值钱，你要了去吧！如果不把小游还给我，你一并要了去吧！……．＂

肖小雨这断断续续的祷告，听得任紫藤干涩的双眸又滂沱起来，她也跟着跪在了肖小雨的身旁，跪在了这棵硕大的榕树前．

＂神树爷爷，是我害了小游，是我催他把车开快的；是我要了他的血，……．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任紫藤哽咽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虫虫，……谁都没错，错的是老天，……，是老天太刻薄了．＂

肖小雨别过脸，两行泪悄然从脸上滑了下来．

＂不，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这样惩罚我，让我轻易地爱上一个人，有轻易地把他夺走，让我忍受这生不如死的煎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把我的性命也要了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凄凉的世界里苟且地活着？……．＂

良久，整个世界都处在悲哀和泪雨的滂沱中．

１３

＂虫虫，你爱我哥吗？＂

两个女孩子平静了些许，都背靠着背坐在榕树下，榕树上的鸟儿还是那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爱，怎么能不爱？自从看见他的第一次就喜欢上他了，虽然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有是那么尴尬，但我确确实实喜欢上他了，随着以后的相处，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任紫藤面无表情的说着,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感情,而且是跟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肖小雨谈论一个肖小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这种感觉好微妙,她以前从来没有过,也好幸福·只是这种幸福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她而去,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任紫藤脸上变得有了些血色,显然说到肖小游,说到她的内心世界,她有些激动·

＂我知道,我知道,从你们认识那晚你为我哥求情开始,我就知道你会爱上我哥的!＂

……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两个人的谈话也在这种断断续续中进行着，仿佛她们都在经历着一场亘古的忧伤这场亘古的忧伤让她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彼此内心共同的伤痛。

＂爱，……爱就忘记吧！＂

肖小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在心里思索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来。

＂什么？忘记？不可能！＂

这让任紫藤感到很惊讶，惊讶于了解自己的肖小雨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虫虫，忘记吧！你们认识的天数加起来不会超过七天，趁着记忆还浅，你就忘记吧！不要在这痛苦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小小，你是在怀疑我对小游的感情吗？七天？七天怎么呢？七天对一份感情确实很短，可是你知道吗？这七天是我这生最开心、最充实、最幸福的七天。这并不是七天那么简单，对我来说是七个月、七年、七辈子也换不来的，我怎么能忘记呢？现在我的身体、我的血管、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流淌着他和我的血，我们的血、我们的心、我们的记忆早就随着这血流在一起了，我的记忆怎么能不深刻呢？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虫虫，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可是你知道我忍受的又是怎样的煎熬吗？一个相处了二十几年的亲人说没就没了；一个能给我带来欢声笑语；一个能给我带来零食、衣服、化妆品；一个能忍受我的无理和谩骂的亲人说没就没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我们只能勇敢地去面对，慢慢地去遗忘。……我们都还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总永远沉浸在这种悲哀与苦痛之中！试着忘记吧！虫虫，我不想我哥把你牵绊一辈子，从明天开始我也要振作起来了！＂

＂可是我爱他。＂

＂我哥死了！虫虫，你要知道我哥死了！＂

＂他不会死，他永远、永远活在我这里。＂

任紫藤轻轻地抚摸着苦闷而又疼痛的胸口，她是不会忘记肖小游的，这辈子都不会。除非哪天她也死了，除非哪天她再也不思考了。

＂可是，虫虫，你想让天堂里的小游看到你痛苦，看到你孤独而让他灵魂无法安息吗？想想吧，是他，也会让你忘记的。＂

＂不会的，我知道即使小游在天上他也会深深地爱着我的，正如我深深地爱着他。既然我们这么相爱，又为什么要忘记呢？……我不孤独，也不痛苦，认识小游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唯一的遗憾是我们呆在一起的日子没能再长些，哪怕只是十天、九天、八天也行！＂

