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你吃过我。
因为,我是一朵菊。一朵人称“羊儿草”的野菊。
我还记得，那时的你还很年幼，红扑扑的小脸蛋映这阳光。你跟着母亲来到田野里。当看到我小小的花盏开遍山野，你就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妈妈，好多的羊儿草啊，好漂亮！”
你母亲慈爱的回过头来，瞧瞧你，说：“对啊，这些野菊很漂亮，它还能吃，我们今天就是来采它们啊。采回去揉碎了掺到米浆里，就做成你爱吃的米糕了……”
“就是那种绿色的，很好闻很好吃的米糕吗？”你在田野里蹦跳着，为吃过我而欢欣不已。然后，你趴在我身边，端详着我，久久不说话。我在你的凝视中羞红了脸。这时，你母亲叫你，你又蹦跳着走到另一块开满花朵的田地里去了。
听着你们母子温馨的对话，听着你清脆的欢呼，我在风中笑了。我为自己能得到你们的喜爱而高兴……
但后来，你就很少来到我身边了，你慈爱的母亲还是经常来到田里，采我。她经常和其他人谈论你，有一次我听到和她一起拔兔草的妇女对她说：“孩子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不要那么辛苦地培养他，还真要供他上大学不成？你家那么穷，不比有钱的人家。算啦！”我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你母亲是怎么说的。有那么半晌工夫吧，她才缓缓开口：“牡丹花要开，羊儿草也要开啊！”我悄悄抖落了几滴眼泪，那是我花瓣上的露珠。我又高兴地摇着花瓣，因为她还说到了我呢！我真为你高兴。原来，在你母亲眼里，你是像我一样虽然贫贱却比牡丹更宝贝的羊儿草啊！
我还从她跟其他农妇的对话里，知道你上小学了，知道你升中学了，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听到你母亲的啜泣，我小小的花盏因为莫名的担忧而发抖，但随即我就笑了，情不自禁地在风中摇曳着我的身体。因为，我听到你母亲边啜泣边说：“孩子，你总算为我们争气，你是人人羡慕的大学生了，还给我们带回了那么一个俊俏水灵的好媳妇！”知道吗，当时的我是多么渴盼见到你和你美丽的媳妇。我想知道你长大了多少？你的她有我好看吗，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着淡淡的芳香？
但你没有让我的梦想成真。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见到你，更没有见到你的美丽媳妇。而我，依然在秋天里，开遍了山野。在农人们质朴的歌声中，在羊儿们的咀嚼声中，我活过了一季又一季。我当然还看到你母亲，但不多，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三年前，然后她据说跟你去了那被你们形容为钢筋丛林的热闹城市——在其他农妇的谈天说地中，我了解到了你们的这些零星情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走你的母亲，她是属于这块长满羊儿草的土地啊。我更不知道你为什么再不来看我了？我没有牡丹的富丽，没有玫瑰的浓艳，也没有兰花的孤傲，但我清纯自然，质朴大方，我难道不值得你喜爱呢？
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你，啊，那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而复杂啊！
我发现，你一下子老了许多。我歪着头在秋风中想了许久，终于明白，在季节转换间，光阴已经流逝了很多很多。只有我们这些无知的花花草草才这么迟钝，实际上，人间有多少的骚人墨客已经为青丝白发的转变写出了无数动人心魄的篇章呢！哦，有许多东西可以追回，但射出的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它们却永远无法挽回。还有，那流逝的时间，更是一去不复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身边的那端庄的中年女子悠悠说道。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你轻轻叹了口气。在秋风中，我看到你的一缕白发在寂寞飘舞。你的容貌，比幼年时期改变了不少啊。
我仔细观察着你的妻子。毫无疑问，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一直想见的人——她的手紧紧地挽着你胳膊。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她，我只能说，她跟我们一样，也没有骄人的富贵相，但当我们像一群小姐妹舒展圆裙，携手在草地上说话的时候，她就是我们羊儿草世界里最引人注目的一朵！
“可惜啊，这么多年没来看野菊了。”你说着连连摇头，还微微叹了口气。“母亲也再也看不到这些花了。”
我被勾起了一丝愁绪呢，却听她说话了，声音是那么平和亲切：“可惜什么呢，今天我们不是又站在了你熟悉热爱的故土上？”
你猛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呵呵地笑着：“对，能站在这块土地上，看看这么熟悉的羊儿草，就是一种福分啊。小时侯，我在这草地上打过滚呢，喂，我说，你第一次来这，该在这里打个滚啊！”
我看见，你妻子望着你，明亮的眸子中闪射出如秋水般的光彩。然后，她抿嘴一乐：“好啊，不过你陪我才行！”
你们说笑着在田野里漫步，你指点着各处，跟妻子讲述儿时的趣事傻事。我听着，不由跟着笑了起来。风儿拂过，我的花盏随风起伏。你妻子这时俯下身子，惊讶地说：“你看，这朵羊儿草在跳舞呢，你看，好象还在微笑……”
你闻声蹲了下来，默默与我对视。最后，你说：“我好象认得这朵野菊花。”
你妻子呵呵的笑了，说：“真是老顽童！说真的，以前你到哪里都端着架子……今天的你很可爱。”
“是吗？我这么老还可爱？”你说着，脸上浮起了笑容，“我们把这朵羊儿草采回去，带回上海，好吗？”
我的心怦怦跳，我不愿意离开这块生我样我的土地。可是，我又真的愿意陪伴你——我曾经的小伙伴……
“不，你爱它，就把它留在这片土地上吧。”你的妻子用亮亮的眼睛望着你说，“野菊花是属于山野的，不是吗？”
“是啊，野菊花是属于山野的……”你对着我喃喃自语，“我的心何尝不是属于山野呢？”
就这样，你再次凝视我，如同儿子端详母亲。后来，你和妻子挽着手，慢慢离开了这野菊花开满的田畴……
我用我湿润的目光送你们离去。但我知道，我们明年还会再相见。
你是从野菊花遍野的故乡走出去的，所以，你就跟我，一朵多情的野菊花有一个秋天的约会……
什么时候，还来就菊花，我的童年伙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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