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陆羽春茶楼。

面前的龙井茶飘出氤氲的雾气，透过水雾，我默默地看着杯中茶叶的沉浮。茶叶和人一样，也有宿命，它的宿命就是最终沉入杯底。

馒头咂了口烟，綮綮来找过我。

我哦了一声，继续抚弄着中的檀木茶杯。

馒头说，你误会她了。

我又哦了一声，握着杯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馒头说，我早就说过綮綮不会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

我说，我知道。

馒头的声音突地大起来，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知道她听说你要上成都看她，每天拼命地加班加点，熬更赶夜；你知道她22日那天外出实习采访一起车祸，为了拍得更真切，她冒险爬上了旁边的围栏，结果不小心摔下来，跌断了腿；你知道她怕你23日来成都后找不着她而担心，所以医生在接好她的断骨后，她从医院逃了出来。这些你要是全都知道，你他妈就不该冲她发火！

我傻傻地坐着，难受得快要窒息。难道这就是整件事的真相吗？我的綮綮，哦，我的綮綮，我真的伤害她了么？

馒头接着说，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叫刘辉，是和綮綮一块培训的，那天他们一同去采访，后来是他把綮綮送去了医院，然后又拗不过綮綮，连夜把她送回了家。所以发生了你看到的那一幕。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原来是这样。我他妈竟然凭借自己单纯地想象就用卑鄙无耻的眼光来看待深爱我的綮綮，还用恶毒的话语刺激侮辱她，我真是一个龌龊不己的小人！下贱的小人！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我真不是个东西！

馒头说，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去把綮綮给找回来。

我问，綮綮在哪？

你龟儿是猪脑壳啊！自己想！

她能回来吗？

我咋个知道，一切都看你自己。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

那~好吧。

找不回来你不要来见我。

走出茶楼，午后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馒头说，知道吗？綮綮是个好女孩，她一直都用真诚和宽容地心来对待着你。

不等我开口，馒头接着说，她爸过生日那天晚上，她知道你做啥子去了。

我呆住，整个身子冰凉冰凉，像是从头到脚被人泼了盆冷水。然后我又扬起手再次给了自己一耳光，真他妈该死！

我在小屋里疯狂地想念着綮綮，我不停地拨打她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我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镜中流泪的自己说，对不起，綮綮，真的对不起！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空旷的城市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我满天满地的奔跑，不停地呼唤着綮綮。走过了许多条街道，进了许多户人家，都没有綮綮的影子。我恐惧地哭了起来。一只流浪狗走到我身边，它问我为啥子哭啊？我说我把我爱的人弄丢了，找不回来了。流浪狗轻蔑地摇摇尾巴，我看是你自己不想去找吧。我说我想，我想，我想得都快疯掉了。流浪狗大笑，虚伪的男人！我愤怒地说，你才虚伪！我是真心爱她的！流浪狗突然跳起来咬了我一口，我疼着问它要做啥子？它说。傻瓜，我就是你的綮綮啊！

有你在身旁的时候

我不懂得星星的寂寥

不懂得月牙的苍凉

更不懂得邻家黄狗的犬吠是为了远方的谁

没你在身旁的时候

我明白了星星的寂寥

明白了月牙的苍凉

更明白了邻家黄狗的犬吠是为了唤回远方的你

那个我苦苦守侯千年的恋人

我打电话给馒头，我说，馒头，你知道綮綮在哪，告诉我行不？

馒头说，你自己把老婆弄丢了就该自己去找回来。

我说，我到处找了都找不着啊。

馒头说，放你娘的狗屁，我看你是昏了头，綮綮一个人还能跑到哪里去嘛。

我说，我咋个知道，脚长在她腿上。

馒头说，我日你个仙人，你不知道去她娘家看看啊。

我茅塞顿开，兴奋地对着电话啵了一口，馒头，我爱你！

我日你妈哟，老子在拉屎，你把我吓进马桶里了。

高中时候我就对追女仔这一行颇有研究，知道哪种类型的女孩子要用哪种方法去追，万不能千篇一律都用同一手段。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个性特征，我们要抓住她的弱点，再对症下药。虽然我那时候的战绩是5败2胜，但是来请教我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因为綮綮这位校花级的人物都被我征服了，还有啥子女孩是我摆不平的呢？我得意地自诩为情圣，差点就在学校另设门户，开设情圣学堂，传授泡妞秘籍。

