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船

四

这个叫做耿林的青年男子和青丝告别之后，并没有直接去追那个掠走蝶儿的汉子。他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件事情一定是官府的人干的，并且，他们掠走蝶儿只是暂时的手段，不会对蝶儿构成什么威胁。

“三哥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耿林心道：“我应该先通知三哥他们。”不由分说，他收拾了在客栈的包袱，扔给客栈掌柜一锭银子，连夜向百舸村赶去。

百舸村是近海的一个渔村，距钱塘县里有百余里路程，有水路、陆路相通，交通方便。村子里住着上百户人家，大部分都是以捕鱼为生，也有少数人家经营些本地物产，做些平常生意。这里风景秀美、水产丰富，民风淳朴，似乎就是一世外桃园。耿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被这里的风光和生活迷上了，站在船头，他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不禁嘘唏起年华似水，人生无常来。

那时他正是英气少年，和叔父闯荡江湖，在刺杀江南豪强黄佑陵时不料被敌人暗器刺伤，叔父就把他托付给百舸村的老友韩启荣照顾。在那里，耿林度过了他认为人生中最美好，最安静的时光。平和稳定却又不乏乐趣的乡村生活，使他对波涛汹涌的江湖有了一种厌倦。在那半年里他习惯了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生活节奏，习惯了渔村的竹篙和小船，习惯了渔村的鸡鸣和炊烟，甚至习惯了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闻见的鱼腥味儿……当然，让他觉得最美好和难忘的，是他和韩疏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韩疏篱，就是韩启荣的独身女儿，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天生丽质不饰雕琢楚楚动人的村间女子。在耿林的印象里，她有着清澈如水的眼睛，白皙如雪的皮肤，乌黑如夜的头发——她总是喜欢扎起两个长长的发束，穿一身青色素衣，端起一碗汤药站在自己的床前嘴角上翘，笑颜如花的轻声说道：小林哥哥，该喝药啦。

他至今记得起她清脆的声音，就像她们家门前柳树上的黄鹂的叫声一样，婉转，动听。

在她的精心照顾下，他的伤好的很快，没过多久就可以陪着她去捕鱼了。白天他们一起看日出东方，晚上他们一起看皓月西沉……她总是快乐的笑着，她的笑容清澈如水，不含一点尘滓；渐渐的，他迷上了她的笑容。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尽管他们天天在一起，他还是觉得不满足，就好象某一天会失去这个人一样。

半年之后，他的伤痊愈了，叔父派人过来接他回去。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到了她的房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总也没有说出口。倒是疏篱有些失落的说：“小林哥哥，你走了是不是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耿林说道：“大概我还会回来的——你别忘了我叔父和你爹是好朋友，我们一定可以再见的。”

“呵呵。”疏篱莞尔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到时我又可以和你玩了。”

“是啊，我还想听你给我唱歌呢。”耿林摸着疏篱乌黑的头发，像是在抚摩自己的妹妹一样亲切自然——其实，他没有妹妹。

“那好，我再唱给你听。”疏篱眉开眼笑，于是轻盈的唱了起来——

旧时月光，梦里南塘，彩船依稀夜未央。

淡烟疏柳，曲陌连岗，都是寂寞惹衷肠。

一任我低眉浅笑问阿郎，知不知青娥易老，莫辜负韶光。

他总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只教我，泪眼蒙蒙，独对空床。

看江帆一片一片，忆往事一桩一桩。

终究是枫叶又红，菊花渐黄，人在何方？

疏篱告诉耿林，这是妻子唱给丈夫的歌，说完之后，她满脸红晕，像三月盛开的桃花。

第二天，耿林就跟着叔父派来的人走了，临走时，他把自己的一把碧云短剑送给了疏篱，尽管他知道她不会使剑。

那时他十八岁，她十五岁。

五

耿林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之中，心情有些平静不下来了。三年的时光，三年的记忆，他不知道当年清纯可爱的妹妹疏篱变成什么样子了——她一定变的更加美丽了，他想，那么，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少侠年纪青青，为何嘘唏叹惋？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耿林正自感怀，不料被船家的一声问询打断，恍然间他才发现眼前这个渡船的老者却与众不同。他心里顿时一凛：怎么我上船之时没有注意到老者的言行呢。他心知在外漂泊，疏忽大意是行走江湖之大忌，倘若这个老者不是善类，那岂不是自己又要栽一跟头？见渡船老者这样问起，语气中带着和善，耿林也对老者有了些须好感，而更多的是惊诧和疑惑：“老伯为何称呼我为少侠？我左手无刀，右手无剑，怎是江湖中人？”

“哈哈。”老者听了耿林的话不禁放声大笑：“你这年轻人，以为老夫老眼昏花就不识人物？真是小孩见识！”

耿林一听这话，心中不禁对眼前这位老者生出敬畏来，他这时才注意到老者的容颜。若看他形容打扮，和一般的船家并没什么区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把一竿竹篙，俨然是一个多年摆渡的船家；可是，若是注意到他的言谈举止，气色神态，便会知道他绝非一般的船家，而是一江湖前辈——方才的几句话，已显示出老者目无下尘，孤高傲世的心胸，而当耿林注意到他淡定自若，气宇轩昂的神态时，已被他眉宇间体现出的阵阵英杰之气所折服。他心说，今天遇见高人了，转尔笑道：“前辈是何方高人，居然轻易看出我是江湖之人？”

