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变化古怪，炎热的夏天向冬天的过渡竟是这般离奇。没有一点征兆，夏热就成了秋凉。气温的突变让小孩和老人很不适应，街头路边的呕吐物比随手扔下的塑料袋还多——正是大自然考验人们肠胃的时候呢。学校提前很久就放了假，我们在一起，各处转了转，准备着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跟父亲将去澳洲的姐姐家过春节，问我是否同去。我说看看吧，可能公司有活动呢。我这样说完全是因为小芹。因为她曾说过，春节得回川北老家，我是特想跟着去的！我想看看她的家乡，还有在那里生活着的人。这好奇心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我时刻都在想着该如何向她提起。因为，这可能是一件大事——对于一个在外地生活的人来说，带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异性回家过年，可能会意味着点什么。提出这要求是一个大胆的尝试——试图尝试的人真的有些过分！

大榕树下搭着两把椅子，我们坐在上面，各自捧着一本书。风很凉，吹得树上忽忽啦啦的，榕树身上的颜色也变得浅了许多。我们距离很近。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学习，究竟能收获多少有益的东西。看看小芹，她正一手捋着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头发，一手按着膝头上的书，看得津津有味。我想试着跟她说话。有这种念头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侧面像极其端庄，或是这种端庄正朝着别处而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还因为我心头有事。

小芹，我今年没法回老家过年了……

小芹淡淡的回了声——哦。

我想——想到你家去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表达得如此之快！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明明先前在心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那些已经胸有成竹的过程，到真正现身说法时就会变样！而变得次数最多的就是今天这样：省略掉许多中间步骤！那可不是我有意要省略的，而是因为那最后的结语在脑海中印象特别深刻，以至于忘记了前后应有的过渡。我在说出这唐突的要求后，自己也忍不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不知道后果会如何，要是她答应，那还好很多；要是不答应，以后就更加不好提了！

冷冰冰的风，再次卷起地上干枯的叶片，拖拽着它们在树干上碰，在那面古怪的墙上撞。在这个不够它们自由伸展的空间里急速旋几圈，再随手一撒，像对待无关紧要的东西那样，将它们扔得到处都是……罕有的灰尘在小芹的头顶飞舞，让她看起来像是笼罩在一团运动着的光环里。她的眼睛眯缝着，变得更加聚光，让她的阅读表情显得更加聚精会神。她干瘪的“恩”一声，显然并没有听明白我要说的话……

我们回去吧——看来太阳是不会出来了。当又一股冷风袭来时，我不失时机的大声提出了好建议。我们都站起来。她还瞅着书，一手在摸索着椅子的靠背。你头发上有东西呢。说完，我象征性的在自己头上拍拍。我的头上可能很干净，在这之前自己已经拍过了很多次……

我送你回家——我要看着你处理好那东西以后再离开，这么远的路让你一个人走我不会安心的——再说我也没去过川北，大学里有个要好的同学也让我顺道去他家看看……

这些台词一样的东西，是在我们回来的路上重新编排的——房门关上的瞬间，它们也就基本完成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么冒失的说着话，还编造出一个根本就不曾有过的那样一个同学——当然，更没想过这些类似花言巧语的东西经过巧舌如簧的演绎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反正我一口气全背了出来，然后心急火燎的等着小芹做决断。

她直瞪瞪的看着我，是还没回过神，还是为这近乎勒索的要求感到诧异。不管了，豁出去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我则心慌意乱的等着。在我充分估计到事情可能会被无限期搁置的时候，小芹说话了：去也行！不过，不能说其他什么！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品味一番，终于明白了这“其他”两个字的深层意思……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我们提前近十天踏上了去她家乡的旅途。服从小芹的提议：乘火车！她为两天两夜的旅行采购了好多书和杂志，其中相当多的是跟目前所学专业有关的。我则拉着个有轮的旅行箱，里面放着衣物和洗漱用品，小芹采购的部分年货，送给家里人的礼物等，当然还有那枚戒指。在乘警的帮助下，我把所有的行李全塞在最下层的铺位底下，然后和小芹爬上了最上面的铺位。或许是这狭小的空间里人员特多，旅途一直都很顺利，没有人说不好，小芹和我也都没有不良反应……

白天我们就坐在车窗旁，小芹始终都在看书，我则一刻不愿放弃的欣赏着风景。从广西的青山绿水奇峰怪石，到云贵高原的山峦起伏浑厚莽荡，渐渐进入了四川盆地。

川南的山好大啊，金字塔般的一座连着一座。“绝壁不可攀，徒有望山叹”！山上生长着的草，如同婴儿头上稀稀拉拉的绒毛。想想在悠远的过去，它们真是隔断交通、影响气候的屏障呢！进入盆地腹地，山峦渐渐变小，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展现在眼前，枝叶如烟的柏树在远近处忽隐忽现，高耸威严的阔叶树在车窗前一晃而过。人群在道上往来如织，我似乎能听到从他们嘴里传出的清晰响亮的话语——那是小芹耳里熟悉的乡音啊！

下了火车，才感觉气温降得更低。稍事休整，我们乘上一班长途汽车。再换乘了两次车。随着山势的渐渐高耸，映入眼帘的绿灰色和赭灰色也逐渐增多。后下午的太阳暖暖的，清晰映衬出油路两旁树木的轮廓，光线在如同火炬的柏树头顶闪动，让人晕晕忽忽的，那感觉很是神秘。

蓊蓊郁郁的树木阻隔着旅人的视线，前方始终都有很好的构图——山道弯弯。打破纯粹植物一统的，是不时出现的路人朴实的身影。而忽然闪出的枝条擦着车窗一掠而过，像在张望着什么。汽车一直在山腰里前进，富庶的盆地流光溢彩。两山之间的沟谷地带，有围筑起来的塘堰，小平原上是规则的田亩。几棵大树下，两丛竹林边，有村庄和院落——一派鸡鸣犬吠的人间！

汽车驶过青杠林如泥的叶片，从黝黑的岩石下爬上坡顶。视线开阔了，连绵成片的桃树分列左右，想来春天的脚步应是多么的近。左面的桃林中间，隐着一路石级，宽宽的一直通向山上的庙宇，那庙宇虽系新修，却也巍巍峨峨，显着高大气派。我们在小学校前下了车，沿着斜坡朝山下走去。小芹在善意的取笑我。连日来乘车的疲倦，与突然而至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承受不了。在这窄窄的机耕道上，我的脚步竟跟喝醉酒的舞者一样偏偏倒倒……（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