比如遇到温柔的女人，你就要处处显出男人气概，让她有安全感。遇上喜欢浪漫的女人，你就要经常送她点小礼物，写写情诗，说说蜜语，制造点罗曼蒂克。但这都是针对追女孩而言，更上乘的功夫就是当男人犯了错，该怎样去乞求女人的原谅。

首先从语言上来讲。如果男人犯的错不是很严重，那就说些对不起之类的好话，再用甜言蜜语，虚假的承诺进行哄骗。如果性质很严重，那男人一定要做到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之极。女孩骂你没良心，你就要说，是，我太没有良心了，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女孩骂你不是东西，你就要说，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你脚边的一条小狗，永远保护着你。

再次是形象方面。形象上有多邋遢就扮多邋遢，最好是从乞丐那儿借一套衣服，再去沼泽地滚一圈，这样主要是为了表明没有她的日子你很落魄。

最后是面部表情，一定得沉痛悲伤。就像是中了五毒散，深入骨髓的那种痛。再配点音响效果，放声大哭，声音有多悲切就吼多悲切。外加鼻涕横流，最好像喷泉般狂涌。

如果以上措施全都无效，那就去菜市场买把水果刀，跑去她跟前，玩最后的狠招——自残。

我和綮綮在一起多年，争争吵吵肯定必不可少，这些措施如今我已是如鱼得水，屡试不爽，每次都让綮綮破涕为笑，然后重归于好。我想，这次的事情很严重，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我可得下狠功夫了。

经过深思熟虑和认真总结分析，我为自己塑造了个全新的造型。

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双眼浮肿，鼻涕长流，一头乱发张牙舞爪，眼角处还有画龙点睛之妙的一粒眼屎。衣着褴褛，身上粉尘如雪霜，就差不知哪去抓两只蟑螂放在身上。

我仔细地检查了每个部位，感觉很满意，然后揣着崇拜死自己的心情走出了家门。

（十八）

我招了辆的士直奔新广场。快到的时候，的士司机问我，老兄，你~有钱吗？

的士司机的话增加了我的自信，我万分激动地杀到綮綮家门口，按响了门铃，然后迅速蹲下身去（因为她家的门上有猫眼）。

门开了，探出一颗脑袋。不等那颗脑袋缩回去，我倏地站起来，金阿姨好，我来找~~

砰！门在我的眼前轰然关闭，墙上的灰尘稀稀疏疏落了我满头满面，进一步地修饰了我的容颜。我听见小老太在屋里大声嚷嚷，老公啊，快去门口看看，一个臭要饭的居然跑到我家来找人，你去把他赶走吧！

要饭的？！我的易容术当真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把扫帚带着呼呼劲风狠狠砸在我头上，死要饭的，还不快滚！

我捂着吃痛的脑袋，夏叔叔，看清楚，是我，米高，米高啊！

扫帚在空中顿了吨，米高？！继而又狠狠地砸过来，还不是个要饭的！

我说，不要打了，我真是米高！

老子连凉粉都打，还不要说是米糕！

啪啪啪~又是三扫帚。我气恼地一把夺过扫帚，两三下扯了个稀烂，我说，我要见綮綮！

綮綮不认识你，回去见你妈吧！

夏老头骂骂咧咧伸手来关门。

我死死卡在门缝里，朝着里屋大喊，綮綮，綮綮，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专诚来向你道歉的！綮綮，我真的错了！我知道你在屋里，綮綮~~