说完，任紫藤又泪流满眶。她这唯一的遗憾也是她这辈子的遗憾，也是她这辈子的伤痛了，忘不了，也抹不掉。

这七天的爱恋呀！日子虽短，却入心入肺、入骨入髓。

其实这算不上爱恋，因为他们谁也没对谁表白过，谁也没对谁承诺过，他们只是彼此用远超于爱恋的行动证明了一切。＂

肖小雨也知道她是无法叫任紫藤忘记肖小游的。她自己也不能，她只能让肖小游在她日常生活中渐渐淡出去。她知道要是哪天想起来，胸口照样还是会疼、会痛，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

14

天空还是那么蔚蓝的天空，沙滩还是那么洁白的沙滩。

肖小雨执意要烤一顿红薯，就在肖小游经常使用的那个小土灶里。任紫藤知道这是为了谁，但她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做些她懂做的事。

虽然肖小雨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肖小游烤红薯，却从来没动过一次手。现在她只是凭着记忆，依着葫芦画瓢。

她不知道该放多少柴火，该怎么放，也不知道该烤多久。小土灶里的滚滚热度热得她直冒汗，那一拨一拨的青烟也呛得她直流泪。她一直都在想肖小游，想有他在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遭这样的罪，她只要坐在树荫下慢慢等着，而且每次他都会把最大的红薯留给她。

肖小雨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也不知是青烟呛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切都在这机械中在沉默中进行着。

15

＂虫虫，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是肖小雨打破了这无声电影式的沉默。

＂不知道，我想多呆几天，这里是小游长大的地方，到处都有他的气息。＂

＂那你回去的时候顺便把你爸送来的钱带回去吧！＂

那钱是任清泉在任紫藤和肖小游出事的第二天送来的，整整十万块，但肖家一分钱也没动。这期间，肖妈还大病过一次，任清泉也派了最好的医生来给她看病。任清泉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想尽量不让他们的生活过得艰难，但肖家还没有到要人救济的地步

＂小小，你们还是留着吧！＂

＂留着？我不想玷污了小游对你的感情。＂

这一句话，就这一句话让任紫藤的呼吸都快堵塞了，她又想哭。

16

肖小雨在小土灶的上方——肖小游烤完红薯常坐的那块礁石上，放了最大的红薯，任紫藤跟着也放了根，谁都知道这为了谁，但谁都没说，也没有说的必要。像是一场古老的祭祀仪式一样，一切都是默默中进行着。

红薯没怎么梳头，也谁都没说，她们只是那样低着头默默地吃着，任凭眼泪不断地滴在手上、滴在红薯上，……。

17

现在，任紫藤喜欢看海边的天空；喜欢站着看海边的天空；喜欢站着看海边欲黑未黑的天空；看它由苍蓝变成淡蓝，有淡蓝变成浅蓝，由浅蓝变成粉蓝，由粉蓝变成海蓝，由海蓝变成深蓝，最后是一片漆黑。

就像看着肖小游正一步步离自己而去，遥远、宁静而又忧伤。

而漆黑过后又是一片星光灿烂。

肖小雨和任紫藤都躺在她们曾经躺过的草地上。她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任紫藤第一次来花溪农场时的翻版，只是任紫藤没敢去看花溪里面那片开得如火如荼、姹紫嫣红的紫藤花。肖小游就葬在那，她不敢看那坚冷的墓碑和墓碑上猩红的刻字，因为在她心里肖小游还活着，活在她心里。那在花丛中隆起的小土堆和黝黑的墓碑无疑都会给她致命的一击。

夜空、星光、草地、山崖……一切景致都还一模一样，甚至连草丛中小虫子的鸣叫也一模一样。

任紫藤在山崖边摘了一朵花，就是她那晚想摘了送给肖小游而没有摘成的那朵，肖小雨说那是情人草。

任紫藤仰起头来，她不想泪水又顺着双颊流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那么脆弱，一想起肖小游就想哭。