“呵呵。”老者捋了一把额下的花白胡子笑道：“我不单知道你是江湖中人，还知道你的师承来历，武功路数。”说完把头微微一台，露出些须傲慢气质。

“前辈也真有意思，我们并未交手，你怎么知道我的师承来历和武功路数？”耿林虽然话语轻松，但是心里却像一根紧绷的弦，因为在老者说话的刹那，他似乎已经相信了他的推断。

“呵呵，年轻人，江湖之大，何奇不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老者轻轻握住竹篙，只在水中轻轻一划，只见脚下的木船便飞一般的向前飞驰而行了。这一身手耿林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他虽看不出老者的武功路数，但是根据自己多年的修为，也大概能猜得这是一门寄刚于柔的内家工夫，不由得对面前这位老者更加恭敬：“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

“你虽不带刀，但刀法僻绝；你虽不带剑，但剑术高超，在同辈的年轻人里，也算的有些身手了。”老者并不回来耿林的问话，却凌风而立，望着开阔的水面说道：“但是你要记住，单单凭借外家武功上的熟练，是远远不能在江湖中立足的，只有内外双修，刚柔并济，才能驰骋江湖，无往而不胜。”

“呵呵。”听老者说罢，耿林不禁觉得好笑：“谁说练武就要驰骋江湖，力求不败了？我学习武功只是为了为家为国，为民为众而已，我可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

“噢？”老者似乎有些惊诧与耿林的言辞，转过头来微笑着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颇明事理，孺子可教也。只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对付有些小蟊贼倒也绰绰有余，倘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即便你想为国为民，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谢谢前辈提点，只是武功这东西并不是谁想学就能成为高手的，我自幼鲁钝，能学得这些对付些小蟊贼武艺已经尽力了。”耿林叹息了一声说道：“反正我又不当天下第一。”

“呵呵。”老者笑道：“你这孩子倒有些意思。对了，你这是去哪儿？”

“百舸村啊。”耿林应道。

“百舸村，呵呵。”老者笑道：“老夫也正要赶去那里。”

这时天已经渐白，月亮歪在河流西头，像一只露宿的夜鹰。

夜风吹过来，水面上烟波浩淼，木船行在水上，犹如行在雾中，煞是美妙。

六

路远日长，在外漂泊了几日，耿林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从包袱里摸出一只烤鹅，一壶清酒，他撕开一半烤鹅递给老者说：“前辈大概也饿了吧，吃点烤鹅，我这还有壶酒，你要不要喝点？”

“烤饿不要，酒壶拿来。”老者见耿林如此说来，便走进船舱，也不接他手中的半只烤鹅，径直从耿林手中拿过酒壶，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喝起来，并一面说道：“既然有酒，你何不早些拿来。”

耿林见老者嗜酒如命，不禁如遇知己一般，可是没等他吃上一口，便被老者一饮而尽了。他有些气愤老者的行为，但是酒肉毕竟是自己拿出来的，也就没多少牢骚可发。吃了半只烤鹅，他睡意浓浓，便钻进船舱睡觉去了。

耿林正睡的香甜，忽然觉得木船发出剧烈的震动，并听见刀剑相搏的声音，他来不及多想连忙翻身起来。

眼前不见老者，正有数人在另一艘楼船之上互相打斗，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如缕，似乎打的正热闹。

耿林心想，这不是又是打家劫舍还是江湖纷争。细看见那楼船的气派，又不是很像官船，倒像是有钱的主了，那么一定是强盗劫船了。耿林心里暗想，江湖纷争，不搀和也罢了——反正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就坐在船边看起热闹来。

只见其中四个黑衣人，正对付着楼船上十来个保镖装束的汉子。

汉子统统使刀，身手矫健，黑衣人个个用剑，剑锋凌厉。一时间四个黑衣人和楼船上的汉子打成一团，从楼上飞去楼下，又从楼下跑去楼上，一会儿是木梯被谁拍断了，一会儿又是灯笼被谁打翻了，乱七八糟，难分胜负。

耿林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场面觉得有些无趣，虽然黑衣人以寡敌众武功实在众汉子之上，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只有两个稍显单薄的汉子被刺死，另外三个身负重伤，倒在一旁喘息，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耿林心想，这些强盗也真是的，要抢劫财物，多上几个人干的干净利落点，何必这样费大力气。就在这时，他忽见四个黑衣人对了一下眼神，分开行动了，有两个依然奋力招架楼下的汉子，另外两个飞身翻上顶楼，飞脚揣开了房门。

“快把金银珠宝，值钱的东西统统拿出来！否则，杀了你们！”其中一个黑衣人，拿剑指着一个富豪形容的男人说道。只见那男人低头哈腰的跪在地上，一面不停的磕头，一面不停的念着：“钱都在这，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男人后面还趴着几个小妾打扮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跟着男人求饶，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今天就暂时饶你一命，要是以后再让大爷遇上，就结果了你！”黑衣人说完，把桌子上的金银财宝往包袱里一装，回头打了一声呼哨，飞出窗去。

众汉子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已没有力气再和黑衣人斗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扬长而去。

耿林从头看到尾，觉得那些黑衣人的武功路数很一般的样子，只是勤加练习，熟中生巧，才以寡敌众，全胜而归的；倘若要是遇上稍微厉害点的角色，他们的抢劫一定会血本无归了，他心想。想着想着，便觉得真真无趣，而让他疑惑的是渡船的老者怎么忽然不知去向了。

“真是鬼神一样的人物。”耿林自言自语的说道，便转身要回船舱睡觉。刚一转身，不禁发现船舱多了一人，他惊讶的叫道：“哎！蝶儿，怎么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