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实话，我对爸妈还是有点怨恨的。　

当年跟爸爸一块儿在越南打仗的战友，现在不是团长就是政委，哪个不是混的有声有色，腰缠万贯,　八面威风。而他这个当年的枪林弹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班长，却被遣回原籍。我这个儿子都觉得脸上无光。爸爸的脾气不好，也许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对我进行教育的时候常常动用武力；而我又天生叛逆，喜欢逆着爸爸的意愿行事，吃点苦头，在所难免。若不是妈妈处处护着，恐怕我也长不成现在这样。为此，曾满怀委屈，几次离家出走，但是，走不了多远就又回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哪里来的勇气和能力离来父母呢。　

妈妈更是在我还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常把我丢在外婆那里，弄的我好长一段时间把外婆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过年过节的时候，爸妈来接，非要大哭大闹一番，住上瘾了（妈妈语）。为这事没少跟妈妈理论过。什么？很少抱你？我可是你妈？妈妈翻箱倒柜，要让我明白，即使是这样她依然是个称职的伟大的母亲，最后却是徒劳。原来一直在手边的，那是和你外婆跟你在你百天的时候照的一套照片。我有点心酸，找不到于否，我怎么会忘记那些泛黄的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妈妈和慈祥的外婆脸上灿烂幸福的笑容？我又怎会忘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的那个胖胖的满面惊讶的神情仿佛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的世界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幼儿呢?　

外婆也曾当着爸妈的面用半玩笑口吻叹息，女儿命运不济，都是她的错，真后悔当初把女儿交给了爸爸，吃了那么多的苦，唯一能使她感到欣慰的就是跟她生了一个宝贝外甥。爸妈只是仿佛有默契似的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不管怎样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么艰难的走过来，够人家羡慕的了。即便是刚结婚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跑生活，吃了不少苦头，不是都过来了么？爸爸对妈妈虽然不是言听计从耳提面命，但是夫妻却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妈妈可以自豪的说，结婚二十多年来她的老公从来没有指过她一个指头，她的老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忠于她的人。吵架的时候都是爸爸让着妈妈，不管谁对谁错，总是爸爸第一个走开，妈妈也是见好就收，给台阶就下；但是，哪怕吵的在凶，即使妈妈都把奶奶给搬过来了，从来都是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吃完饭，便和好如初，一家子人拥有的只是永久的亲情。　

又想起幼年时，对爸爸的军人的经历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和向往，每每睡觉前，总要缠着爸爸跟我讲打仗故事，亲历过战争的爸爸，讲战场上的故事当然是信手拈来。想起那时常常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幕：那个残酷的岁月中，战火纷飞的年代，年轻的爸爸匍匐着穿过流弹横飞的战场。岁月荏茬，一切都变成了无可追悔的过去，披上了一层淡蓝的色彩，藏在记忆的深处。难得能够在课业繁重的日子里，静下心来，回忆逝去的点点滴滴，即使怨恨都变成一种独特的爱了，我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对爸妈说我爱你们，但是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深的爱着他们。　

（二）　

站在我身旁的这位身材中等，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是我的妈。站在我妈右边的那位是我爸，衣装革履，满面沧桑，短发花白。妈妈常以此取笑爸爸，才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就花了多半，要是老了那还了得。爸爸对此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不过，这个时候常睇睇我，仿佛他那样是全是我的罪过。　

现在我们正要对着面前摆满香烛瓜果之类的供品的神龛行跪拜大礼。这是北方传统的拜年的礼节，外婆在一旁拦着妈妈和他的女婿，能来便是尽到心意了，何必真拜，又不是外人。外婆说的是真心话，小的时候，只要我一进门，外公外婆就一人一张老人头的票子往我口袋里塞，那里用的这样。但是爸妈也是真心，天寒地冻的，大老远来，非要行此大礼不可，我也只好委屈一下双膝了。　

舅妈在厨房里张罗着午饭。舅舅说，要跟他的姐夫还有我这个当年他的跟屁虫现在却长的跟他一般高外甥一醉方休。我早已经对丰盛饭菜垂涎三尺，还惦记着舅舅从外地带回来的那瓶干红，但妈妈非要我陪他们去别处再转转，我不乐意，又不是什么很近的亲戚，都是些多年不见的老邻居，谁还能认的出来我啊。妈妈不说话，只管拿眼睛瞪我。外婆道，去就去吧，难得来一趟，小时候还都经常抱你呢。我只好顺从妈妈的意愿。妈妈似乎把我当成一件令她引以为豪的物品了，四处炫耀。把能到的地方全转遍了。出乎我的意料，多年不常见的老闺女，还是亲热有加，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还能叫的出我的名字。对，　是是，　恩，　现在读大学了，　哎哟　，那有啊。别人眼中高高大大的英俊的小伙子，在妈妈看来就一无是处了，但还是笑靥如花，我站在爸妈的身边比那动物园里的猴子都难受，不过，为了爸妈那灿烂的笑容，只能忍着，装模做样。　

酒足饭饱，外婆妈妈互相倾诉起久别的思念之情，而我的思绪早已飞向别处。这个我曾生活了五年的小镇，记载了我多半的童年。十八年，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但小镇还是原来的样子，古朴如初，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岁月的沧桑。我依然可以轻易的在任何一个路口找到归家的路，甚至知道下一个拐弯处建筑的模样。只是路上走着的人已不再是熟悉的面孔了。当年弱不禁风的小树如今已枝繁叶茂。童年的玩伴的身影，那些慈祥的面孔突然之间再清晰不过的向脑海涌来，原以为过去的早已淡忘，那些不屑的记忆又怎能引起我的感伤？身旁的过客，有谁能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五年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又有谁知道我对这片故土的深情？他们眼中的我犹如我眼中的他们一样都只是一个陌路人罢了。　

下午要去给外公扫墓，舅舅建议开车过去，这么冷的天，但最终还是顺从了妈妈的意愿，步行过去。舅舅对这个他唯一的姐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姐弟情深，我都感动。不到一千米的路程，感觉确却是如此的漫长。就是沿着这条路，外公走向了他人生最后的一站。萧萧的寒风中，藕灰色的天空下，荒芜空旷的原野，枯树寒鸦，点点坟冢。外公的墓碑前，最深情的一拜，昔日情景，历历在目。这个给了我童年当中最多的快乐最多的幸福的人永远的躺在这里了。此时的外婆是不是正依坐在安乐椅中闭目沉思那些陈年旧事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