＂小游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你是在天上的云朵还是万千闪烁的星星？＂

＂哦！你说过你是颗星星，你说你只会在黎明的那一刻出现。＂

＂而我一直感觉到了你的存在，你知道我想你了吗？＂

＂想你，像一杯苦丁茶的味道。＂

＂想你，像一千只蚂蚁爬上了心头撕咬。＂

＂想你，像困在一个陌生的小巷，想逃，却发现没有方向；想哭，却发现泪已流干。每走一步，挡在前面的都是墙。你的名字、你的笑魇、你的举手投足，都在墙上泛滥。至于我们的爱情呀！像碎地的水珠四散落荒；像秋后的梧桐萎焉枯黄。＂

＂想你，像一只船在水里轻轻地漂、轻轻地荡、轻轻地摇，想靠岸，却怎么也靠不了，只能让它远远地离去；远远地离去却在不经意间一个炸雷、一个风暴，让思念的人撕心撕肺，让疼痛的人泣血泣泪；转瞬，是一片狼籍、一片死寂。船却还在水里轻轻地漂、轻轻地荡、轻轻地摇。＂

＂想你，像站在洪荒的中央，你站在我目光所能企及的最远处向我招呼。我不敢眨眼、不敢胡思乱想，害怕一眨眼、一瞬间、一不小心，就把你从我的视线中弄丢了！你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我却看不清你的脸。突然你又消失不见了。我只能猛地惊醒，又猛地昏厥。＂

＂……＂

18

＂小游呀！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当着你的面说我爱你。＂

＂小游呀！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当着你的面说我爱你。＂

＂小游呀！我知道你爱我，可是天上的你感觉到我的爱意了吗？坐在云端的你感觉到我颤抖的双唇和炽热的心了吗？＂

＂小游呀！你不是说要死一起死吗？你怎么能丢下我而去呢？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你倒是清闲了，只管自己躺着，你躺着，你知道我的心、我的痛苦吗？我的痛苦都能把我杀死几十遍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人。＂

＂哦！不、不、不，你不是薄情寡义，你是太自私了，你不愿和我分担在这个世界上的烦恼、忧愁、琐屑和杂乱，所以你逃避了！＂

＂你又逃到哪去了？逃到很远的地方？如果从现在开始搭车，在天亮之前我能到你那吗？你又在那里过的好吗？你那有像我这一样美丽的星星、草地、海浪、沙滩吗？＂

我想你那是不会有星星的，因为你是长着一对洁白翅膀的天使了，在天堂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而天堂里总是充满了阳光的。那、那如果你想象那晚我们肩并着肩躺在这块草地上一样数星星怎么办？如果是那样你就回来吧！我也想见你，想和你在一起再在这块翠绿的草地上数星星．＂

＂小游啊！我感觉到了你的呼吸；我听到了你脉搏的跳动，就在这浑厚的泥土里；就在这汹涌的海浪里。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在跟我捉迷藏吗？你是藏在高高的云端里，还是藏在栖鸟的翅膀里？可是、可是，小游呀！不管你藏在那里，藏得有多掩蔽，我都会找到你的，因为我的心会永远跟着你，就像我自己跟着你一样，你躲不了的．＂

