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陈健雄喜欢吃鱼,馒头便驱车载我们去了滨江河畔的嘉州渔港。
在渔舟上吃鱼,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趣。一边吃着锅里鲜嫩的河鱼,一边看着窗外江面的夕阳残照。微微荡漾的河水,使得整个渔舟都随着轻轻飘荡。
服务小姐将我们点好的鱼哗啦啦倒进锅里,然后为我们斟上啤酒。不一会儿锅里便飘出了辣椒的香味,混合着初秋的一丝丝凉气,让人感觉十分地爽。
陈健雄盯着馒头好半天,这位兄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馒头笑,岂止见过,我们还一起吃了几顿饭咧。
陈健雄拍拍脑袋瓜子,哦,是吗?
我说,陈大局长,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我高二过生那次,还有你毕业离校,我为你送行,不都有他么。我说着,指了指馒头。
陈健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转,哦,我想起了,你好像是叫啥子馒头吧?
馒头举起酒杯,陈局长还是好记性啊!来,喝一杯!
陈健雄道,喊我雄哥就可以了,不要啥子局长局长的嘛,多不习惯的。
我说,你还害怕折寿哦。
陈健雄道,那是。
我说,你娃娃官都做了这么大,挣得银子都可以拿来洗澡了,还怕这些?
陈健雄一脸苦笑,不要说这个,说起我就来气。表面看起我的官位多拉风哦,其实喃,每个月就那点死工资,买米都不够。还没有馒头做生意来得直接。
馒头说,雄哥你简直是在开玩笑,你是八面玲珑,吃公家,穿公家,不要你淘神费力。我们这些人,起早贪黑,才糊口饭吃。
我说,喝酒吧,再听你两个杂种的虚伪话儿,我该反胃了。说到底,哪个有我惨,还在这里比贫穷,你们内裤反起穿过吗?我操!
我们边吃边聊,几轮下来,锅里的鱼没怎么动,酒却喝完了一件。我喊服务员再提一件来,陈健雄连连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吃鱼,吃鱼。
馒头赶紧从锅里夹了块鱼头到陈健雄碗里,伺机巴结道,雄哥,以后兄弟在社会上混饭吃,你还得多多照顾啊!
陈健雄哈哈一笑,将鸡胸脯捶得震天响,没关系,只要你打声招呼,我立马帮你摆平,乐山这地儿上还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
馒头说,那好,反正今天大家高兴,赶紧把鱼吃了,我们再去high几首歌儿。
我心想,馒头这厮在社会上混久了,最懂得投其所好,一颗脑袋比鱼头还滑。
陈健雄果然笑道,好主意,老子在办公室坐得憋闷,死气沉沉的,早就想去high一下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去了彭山路的欧乡ktv。馒头要了个包房,又点了两瓶高档红酒和一些瓜子小吃。
几杯红酒下肚,混合着方才的啤酒,两种酒精在胃里发生冲突,搅得我们一个个都有点晕眩。陈健雄扯着破嗓子,不停地吼着刘天王的经典歌曲,纯粹是在糟蹋。看他摇头摆尾的样子,我笑骂,就你那x样子,哪里像半点人民公仆?
陈健雄道,那你说我像啥子?
我说,你像锤子!
陈健雄朝我翻翻白眼,哪个说人民公仆就不可以娱乐,哪个说人民的公仆就不是人了?
我说你拽个求,老子请你去嫖娼,你敢去不嘛?
陈健雄道,要去就去峨嵋,那里有家宾馆里的洋妞儿可巴适了。说着,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巴,上次那个巴西婆娘的花招好高级咧!
我和馒头狂晕。
我说,日你妈,没看出你哪里像个警察。
陈健雄说,老子内在美!
我说,其实你很像禽兽!
就在我们正喝得高兴时,隔壁传来唏哩哗啦打架的声音。
我向着陈健雄道,警察同志,出事了,你不去看看?
陈健雄像猪一样地稳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这些事,见得多了,懒求的管。
我说,就你这副德行,还当警察呢!
陈健雄道,你晓得个锤子,现在的社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一么多麻烦。
我说,操,社会风气这样腐败,原来你们这些警察就是这样带的头哦,怪不得如今的治安真差劲!
