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忧愁,如同傍晚摇摇欲坠的暮霭,浮浮又沉沉,划过我心田的是一道又一道以为忘记却又不曾忘记的伤痕……
天气已近初秋,夜晚的空气中飘浮着薄薄的霜露,一丝丝地穿插游离在天与地之间。面前的火锅冒着蒸蒸热气,笼罩着我的面庞,模糊了我的双眼,迷迷又离离。
洲和磊子坐在对面,热气弥散在彼此之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想拨开这层雾气却又不敢,因为我怕,我怕雾气消散后的物是人非。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桌旁摆满了一瓶又一瓶空的满的啤酒。磊子沉沉地坐着,脸上已是红霞飞扬。蓦地里,心里有一种难受的酸痛,像点点火光,越燃越烈,越燃越猛,刹那间便充斥了我狭小的心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对吧?洲轻轻地问。
是。我点点头。但是天下有永恒的友情。
一直不做声的磊子忽然抬起头来。我希望是永恒,来,干杯!
清脆的酒杯撞击后,苦涩的啤酒滑落进充满离愁的胃中,引起一阵又一阵痉挛的绞痛。我看着锅底的火焰,不知疲倦的升腾着。隐约的永恒。我紧握着时光列车的方向盘,晃晃荡荡的将它开进记忆的隧道。
……
喂!快看那朵云!
洲转头叫我。黄黄的头发像田野里的麦穗,在阳光下孑然而立。我跟没事人似的在那里自顾自地舔着雪糕,浓浓的奶油,很香甜。洲见我没反应,又转过头叫磊子。磊子更无赖,裸着上身,将衣服搭在头上,呼呼地打着呼噜。洲俯下身,在磊子耳旁一声响天彻地的嚎叫,磊子倏地爬起来,转身就跑,边跑边嚷嚷,地震啦,地震啦!
磊子坐回原地时,洲的头上已多了两个大包。你吓我做什么?我叫你看那云。云有什么好看的,白痴!不是,你看那云像什么?河马?我在一旁插嘴。不对?乌龟?磊子又说。不对。那像什么?磊子急了。洲阴恻恻地笑着,难道不像你的屁股吗?那金光闪闪的太阳就是你的屁眼!什么?
然后我便见到了两个满院飞奔的黑点。一刻钟后,我便在我面前两米远的地方领略了人性的残忍。
……
你在想什么呢?洲问。
我笑。没什么。
我清楚地知道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失去但却注定要失去的。就像店门口的那棵大树,再怎么繁茂的叶子,如今不也渐渐凋零了吗?
服务员,再来五瓶啤酒。磊子叫着。
一瓶一瓶的拧开,带着柔和泡沫的啤酒在绿幽幽的酒瓶里慢慢倾泻,然后冲出窄小的瓶颈,哗啦啦地注满酒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有几个简单的“干”字。我麻木地喝着,强忍着酸楚没有做声,因为我知道此刻他们也和我一样难受。
我们都长大了,不置可否的长大了。长大以后注定会纷飞天涯,曾经醇香的童年只会慢慢沉淀,沉淀到漆黑的心谷,而记忆的土地上只剩下一大片一大片荒芜的空白。
要是现在八戒在就好了。洲的一句话触痛了我的心弦。八戒当兵去了,走的时候我没能去送他,因为那时我还在监狱似的学校里继续我的伟大学业。
我,洲,磊子,八戒·我们四人从小长大,可谓三角裤都要裁成四角,然后四个人穿的贴裤子兄弟。初中毕业后,只有我进了高中。每当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我就会想起他们,洲,磊子,八戒。他们过早地进入社会,沉沉又浮浮,像漂浮的浮萍,没有定所,没有目标。我担心有一天池塘里荷花繁开的时候,他们仍旧是一片浮萍,只能游弋徘徊在荷花下面的阴暗。我想,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
……
嘿,八戒,表演鼻涕神功给我们看看。
八戒得意地甩甩头发,甩了半天也没能甩动,因为他的头发只有一公分,简洁点说就是只比光头高一个档次。其实,八戒并不是如大家所想的传说中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样又肥又胖。相反,他却长得挺牛逼的。为什么叫他八戒,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关于智商的问题吧。
智商暂且不说,且看我们一大帮孩子观看他表演神功。八戒指着前面三米远处的那棵比我们还高个半脑袋的大树,你们看见那片树叶了吗?我们齐刷刷地望去,树梢上果真有一片摇摇欲坠的的枯叶。看我把它打下来!只见八戒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狂奔过去(自此以后,人送称号—风一样的男子!)身子悬在半空的时候猛地一甩脑袋,一股粘粘的鼻涕激射而出,枯叶应声坠地。大家疯狂地鼓掌,好也!八戒却瘫倒在地上好不起来,因为他刚才用力过猛,扭伤了脖子。为此,他还做了一个多月的僵尸。
……
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都笑了起来,大声地笑着,眼泪都溢了出来,也不知那泪是甜还是咸?