＂小游啊！你爱我，为我抛弃了生命．我也爱你，我也可以抛弃一切：美貌、青春、健康、财富，甚至生命，只要让我爱着你，只要让我们在一起．＂

＂好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看日出，看日落，数星星……，在一起听平克，听神秘园，听阿桑．你不是很喜欢阿桑的歌吗？我可以唱给你听，＇上上一次的快乐是多久了\你你走了我的计算变差了\微笑在我脸上又被僵住了\那是第几次又说起你了……．＇我们还要一起做过山车，我不再害怕了，有你在，我再也不会害怕了．你不在为我放烟火了吗？可是我一直喜欢你放的烟火，你为什么不再给我放了？你知道那晚我有多感动吗？我差点就向你投降了，你这个笨蛋，你就不会主动点？你就不会做得更好点？我还要看你弹钢琴，要是在大街上弹，你肯定会迷倒万千少女，所以我只要你为我一个人弹．我还要你给我烤红薯，小小烤的不好吃，你要是烤一生一世啊！我就吃一生一世，你要是烤生生世世啊！我就吃生生世世，哦！不行，你要是烤生生世世，那岂不是卖红薯的了？没关系，没关系，无论你干什么，无论你贫贱富贵、生老病死，我都会跟着你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本应该在另外一个陌生的，一个只有我们的世界共续我们的情缘；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只有我们的国度谱写我们爱情的神曲的,因为这个世界太繁华,太喧闹,有太多美好的东西让我们不能专注我们的爱情,可是你却抛下了我,一个人在苦寒之地忍受着孤寂的折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小小叫我忘记你，这怎么可能呢？我又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叫我要好好活着，没了你，我怎么能好好活着？＂

＂我的心早已陨落、破碎，随你而去；我的眼前早已一片灰蒙蒙，我又怎么能好好活着？＂

＂活着是负罪啊！活着是负罪，……。＂

19

月的清晖撒在了树梢、发稍和草尖上，又撒进了黑黝黝的大海里。

温暖的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和海的气息迎面扑来，吹乱了衣襟，吹乱了头发。

任紫藤站在那晚她失足坠落的山崖上，这是一个令她惊心动魄的地方；一个见证他们伟大爱情的地方；一个她会用心、用一辈子记住的地方。

只要是和肖小游一起呆过的地方，公寓、弦月岛、水蓝湾、游乐场、落英山、花溪农场……，甚至从市区到花溪农场的那条高速路，她都会用心、用一辈子记住，因为她和肖小游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呆在一起的地方也不多，她剩下的生命里只有这么点可怜的东西可回忆了！

徐徐而来的海风在这里被山崖阻挡而徒然上升，撩得任紫藤的青丝随风飞扬，煞是好看。

山崖下的海面还是那么黝黑、深邃和狰狞。滚滚而来的海潮一拨接一拨地拍打在散乱的礁石和石壁上，化成水珠，化成碎沫，四散开来。

远处地平线上的月光投映在海里，像一条明晃晃的晃动的带子，像一条通向天堂的阶梯。

20

借着微弱的月光，任紫藤又看到了被悬钩子的刺划破双手的肖小游；不顾一切和她一起跳海的肖小游；为了背她而累得快虚脱的肖小游……，这一幕一幕就像刚发生的事一样，就像放电影一样呈现在她眼前。

＂小游啊！我爱你……。＂

她张大了嘴疾呼了声，让这广袤的大海；让这朦胧的夜空；让这沉睡的大地；让肖小雨；让全世界；让周围的一草一木和小虫子都知道她心里想说而一直没说的话，让他们都知道她有多么深沉地爱着肖小游，可她这一发自肺腑的呼喊却被卷起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嘈杂掩盖得无影无踪。肖小雨没听到，她自己也没听到。

任紫藤想要的只是一份说出来的爱，可上天残酷得这仅有的一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她，这爱似乎也注定了只能隐藏在心底了。深深地隐藏。

＂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肖小游这辈子最让任紫藤感动的豪言壮语也回荡在她耳边。

任紫藤茫然地站在山崖边上，茫然地看着大海。

大海里，她刚刚扔下的那束情人草早已消失不见了。

她会去哪里？海不知道，风不知道。也许只有任紫藤知道，知道她会去哪里。

21

肖小游的公寓还是那么整洁，只是这整洁上铺了层细腻的灰尘。

任紫藤是三天后回来的，她一回来就奔这来了。

是肖小雨给她的钥匙。公司一直没要会这套房子，肖小雨也一直都没来收拾，也许他们都有留着作个纪念的意思。肖小雨要她去看看那株紫藤，她有一个多月没浇水了她也没心情去浇。

