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伏羲作一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六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前广后狭，象尊卑也；上圆下方，法天地也，五弦，象五行。大弦为阳，小弦为阴。其音鸣，高山流水不堪以听，百鸟朝歌不足以闻。　

这日你羽扇纶巾，我虽看不清你的面，你席地而坐抚了这琴，丝桐之音，诱了那九天的凤与凰，舞落漫山的枫叶，红红的枫叶流成霞，醉了无根的烟云。　

那年我十三岁，未及开笄之年。提着浆洗的衣服，扶在树后远远的看你弹琴。　

山兮山兮，多媚兮。霞兮霞兮，多艳兮。心兮心兮，为心师，妄兮妄兮，师于心。身未我兮，烦不侵，心未我兮，云白山青。”　

我随了你的歌声，提了空篮，掂了脚尖旋转，踏了满地的金黄，舞的，竟和了你的韵。绿色的孔雀抖开五彩的衣，艳的我闭起了双眼。你依然在唱，似并未看到我。我如白色的蝶，睬着弦韵，似有意，似无意，舞到了你跟前，我睁开眼，你在一轮金辉里，美仑美幻，如玉的十指拨弄着琴弦，我盯了看，想那指抚在肤上的感觉。这时，你抬了眼，一弘清水，我便容了进去。结了，缠绞不清的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摘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站在溪水里，一边唱一边浆洗着衣服。　

一队马骑腾尘而过。　

我用手拂了拂头上的落尘。　

当我弯下腰去，溪水里映着马与人的身影。　

红墙绿瓦，我成了金笼里的鹊。　

王，集了千爱于我一身，我却从来不曾笑过。　

我站在溪边。　

这溪是王用了三千万劳工，运了歧山之石，引了洛河之水，穿了这厚厚的宫墙而成的，他怕我思念家乡。　

我的王啊，厚厚的宫墙挡住了我的身。我的心哪，却飘飞在那漫山的红叶之中。　

溪水里倒影着如翼羽衫飘飘如絮，牛角玉梳沾了溪水把青丝顺成含水的云。溪水里的鱼羞了自己笨重的尾，顺溪游了去。　

我蹲下来，看溪水里的倒影，长长的裙裾偎了一地，我如依偎在白云上。若真是白云，我便踏了，寻你到枫山，那袅袅的琴音，那如玉的指，我想着那琴指的纠缠。　

相纠缠的又何止十指，落叶上，白蚕吐丝织成的美艳的绢与腾龙的黄袍绞在一起。小洲上听不到雎鸠的鸣叫声。　

“卿，我们立了毒誓吧，此生若负了对方，便用鹤顶红焚心。”　

咬破自己的中指，鲜红的血凝在一起，再分不清是他是我。何必呢，我未必如一朵花开的荣艳。这满宫的锦绣，弃了，可惜。王如缎的肌肤拥了我，耳边呵气如兰，“万花丛中，我只采一枝。”　

我想这便是宿命吧。　

如玉的指葬了我的命，鹤顶红，这剧毒的药抵不了与你十指缠绵。　

金杯玉盏，荡着流光异彩，雕梁画栋，绕了琴音袅袅。我一手端了金黄的玲珑盏，一手执了翡翠绿玉杯，佩环丁冬随了韵，“碧树摇烟，夜阑珊，春尚浅，垂螺近额，醉钗燕。月影婵娟，窥蒂莲，咽新蝉，恼烟撩露，湿栏杆。。。”我唱着舞到你前，你仍旧不抬头看我，我想你不抬头看我未必无所想，这新赔绿蚁酒是很醉人的，你不喝，便是怕醉，怕醉，便是有所想。　

王拍手大笑。　

我自知失了态。　

“我还不知卿有这样醉人的舞。”　

我急转了身躯，顺势把袖抛成了虹，皓腕轻旋，玲珑盏遮了脸上的霞红，我一饮而尽。　

王离了龙座，把舞步已凌乱的我拥在怀里，我佯醉。　

今夜乱的啊，又岂止是点碎的舞步。　

借了满腮的桃色，香唇含酒送至王的唇前，王，你今夜应是醉得一塌糊涂吧。　

我的王啊，今夜我诱惑了你，却不是我的如愿。满天下的琴师，你却偏偏选中了他。　

你说，是命吧。　

新月如烟，慢山的红叶，这山虽然小了当日的枫山，一草一木，是依了原型而建。今夜，人是原来的人，山却不是原来的山。　

你仍席地而弹，我却不舞。　

风吹过，叶婆娑，腻粉琼罗惊飞鹤。你就静静的弹吧，我就这样一直听着不动。我不信，那萧湘的水不泛涟漪。　

月初斜，露初落，隔烟催漏金虬咽。你还在静静的弹吧，我却拈了眼前的花，片片撕了一地，嗅着蕊香睨着双眼看那如玉的指。　

东方渐渐的露了鱼肚白。雾，湿了蝶的翅。你啊，为何辜负了如此的良辰美景？　

你说，我梦到了蝶。。。。话音未了，那朱弦却丝丝而断，殷殷的血从指上滴落，琴竟如刻了梅花，斑斑点点。我急忙上前，轻握了那滴血的指，我的入梦啊，竟是在人们梦醒的时刻。指，冰凉，剔透，又似柔若无骨，一点鲜红，如粉面上的一点胭脂，我素指轻颤，不由的与那指纠合。。。。　