走廊里突然有人在尖叫,砍人啦,砍人啦!
我说,陈局长,这下你想躲都躲求不脱了。
陈健雄揉揉额头,郁闷道,我日你妈哟,现在的这些瓜娃子,动不动就耍刀子,要打架吗温柔点打嘛,非要整得鲜血长流才过瘾。算求,老子出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还漂亮的一个转身,得意道,毕竟老子还是一个警察!
我和馒头为他鼓掌,你真他妈是个警察!
陈健雄拉开房门,挺挺胸脯,朝着隔壁吼道,哪个在这里闹事啊?
隔壁的包房里走出几个十七八岁小混混,当先的那个一把将陈健雄推开,关你求事!
陈健雄圆目一瞪,一拉一踹,竟然把那个瓜娃子踢飞三米远。后面的几个怪叫着,摸出腰间的刀片就要冲上来。
突然一个低沉地声音响起,格老子把刀收回去!
几个混混神色慌张地将刀片插回腰间。
一个穿着花衬衣的青年走了过来,陈大局长,你好啊!
那一刻,我看到了我这一生中最滑稽的事。那个向着陈健雄问好的混混头,竟是与我和馒头在同一院坝里穿开裆裤长大的狗儿。
狗儿这个绰号很有一段来历,据说是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居然抱着他家的那只小母狗直喊妈,大家笑得合不拢嘴,弄得他亲妈十分尴尬,辛辛苦苦生个儿子却成了狗仔仔,后来索性也跟大家一起喊他狗儿,可怜狗儿从小就不被当人看。
狗儿打小就继承了狗的血性,争强好胜,惹事生非。五岁去掏鸟蛋,脑壳摔个大包,成为轻微脑震荡。七岁去揭小妹妹的裙子看花裤裤,被人家老爸满街追着打。九岁去偷农民过节的香肠被人家的狼狗咬着屁股墩墩,趴了半个月。
小学六年级那年,香港一部叫《古惑仔》的电影风靡了祖国大江南北,带坏了不少青少年。而狗儿就是这群可悲的青年之一。他说他立志要做电影里陈浩南那种风云人物,为此也付出了实践,初中没毕业,就跟着社会上的混混提着刀片砍架。现在不知道他混到哪种地步了,只不过不知道他成为他崇拜的陈浩南没有。
我和馒头齐声叫道,狗儿!
狗儿诧异地望向我们,然后他嘴角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米糕,馒头?怎么是你们?
陈健雄夹在中间,迷惑不已,你们认识?
我说,打小就认识。
狗儿说,陈大局长没想到吧?
陈健雄道,爬,你龟儿少得意,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去我那里喝茶心里不舒服了?格老子也不看看你在我那儿的记录,都摞了一米高了,没喊你去挖煤炭你是不知道煤炭为啥子那样黑!
狗儿笑道,我又不是矿工!
陈健雄骂道,日你妈x,今天看在米高面子上,老子再放你一马,下次再被我碰见,老子硬是要拖你回去蹲班房,格老子好自为之!
狗儿望着我和馒头道,你两个瓜娃子死了好几年了,有空出来喝下酒耍,这是我电话号码。说着,递来一张卡片。
陈健雄说,爬快点,老子看到你就火大!
狗儿挥了挥手,招呼着手下的小弟大摇大摆地离去。走到楼梯拐角处,他转身朝我和馒头招了招手,然后冲着陈健雄笑道,其实班房里条件多好的,有吃有住,我很怀念咧!
妈个锤子!陈健雄在后面骂道
望着狗儿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阵莫可名状的哀伤。
浮华的底层,是啥子让我们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又是啥子让我们改变了人性的本善?
(八)
为了表示歉意,馒头又带着我们去“北海道”洗桑拿。
穿着透明的小妹妹,温柔地在我们背上揉来揉去。
陈健雄吐着烟雾,对我说道,兄弟,大哥给你说句实话,这些混社会的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这些人到头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不是蹲班房就是被砍死,垃圾!
我勉强笑笑,雄哥,放心吧,这些我懂!