那株紫藤果然死了，像它的主人一样，干枯的叶子和落花撒了一地。

任紫藤踉踉跄跄地扶着阳台的玻璃门瘫坐下来，这给她的又是怎样一种悲伤？

这是一个同样能给她美好而又快乐的回忆的地方，这钢琴；这钢琴上的花架；这花架上的花；这花架上的夜空和满天的繁星。而如今这花架下满满的花串却空空如也。物是人非？分崩离析？

＂都是紫藤，为什么你死了，我却苦苦地活着？＂

22

任紫藤决定住进来，这种想法她老早就有了，住院时她还想过好几次，那时她海怕她爸不答应，在肖小雨给她钥匙时，她这种想法尤为强烈，她甚至觉得哪就是他们的新房，只要添一套自己的生活用品就是一个家了。

她默默地收拾着这一切，抹桌子、拖地、洗窗帘……，然后又把自己的生活用品摆在了肖小游的旁边，小猪造型的口杯、白色的毛巾、青蛙牌的牙刷、印有史努比的拖鞋……，一切都是和肖小游配对的，一切都是按原来的位置摆设的。她想她这样就能体会到自己深爱着的人的生活、爱好和习惯了。能和自己深爱着的人一起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她想她是幸福的。

任紫藤躺在肖小游洁白的大床上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cd机里放的还是阿桑旷古悲伤的歌。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经遗忘

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

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她和肖小游对阿桑都有种偏爱，这种偏爱他们也说不清。悲伤，但很舒坦。

23

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顶枯黄了的压在一叠本子上用柳条编成的帽子，这让她感到很突兀，这只是她在弦月岛上随手编织的，他却还一直留着。任紫藤感觉他好傻，她自己又何尝不傻呢？肖小游为她折的草戒指，她也不是还一直都留着吗？她眼睛又湿润了，这次不是悲伤，是感动，又是悲伤，悲伤两个人这么真挚，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24

肖小游的日记写得好娟秀，像个女孩子写的，而且都是用铅笔写的。这年头，写日记的少了，用铅笔写日记的就更少了。好有个性，任紫藤好喜欢。

她想如果肖小游在也不会介意她看的，因为他们的灵与肉是相通的，因为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秘密。

她是从最上面一本叫《翡翠居》的日记本开始看的，那还是一本崭新的本子，应该是肖小游会国后才写的吧！

五月一日　星期天　晴

老早我的左眼皮就一直跳，我都感觉出来了，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哈哈！没想到祖国还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份厚礼，晓得我就早点回国了，要不就干脆天天回国，哈哈！

那小妮子叫什么来着的？哦！虫虫，虫虫？好奇怪的名字，是七星瓢虫？还是蚜虫？不会是臭虫吧！我看不像，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是臭虫？要是，也只有小雨像只臭虫。恩！可能是祝英台化成的那只蝴蝶虫吧！那我岂不是梁山伯化成的另一只蝴蝶虫了？哈哈！

她怎么不叫我负责？她要是叫我负责就好了，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做老婆，这辈子做梁山伯也值了。要不我叫她负责得了！﹙哈哈！嘿嘿！好不要脸。﹚

都一年多没见小雨了，她还是那副德行，狗屎上不了粪叉，唉！不说她，说了伤身体。人家姑娘就不同了，长得水灵不说，又聪明，又懂事，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她给泡了，让她好好调教调教她未来的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呵呵！哈哈！

五月三日　星期二　阴转小雨

唉！失败、失败！

这个小妮子怎么可能会是老板的女儿？唉！要是她到她老爸那里添点油盐，加点作料，说我非礼、强j*什么的，唉！惨了，惨了！我肖小游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风度翩翩、风华正茂的大好形象就要变成一大色狼，毁在这小妮子手上了．

