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的宁静生活是被一个收购古币的外乡人打破的。那阵子，随着那外乡中年汉子的频频出没，王家庄许多年轻人在屋里翻了个鸡飞狗跳。娘老子骂他们，他们一梗脖子：“你们懂什么？一枚‘袁大头’好几十呢，值不值？你们快去找，哪怕有一两块也好！”

大春就是这个时候，从他奶奶的枕头下摸出了那包“袁大头”。

大春的爹死得早，他六岁那年，娘跟一个游医走了。他从此跟唯一的亲人——奶奶过日子。村头的桃花红了又谢，谢了又红，大春也由毛孩子长成了棒小伙子。但踏着薄暮从田边归来的他常常望着挪着小脚在院子里喂鸡鸭的奶奶，心里涌起一种悲哀。

让我在地里挖出一坛银子才好呢，一半给小翠，一半给奶奶买衣服和补品。

大春时常在心里这么痴痴的想。

那天，邻居快嘴张大婶神秘的对他说：“还不回家找找去！你家里说不定也有值钱的货呢。我跟你说呀，人家都说你奶奶袁大头有的是！”一阵躁动，他跑回去，到奶奶屋里翻找了起来。突然，他在奶奶的枕头下，摸到了一包硬东西，拆开黏乎乎的黑布包，那里面居然躺满了“袁大头”！

他抖着手，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整整二十四枚！

迟疑了一会儿，大春把布包揣进怀里，转身向门外跑去，跑到村东头的大榕树下，他慢慢停住了脚步，靠在树上，唉声叹气起来……

进了家门，大春心头一颤——他看见串门去的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呆坐在床头。

大春不敢动，心儿却扑通扑通的跳。

“春儿，”奶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听奶奶跟你讲一段事儿……”

奶奶空洞的眼神让大春感到了一种寒冷。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春儿，你从来没见过你爷爷，对吧？你爷爷……白白净净的，写的一手好字。可……他早早的就殁了，撇下我和你爹娘儿俩！他临殁的时候，交给了我一小袋东西，那是……二十四枚‘袁大头’，因为那年我刚好二十四岁！老天好象安排好了，让我在这一年守寡……”

大春的眼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奶奶！”

“你爹那时候只有四岁，我发誓，一定要把他抚养成人。不要让他受了一丝半点的委屈。白天，我给别人洗衣浆被，夜里，我睡不着啊！我舍不得花掉那些钱，一块也舍不得！有天晚上，那包东西掉地上了，‘袁大头’到处滚，我从床下、屋角一枚枚的找出来，包好，再睡下。那晚，我躺下就睡着了……以后，每到晚上，我先把灯熄了，把那些银圆撒在地上，再一枚枚拣起来，再睡下……六十年了！每个晚上我都要这么撒一次，拣一次……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是和你爷爷在一起……”

“奶奶！”大春叫了一声，泪流满面。

奶奶像核桃干一样的脸上这时突然绽开了笑容：“今儿我想好了，那些‘袁大头’你拿去卖了吧，得些钱，给小翠家送点礼金去。奶奶知道，你心里喜欢小翠……”泪水再一次从奶奶的老眼里涌出，“春儿，我这么做，你爷爷不会怪我的。你尽管把这些银圆拿去，别管我，啊？那个外乡收购古钱的老板听说明天就要走了……”

“奶奶！”大春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奶奶，我早把您的这些银圆给……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