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婺洲水之源头。生下来，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水，名字里就沾了一点水气，也对湖光水色钟情。知道婺源，仅停留在一幅幅平面的照片。当古老积淀成一种人文底蕴，她的蛊惑力是无穷的，地域和民族的魂魄无形中附在了一张张单薄图片之上，引诱你深入她的腹地，寻访那片沉睡中的土地。

在丹青水墨的春天，在去往理坑的路上，我连连被美击中。翻过山岭，山凹里的一马平川，被热烈怒放的油菜花分割成不规则块状，延绵至山脚错落有致的古村落，顺着山的坡度攀升，层楼叠院，鳞次栉比。一边是璀璨华丽的油彩，一边是古朴雅致的水墨，构成分外的和谐。路旁萧黄的蒿草一丛丛茂盛，守护着座座坟墓，于灿烂春色中多了一份凝重。车继续在风景里行走，同伴的惊呼让我停住了呼吸，眼前一潭碧波，倒影着群山如黛，那缭绕飘渺的云雾可是浣纱女的轻纱？而她正躲在山的背后羞怯？我在时间里静默，喷薄而出的泪如幽蓝的潭水纯净。大自然猝不及防的馈赠太过奢华，让毫无设防的心无所适从。富有戏剧意味的是，这人间仙境，竟是半调子的导游带错了路而错得来的，我心怀感恩，实在是个天才导游。原路折回时，又重温一次，已是云开雾散，美景从来不会在原地守候，可遇而难求。

理坑沉睡在一个僻远、狭小的山谷，与世隔绝。时间在这里凝固，老人和狗是静止的，只有旱烟筒里的烟雾在蠕动；可以清晰听到狗平缓的打鼾声。小孩挂着清水鼻涕，手中的碗比她的脸蛋儿大，让人担心随时会不小心跌落。河埠上的妇女浣衣淘米，闲话家常，也是闲散延缓的节奏。许多官邸保存完好，从青石板上曾走出了多少的官宦学士。这里的府邸门头并不富丽堂皇，砖雕简约但显精致，官宦之气油然而生，院门上的木刻装饰倒是繁复多了，彰显了一些奢华气质。迈过大夫第高高的门槛，精致的木雕在那场浩劫中已然缺损，成苦难历史的一部分。门口堆砌如山的柴火码放整齐，推开吱呀的侧门，一束日光打在昏暗中切菜的老人身上，我怎么也寻不见先辈留在他身上的贵族之气，古老的时间对这个老人并不厚待。

天公作美，进入思溪时，烟雨迷离，一湾湖泊中，蓑翁摆着乌蓬，红段旗袍的女子立于船头守望，虽是刻意安排的场景，凄美却呼之欲出。村落由一座廊桥连接，曰“通济桥”，桥身木结构，本色天然。廊桥浪漫多遗梦，引得《聊斋》里的妖精也忍不住来演绎一场人鬼情未了，成就了村子的一个旅游景点。我仍被守望船头的红衣女子牵引，久远以前，这里多是外出经商的丈夫，衣锦还乡或是落魄无归，期间漫长陪伴的是怨妇绝望的等待和两行清泪，重重庭院深似海，四水归堂的天井里，聚着财运，也聚着女人们守望的泪水，廊桥下只是月色里凄清的冷影。思溪把官宦的堂皇和徽商的奢靡推向极致，官邸的庄严大气和商宅的内敛附丽在精美的砖雕、石雕，木雕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俞氏客馆”的扇门上百种“寿”字图，让我们臣服徽商实在是儒商的杰出代表。廊旁溪边屋前，到处是写生的人，拍摄的人，驻足凝望的人，迎面走来一个，难说不是响铛铛的作家，画家，摄影家。而我行走在雨里，无从着落，内心被雨水打湿，花瓣纷纷如流星的陨落，如今的廊桥上，谁又为谁守望？

晓起，如她名字诗意，她的韵味在晨曦中开始呈现。潮湿的空气里，泥土、青草，溪流的乳腥味隐约可闻，是母亲孕育生命的气息，太阳婴儿般的脑袋懵懂地探出头来，迎来一个青青世界。村落后面古木参天，绿荫如盖，一棵树就是一个巨型盆景，自然天成。坛内的那棵古樟活了一、二千年了，他的根须盘踞在整座山底，托举着整个晓起。古树和黑白建筑相得益彰，守护着村民的祥和安宁。我靠在两棵巨樟之间沉默，我相信，他们的神魂正俯瞰着我的心事，而我愿意，愿意将胸膛裸露，用狭隘换得的豁达，轻装上路。溪边有茶亭，如有雅兴，让茶姑娘就着清泉泡一壶香茗，听着高山流水，再浮浊的心也会沉静下来，而匆匆过客如我，便成了一种奢侈。随皮艇漂流而下，随波逐流的舒缓松弛显然高涨了同伴的情绪，急着和浣洗的村姑分享喜悦，一声祝你们快乐，直羞得村姑俏生生的脸上飞出彩来。

李坑以“小桥流水人家”著称。依溪而居的粉墙黛瓦，的确富有江南水乡的韵味。或许是我太沉醉于婺源的原始和沉静，以至于滋生了刻薄、贪婪之心，对李坑不由自主产生了微词。李坑便利的地理位置注定她过早地失色衰败。随地的垃圾，嘈杂的人头，商家的叫卖，还有正在崛地而起的商业民房无情地褪去她的姿色。在我们用餐的楼房门口，一块简易牌子上写着：小便五毛，大便一元，让我们忍俊不禁了半日，然后觉得无趣。大自然难得的慷慨馈赠，传承了几代人，等到我们接手，便成了永久性的剥落。人工痕迹和商业味充斥着李坑，这里不是个古村落，已改头换面成一个喧闹的小集镇。但愿她仅仅是婺源的一个警醒。

路况的泥泞阻碍了我们探寻的脚步，和庆源、江岭失之交臂。返回途中常遇徒步旅行的人，背着沉重行囊跋涉在泥泞，天为被，地为床，怀揣敬畏之心徒步走天涯，他们表现出对美好自然几乎膜拜的虔诚憾天动地，他们是真正的诗人，梦的探寻者。颠簸在车里，我汗颜，我的出行，明显地带着刻意和附庸风雅的俗气了。有些梦，并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本文已被编辑[恋尘叶子]于2006-3-30　12:19: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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