陈健雄道,你们怎么会认识狗儿啊?
我说,我们是邻居,一起长大的。
他说,哦,这杂种可不简单,公安局现在都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了。
我说,他还超的有点好哦。
陈健雄道,这龟儿办事心狠手辣,在黑道上崛起的很快。他老大叫飞机,乐山黑道的扛把子,这两杂种,都是我们的严打对象!早迟都要吃花生米!说着,做了一个枪毙的手势。
我的心微微一颤,望向馒头。馒头也正望向我,我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童年的时候,我们是一颗颗的鸟蛋,静静地看着日升月落。
少年的时候,我们像大雁般纷飞天涯,寻找属于自己的鸠巢。
壮年的时候,我们像忙碌地春燕,搭建温暖的窝棚。
老年的时候,我们是秃毛的麻雀,木木地等待着世事轮回。
为啥子我们不能是一杆猎枪,自主地找寻自己的猎物?
难道这就是人世间的宿命?
不可逆转!
陈健雄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他说,今天要不是看在你们面子上,老子硬是要喊局里来人,把那龟儿子拖回去挖几年煤炭。日你妈哟,把人家的手都砍来吊起了~~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看着蒸腾地水汽和辛苦着的按摩小姐,我悲哀地想,也许这就是生活!
綮綮采访回来了。她兴奋地告诉我,因为这次她负责的专题报道很成功,社会反响很好。台里不仅给了她五百块奖金,而且还准备送她到成都去培训,出来后做电视台的专业记者。
我搂着她笑道,好啊!看我们家綮綮多有出息!
綮綮说,米糕,现在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我说,有啥子不放心的,我也是个男人吧。
她说,那你也不找点事来做。
我说,怎么没有,馒头喊我去他公司上班。
她说,你决定呢?
我说,我想去试试。
綮綮在我脸上狠狠亲了口,这还差不多,我爱你,米糕!
我说,不是吧,才两天,你就这样想我了。
綮綮嗔道,是啊!难道说你不想我?
我说,想啊!怎么不想!想的我内裤都湿了。
呸,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这天我上网遇到高中时的一个女性朋友。
我问她现在在做啥子
她说她在北京给别人打工。
我说,你瓜女儿的成绩不是挺好的么,现在怎么也成阶下囚了?
她说,不要洗我脑壳嘛。
我说,你当初的理想不是去啥子贫困山区当农民老师吗?我还一直觉得你多崇高的!
她说,算了吧,那时候还年轻,年轻人说得话都当是放屁。
我问为啥子。
她说年轻的时候啥子都不懂,更不明白啥子叫五斗米折腰,她说那时候崇高的想,即使金块摆在面前,都不应该为尊严折腰。
我问那现在呢。
她说,不要说五斗米,就是三斗米,老子都要蹲下。
我说,那你现在不后悔吗。
她说,人一辈子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确实挺难过的。
我说,是啊!很多时候我都搞不懂啥子叫做生活,啥子叫做命。
她说,我算是参透了,生活就是他妈的放弃理想,放弃目标,与现实妥协!
说到这,她很是激动。
生活就是与现实妥协?!
精辟的理论!
小时候我也有许多的梦想,后来我知道那些其实是幻想。等我少年时怀揣着梦想踏进大学,才发现只剩下了绝望的现实。我想,我终究还是与现实妥协了。高中那会儿,我拼命地踢足球,把足球当做我的情人,发奋地想进入职业队。到了大学后,我知道足球玩得好却不能当饭吃,于是我抛弃了我心爱的足球,挑了个物流专业准备混饭吃。结果毕业到现在,却连稀饭都没有混着。我曾哭着对綮綮说,看啊,綮綮,看啊,我的梦想都飞啦,远远地飞啦!它们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我在差距的罅隙里泪流满面。
人家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盼头,那盼头就叫希望。没有希望的人,就没有灵魂,只是一个麻木地活死人,一个张嘴吃饭的臭皮囊。这具无用的皮囊会随着岁月的过往,成为冰封的流年,最后也就是手指尖上的那一撮黄沙。
我想,我就是那一撮随风渐起渐落的黄沙,挣扎却不由自主。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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