没有你的日子/我们去哪寻找欢乐/想念你的日子/你却在彼岸/恍若隔世……
酒精在我体内渐渐发酵,我头晕起来。醉吧,就这样醉吧,醉了就能睡去,而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现在蝶怎样?我发觉好久都没看见过她了。我问。
上个月我见到过一次,又长漂亮了。洲奸笑着盯着我看。
怎么?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当心你gf把你废了哦!
可以理解啦,他们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洲和磊子一人一句嗑得我胸闷。我说,得了吧,我只是怀念。
确实,我只是怀念。怀念那印在蓝天里的水晶,怀念那田埂上滋生的野草,怀念那如同巧克力般浓香的年少,怀念所有伤逝的日子。
想起那时的生活我就想笑。洲说。
我也想笑。笑我们那时的懵懂,笑我们那时的幼稚,也笑我们的天真,笑我们的烂漫。小时侯男生和女生最喜欢做也是唯一一件大家都喜欢做的事就是常常女生一堆,悄悄说着自己喜欢的某个男生,而男生也聚成一堆,互相告知自己爱慕的女生。那时候没有争风吃醋,没有怨恨嫉妒,活得单纯,多好。女生把男生的名字记在心底,期盼千万年不会褪色,男生把女生的名字刻在手上,把淡淡的爱恋撒向无垠的天空。
盼不到我爱的人/我知道我愿意再等/疼不了爱我的人/片刻柔情它骗不了人……
火锅店不知何时蹿出这首歌来。洲和磊子咯咯地笑着。楠现在怎样?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呗。两人一问一答。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最后一滴酒溶在酒杯里,我还沉浸在回忆中。
喂,你还在想你的三角恋呢?
滚你丫的!
别乱说,人家现在是有妇之夫。
大厅里的时针滑过午夜,店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服务员在抬出一箱啤酒后吓得没了影儿。我已经上了9次卫生间,磊子上了11次,洲则上了15次。我们像没有甲壳的虫,虚脱的快要抽搐。洲喃喃地说着胡话,朦胧中我发现洲真的长大了,清爽的短发,日渐浓密的胡茬,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说太阳是磊子屁眼而招来暴打的坏小男孩。磊子也是,结实的臂膀,超过八戒的海拔,强壮中透着成熟。
人总是要变的,人终究是要变的。我扭过头看玻璃窗里的自己,长长的碎发,稠密的胡茬,原来我也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成天乐呵呵抱着颗足球满天满地疯跑的孩子。澄澈的天空,墨绿的田野,曾经拥有的世界正迅速地离我远去。我僵在原地,没有挣扎,只有无奈。怔怔地看着曾属于过我的画面消失破碎在我的视野。
读过韩寒的一段话:到了一定的时候,我身边的人纷纷离去,当一个个人熟悉和离去的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以前朝夕相伴的人。
伤感。
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
曾经拥有天荒与地老/
也不在乎暮暮与朝朝/
当彼此吹响分离的号角/
才知道当初的分分毫毫是如此重要
……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东倒西歪地走在冷清的街道。满天的星斗,斜挂的月晖,亦妙亦幻,我喜欢这种感觉。风吹过,我开始哇哇地吐起来,磊子也吐了。吐的时候我哭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是想哭,想放声地大哭,用泪水冲刷掉难以忘却的烦闷与忧愁。我们扭头看洲的时候,他已经醉倒在路旁的草丛里,脸上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反射着月光。
……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八戒的电话,他说在部队的日子过得挺好的,不用挂念,再过两年就会回来。
两个月后,洲和磊子分配实习。一个南上,一个北下。磊子是悄悄走的,一个人静静地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洲走的时候我到机场送他,隔着玻璃门窗,我们手贴着手。当飞机掠过我头顶的时候,我蹲在地上,忍耐已久的泪水在瑟瑟的秋风中漫天飘零……
后来我知道,蝶和楠在同一所大学,她们成绩很好,生活得也很好。
我放心了。
断线的讯号怎样才能接上/心灵的电台何时收到远方的电报
走在沉沉的暮蔼中,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苍老,请记住掌心的记号,因为那是我们对彼此最深沉的祝福!
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天/
我们在某座城市的某条街/
瞥见曾经熟悉的某张脸/
我们一定不会说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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