原来她叫紫藤，不是什么蚜虫、瓢虫、阿猫阿狗的，她怎么和我家种的花叫同一个名字？还好不是和我家的那条小狗叫一个名字，叫＂笨笨＂就不好听了．

和她相处的我觉得很舒坦，家才万贯，却没点架子；貌美如仙，却为人随和，还很体贴人．

如果说小雨是狂风暴雨，那么她就是莺歌燕舞；如果说小雨是摧残我的魔鬼，那么她就是来拯救我的天使；如果说小雨是天使，那么除非这个世界的天使都死光了，哈哈！

弦月岛是个美妙的地方，它的美妙不在于沙滩、海浪、月光；也不在于盛开的桃花、月牙状的外形、古老的传说，它的美妙在于那块沙滩上突起的石头、那场及时又急噪的雨、那棵有点湿漉的鱼尾葵．

没想到她没生我气；没想到能单独和她在一起；没想到我们能像拉朋友一样谈心；没想到我们会如此靠近；没想到她是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好温暖、好幸福、好感动、好想飞．

五月四日　星期三　晴

靠！在海上放烟花，这么大的场面，连我自己都感动了，我要是女的一定嫁给我自己，不知道任紫藤愿不愿意嫁给我，哈哈！

唉！说点正经的．

唉！我想、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无从知晓，是昨天晚上那场烟火？还是前天晚上拉着她狂奔？还是大前天晚上不期而至的雨？或许这种感觉从我们第一次尴尬的面时就有了．这种感觉好微妙，就像口干舌燥时对一杯水的依赖；就像饥肠饿肚时对一碗饭的依赖，很简单，但是很迫切，离开了她我会烦躁不安好象丢了什么东西一样；靠近她我的心又会紧张得像个正在偷东西的小偷一样，好矛盾、好复杂、好充实．也许这就好似爱吧！朦胧的、羞涩的、隐晦的、矜持的、腼腆的．

她是怎样一个女孩呢？我又喜欢上她什么了？她的美丽？她的纯洁？她的善良？她的温柔？她的忧郁？……？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我们都是孩子，我们沉默的外表下涌动的是躁动的沸腾的血液；我们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孤独的脆弱的灵魂，我们都需要爆发，那怕是一个点，一条线，一个面；我们都需要安慰，那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而如今我们都相遇了．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她的优点，她的缺点，她的一切．也许这就是爱吧！包容一切，但有一点，那是横在我们之间的沟壑，我不想别人说我有什么目的，那会玷污了我对她的心；也会亵渎了我们的爱情．然而我唯一的目的是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简单地在一起．

哦！你看，我都写了些什么，我都开始研究一个人了，我想我是中箭了，我要死了，死在爱情的面前，哈哈！

25

日记就三页，任紫藤看完早已眼泪汪汪，她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肖小游的感情是那么真挚和朴素，在一起，一个简单的在一起，只是在一起，就为什么那么难？

肖小游是个怎样的人呢？现在轮到任紫藤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肖小游在日记里说过，当你无心地潜意识地开始研究一个时，你就恋爱了。

＂他说他和我一样外表冰冷，内心火热；他说他和我一样外表坚强，内心脆弱；他说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孩子。＂

＂也许吧！也许吧！谁又能说不是呢？＂

这些只是他们几天来对彼此的认识，但这些已经足够深刻了。

任紫藤觉得她对肖小游的认识远远不够，就今天一点，她没想到肖小游的日记写得这么逗，这么不要脸，就这点她以前是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现在和以后是要住在一起的，任紫藤呼吸的是肖小游的呼吸，触摸的是肖小游的触摸，生活习惯也换成和肖小游的一模一样，何况还有一抽屉的日记和大把的时间供她研究。肖小游会变成她生命中最熟悉的人，她想。