半晌，里面传来綮綮幽怨的声音，你走吧，我说过再也不认识你！

听见了吧，我家綮綮根本就不认识你！

夏老头这下来劲了，用力将门一拉，我在门缝里变成了人肉干。金老太在旁使劲一推，一块制作精良的人肉干就横着飞了出去。

门重重地关上。　

我躺在地上眼冒金星，愤怒地朝着屋里大吼，见不到綮綮，我是不会走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到了傍晚时分，过往的行人开始多起来，上上下下的人都用奇怪地眼神望着我。我感到无地自容，于是跑下楼，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几个好心的大伯大妈经过，丢给我几块硬币。还有个大娘蹒跚着给我端来一碗饭，说，这本来是给我家花花（她养的猫）做得肉臊饭，现在给你吃吧，瞧你饿的！我“感激”地看了看她，谢谢大娘，我不饿。大娘摇头叹息，哎，这孩子，都饿傻了！

万家灯火升起来，照在我落寞的脸上。我蜷缩在花坛的阴暗里，像只流浪的狗。秋夜凉如水，我的头上都有了水雾，冷得直哆嗦。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綮綮卧房里的灯亮起来了，橘黄的灯光剪切出一个柔媚的人影儿。綮綮，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

那柔媚的人影静静地坐在窗边，一动也不动，任晚风吹起她飘逸地长发。我的綮綮啊，她现在在想啥子呢？我好想你！我对着那人影说。

蓦地，我萌发出一个大胆地想法。我抬头望了望地形，綮綮家住三楼，也不算太高。我蹬蹬跑过去，攀着下水管憋足劲儿往上爬。爱的力量支持着我，我不敢回头，我说过我有恐高症。快到三楼的时候，我用双手紧紧抠住窗台边沿，把重力尽量向上提，然后双脚踩在了二楼的雨棚顶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简直有些佩服自己了，这多亏小时候经常跑去看邻家可爱的小妹洗澡澡。

我趴在窗沿轻轻叫着，綮綮！綮綮！

屋里的綮綮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谁？！张望半晌，又颓废地坐下，自语道，莫非我想他已经想出幻觉了？

听见这话，我简直笑掉了门牙，原来綮綮竟还是一直挂念着我的。

我提高声贝，谁说是幻觉？我就在你身边啊！

綮綮呀地一声叫了起来，恐惧地问道，米~米高吗？你在哪里？

我说，我正在扮蜘蛛侠呢！

綮綮说，我家墙上没有蜘蛛啊。

我说，你个笨女人，我在窗台边上。

綮綮猛地冲到窗台边，看见我后，吓得花容失色，你疯啦，不要命了么？

我艰涩地笑，为了你，我死也在所不惜！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捶了捶胸口。

綮綮说，你快上来吧！想吓死我么？

我说，你小声点，等下你爸发现了，非用扫帚把我当蜘蛛扫下楼去不可。

綮綮憋红了脸，轻声道，我求你了，你快上来吧！

此情此景，我反而想逗下可爱的綮綮。我说，我不上来，你还没有原谅我呢？

綮綮说，你这样很危险耶，先上来再说嘛。

我说，我不上来，你答应原谅我了，我才上来。

綮綮说，看不把你摔死，你不上来我就不原谅你。

这么说你就是原谅我咯？

废话呀！上来吧！

綮綮伸手来拉我。　

我胜利似地大笑，这不笑不打紧，一笑便惊动了住宅区的保安。两个打着电筒的保安在楼下哇哇大叫，大胆蟊贼，夜闯民宅，劫财劫色，快快束手就擒！

我看他俩像在拍古装片，不由笑道，老子偏不下来！你要咋个？

你下不下来？

不下来！

下不下来？

不下！

下不下来？

不！

下不下~~

哎！你还真罗嗦耶~我都说我不下来了，你还在问，猪头啊你是！

好，好，你等着，我们这就报警！

报吧，警察也会被我们这中国的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所感动！

说着，我得意地啐了口痰。不料，这一下用力过猛，脚下脆弱的雨棚哗地撕裂开来，伴随着綮綮的惊呼我惨叫着向下坠去，坠下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啥子叫做乐极生悲。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