“哈哈哈，我说今夜卿如此娇媚动人，却原来心上人在此”这笑声里无奈的凄凉多于愤怒的讥讽。　

我不用解释什么，王前怎么会容的下我如此的不规呢，更何况不规里有我久盼的缠绵。　

朱漆银盘，白玉镂空金瓶，瓶颈系了艳红的丝绨，红艳艳耀眼，金灿灿放寒。如此精美，也勘配这绝世的枭毒。　

王，直视着他眼前的女人，十年，手上的珠，口里的玉。　

我接了金瓶款款的跪了下去。看了一眼龙座的王，十年，要山给山，要水给水。今日，你给了我这断肠焚骨的枭毒，谢谢王的恩典！　

我解开丝绨，一饮而尽，如昨夜的新培的，酒。我又抬头看了一眼王，一刹那是四目的交错，我惊呆了，那溢着温情的眼里竟涌着成串的珠泪。。。　

王啊，我从袖间拿出熏香的手帕，想去擦去他的泪，可我的身体却开始剧痛的扭曲，我却不肯低下头，眼睛不眨的直视着王，那温情的目光和我缠绵交错了十年，今日我闭上眼睛就会永远的失去。　

王啊，我闭了眼是不是就是永久的黑暗？我怕！我跪了艰难的匍匐着爬向王。嘴角的血，一滴，一滴，如散落的梅花，艳了，这辉煌的殿宇。　

王啊，我闭了眼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我矫健的王？我怕啊，我的王。　

我眼前已是水雾迷朦。昔日我矫健的王啊，怎么会是这样的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向我移来。　

快啊，我的王，我想再要一次你如兰的呵气。。。我伸出的手开始无力的下垂。。。滑嫩的肌肤似水，王啊，是你吗？我想看一看你的眼睛，怎么象隔了雾水看不清楚？王啊，我想要你的指。。。已是气弱游丝，暗了，这烛光霓影。　

听不到王的说话声。我的手被托起，交错，纠和，竟是那么的温和绵软如丝，我偎在王的怀里成散落的絮。。。　

盘龙飞凤的地板上溅满了碎的玉。。。。　

呼。。。。。秋风吹落梧桐的声音，似怨似恨。　

“何苦呢？世上万物皆轮回，你又何必这样，抵死缠绵？”　

我抛绞绡的水袖，想退却那如丝幽咽，长长的袖划了虹，却收不回来，竟如水荡了开去·　

“北飞咽，误嫁东风错。。。。。寻遍天涯。。。。断肠难托。。。”　

“姑娘，停停，喝了这汤在走吧”　

是啊，这奈何桥啊，我走过去了，我不在是我。我走过去了，再也没有这天涯海角。我走过去，便再也不知道你是谁。那如兰的呵气，那如缎的肌肤，那溢着温情的目光。。。。我怎么会舍得放弃？我扭转身往回走去。　

“姑娘，快停停，你走回桥的那端，便要等上千年才能轮回。”　

千年又怎样？见不到我的王，轮回千年也是空。　

“唉。。。。执着的姑娘啊。”　

一脚踏下桥去，我成了一缕清烟。。。。。　

枫叶萧萧，王已是鬓发斑白，穿了蟒袍的身略显佝屈。枫叶一片片的落在他的头上，他似乎再无知觉，我走过去帮他拂了下去，他猛然回过头去，是你吗？爱卿？没有回音，风，呼。。呼。。的从他耳边吹过。他略显颓丧。　

“琴修好了，王。”　

“放在这里，你们回去吧。”谴退了左右，他在琴前坐了下来。　

皓月当空，伸手摸去，却是冰凉如水。一片细细的云，飘来荡去。　

卿啊，你来吧，我已释了所有的前嫌。你即爱这琴，我修了，虽然这是我的痛！　

莎。。。。。莎。。。。。云湿了，下起点点细雨。　

卿啊，这是你的泪吗？　

王轻抚着脸上的水，怎么也不肯擦去。　

卿啊，我的肌肤不再光滑如丝了是吧？你还要我的拥吗？　

大颗大颗的泪从王的脸上流下来，与雨滴溶在了一起。　

呼。。。我轻轻的，轻轻的，吻着王的发，吻着王的脸。。。轻轻的钻进他的怀里。。。王啊，你的肌肤依然光滑如丝。。。。　

王拥着我，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飘落的枫叶。。。。　

第二天，王脱下黄袍留下金印出走了，弃了满宫的桃红柳绿出家了，躲进幽深的禅院，终日听暮鼓晨钟，据说是为了与他逝去的妃子梦中一会而抄佛讼经。　

王啊，你又舍我而去。我进不了禅院啊，只能日夜徘徊在枫山的林间，小溪的岸边，树上再没有枫叶落下，溪边的草全枯黄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