26

任紫藤把日记紧紧地贴在胸口，她做了个深深的呼吸，她想让远在天国的肖小游通过他的字里行间感觉她的心跳。

她想她是会把这本崭新的日记本继续写下去的。正像肖小游的血液在她体内流动一样，他的生命也在她的身上继续着。

27

她刚想放下日记本，一张纸片便从缝隙中轻悠地飘了出来。

那是一张同样用铅笔写成的纸片，只是潦草了许多。任紫藤相信，这是肖小游在烦躁不安的时候写的，而且像那仅有的三页日记一样也是写给她的。

纸蝴蝶

纸蝴蝶，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黑的，整夜整夜地飞，幻化成满天的香雨，落在乡郊翠绿的田野。

纸蝴蝶，心的精灵，在繁星满天的夏夜，给我带来海蓝、天蓝、水蓝、浅蓝、苍蓝的星星。闪烁，碧波万千。

花白的。是的，是花白的纸蝴蝶，在我眉间飞。是你娇好的脸。打碎在我手心的泪。

在梦的尽头；在玫瑰红的玫瑰花丛里；在橄榄绿的橄榄树荫下；在紫藤紫的紫藤花架上，我看到数不清的苏白的蝴蝶，在倏地升起的阳光下蹁跹。

那是你的花园，下起了淡紫、粉红、间蓝、草绿、米黄的血。

绛紫、朱红、深蓝、墨绿、橘黄的花开得漫山遍野。

一道白光闪过，碧绿、青绿、黄绿、草绿、苍绿，整个世界，一片一片剥落。

最后是一片透明，通透中只有你娇好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28

这确实是写给任紫藤的,写给任紫藤的情书,地地道道的情书·只是肖小游这花了点时间写的东西没来得及抄正,也没来得及给她或者坐在阳台上那儿紫藤花下轻柔地念给她听,但这字里行间,任紫藤还是感觉到了他浓浓的爱意,这浓浓的爱意仿佛穿透了时空,仿佛就是肖小游伴着悠扬的钢琴声在她耳边呢喃·

＂我的花园下起了五颜六色的雪·你看到了吗?多漂亮,还有那漫山遍野的花,你都看到了吗?＂

＂我是一只蝴蝶·是的、是的，我是一只蝴蝶。你说过的，你说你也是一只蝴蝶。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飞呢？＂

＂你知道吗?我是多想多想和你在一起·＂

……

29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有人在敲门。这种感觉是妻子听到在外劳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时的感觉，这种感觉温暖而又迫切。

任紫藤急切地开了门，眼前空空的情景让她有些失望，这种表情就像一个刚放学回家的孩子兴奋地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空空的一样，连眼神都是空空的。

她这样开开关关地重复了好几次，因为这种感觉总是要来侵扰她；因为她相信肖小游会回来；因为她确定下次打开门见到的就是肖小游。

她是疯了，爱疯了，因为这爱太疯狂了；因为肖小游给她的太多；因为她想和肖小游在一起。

30

天黑了。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来？我等在门外，我为你做了好多可口的饭菜，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的眼已朦胧，我的泪已滂沱。我等了一个世纪。如果一天是一月，一月是一年，我早已是千年的妖，万年的怪。我把一个世纪抛在身外，我用一个世纪把你等待。我等在门外，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弦月岛上只住着几十户人家，所以也没有通航，岛上的居民要是想买生活用品了，如果不想自己架船，就只能等每个周末一班的由老林叔掌舵的小渔船了。

老林叔的船是全岛最新的，所以被指定用来接送岛上七、八个孩子每个星期的上下学。老林叔很乐意干这事，虽然这七、八个孩子里面没有一个是他的。

和一群孩子呆在一起，任紫藤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这几天，她都是一个人呆在肖小游空空的公寓，这其间任清泉来看过她一次，看她没事就走了。

任紫藤想起来这是因为看了肖小游的日记，她自己也想再来一次这。这确实是一个美妙的地方；一个值得她记住，值得她缅怀和瞻仰的地方；一个有古老的传说，一个把爱人的名字刻在一块石头上就能起死回生的地方。

31

任紫藤坐在船尾的弦上，飞溅起的浪花偶尔还是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

隔了好一会儿老林叔才认出任紫藤来。

＂姑娘，还认得我吗？＂

老林叔一手掌着舵，一脸憨厚地问。

＂认得，你不就是那个讲故事的大叔吗？＂

＂哈哈，姑娘好记性。……你怎么一个人来这了？＂

老林叔和开朗，他的笑声像这海水一样欢畅。

任紫藤没有回答他，她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该说什么。

＂上次和你呆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呀？哈哈，那小伙子挺好的。我看出来了，你们也挺好的。＂

老林叔并不在意眼前这个姑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看着前方，熟练地掌着舵。这一句话又不经意间刺痛了任紫藤麻木了好几日的心。她的脸抽搐了下，但她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她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悲伤。

＂哦！你说那个小伙子呀！他是我一个朋友，他今天有事，不能来。＂

任紫藤说的很平淡，很无所谓，可老林叔还是在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急噪和颤抖。

32

船一靠岸，孩子们轰地一声就走散了。

任紫藤问老林叔要了块海蓝石，她还以为他不会给，毕竟这是到岛上的古物。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一问就给了，这多少让她有些感动，在这陌生的岛上还有个人像亲人一样对她。

沙滩上烧烤留下的淡淡的炭火痕迹还在，围着火堆摆成一圈当凳子坐的石头也还在。一切的一切都还在，任紫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星光灿烂……

她摇了摇头，极力想把眼前所见的一切和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记忆都赶出去。她不是来追忆这似水年华的，她想，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是验证弦月岛上的那个古老的传说，验证一个关于伟大爱情的传说。虽然她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这只是个一相情愿的美好故事，但她还是做了，她情愿这是真的，她情愿染红这片大海的是她得血，她情愿和肖小游换个位，让他活在人间，而自己在天上。

她还是做了，像个苦行的僧人，像个虔诚的僧人，她用小刀一笔一笔地在这块冰冷而又坚硬的石头上雕刻着。她雕刻得很仔细，小刀划破了她的手指头，每雕刻一笔，她感觉肖小游就离她近了一步。

鲜血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她全然不顾，她现在眼里看到的全是肖小游，为了她的小游，她流这么点血又有什么可惜呢？

她要在这夜幕降临之前刻好，因为她的爱人会在月圆之夜，在红霞满天的沙滩上踏着碧波回到她的身旁。

鲜血染红了整个石头，隔着朦胧的暮色，＂肖小游＂三个猩红的字还是清晰可见。

33

夜幕很快降临了。

今晚不是月圆之夜，也没有红霞满天。

任紫藤依在＂望夫石＂上，听着耳边海风轻柔地吹，她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在一望无垠的青白的雪地上，她和肖小游翩翩起舞，跳呀、跳呀！突然雪地变成了一片盛开的金黄色的向日葵，后来向日葵又变成了一片落英缤纷的枫树林，最后是他们手牵着手躺在一片宁静洁白的沙滩上，听着大海的声声不息。

《自从你走了以后》

我似乎觉得星星不再那么亮，

我似乎觉得太阳已失去光芒，

我似乎觉得没有一件事顺当，

自从你走了以后。　

我似乎觉得天空不再那么蓝，

我似乎觉得什么都缺你照管，

我似乎觉得我不知道怎么办，

自从你走了以后。

我似乎觉得样样事都不正常，

我似乎觉得一天就像两天长，

我似乎觉得雀鸟忘记了唱歌，

自从你走了以后。

我似乎觉得我就只能够哀叹，

我似乎觉得我的喉咙在发干，

我似乎觉得泪水在我眼里转，

自从你走了以后。

——约翰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