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二）

如风默默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三年前，我儿子回家时跟我吵了一架，因为我现在的妻子，我当时气在心头，便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一怒之下还把他赶出了家门。因为这件事，三年来我再也没来过青梅市，而他也再没有消息给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一次竟然是我们父子的最后见面。”许思杰的表情黯淡下来，“就在昨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我儿子写给我的信，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然是一封遗书……”

“啊，遗书？！”如风吃惊地说，“您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信中说他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他还说这是我的报应，因为——我的前妻也是死于癌症，而我现在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许思杰哀痛地望着窗外，“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那封信竟然是半年前写的——而我在半年之后才收到！半年啊，他怕不是早不在人世了！”

“半年前！竟然也是半年前？”如风呆了呆，凌松也是半年前离开的呢！

“莫小姐，什么也是半年前？”许思杰有点奇怪地问。

“哦，没什么。”如风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我一个朋友，他也是半年前离开了人世。嗯，许先生，您知道您儿子在青梅市的住址吗？”

“他在这里没房子，都是租房。”许思杰有自责的神情泛起，“我和他因为他母亲的死我的再娶而关系变得很坏，他甚至已经不叫我父亲了。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在那次争吵之前，我还是忍不住经常来这里看他。不过，”他脸上有苦笑，“我从来不会跟他打照面。”

“您是说，您是在远处——偷偷地看他？”如风心中一震，许思杰一定是很疼这个儿子吧？

“要不能怎么样呢？他每次见到我都冷若冰霜，视我如仇人，所以只好这样做。”许思杰陷入了回忆之中，“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我能见到他，而且这样的话偶然间还会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可惜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都太远，那个女孩长得什么模样我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

如风没有说话，只是在想，如果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自己会原谅他吗？

“虽然他在信里说，他要把自己的躯体交回给大地，我永远也不要想找到他。”许思杰哀伤地低下头，“他对我恨得太深，可是我还是要来青梅市，我想把他曾住过的地方都走一遍，也算是我尽了做父亲的心意。”

“您——恨他吗？”如风小心地问。

“怎么会呢？至多不过是生气。”许思杰摇头，“其实小时候他是最亲我的，总喜欢坐在我身上，拔我的头发，和我说悄悄话。只是因为他母亲的事——”许思杰沉默了。

如风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许思杰的心情平复下来。

下班前，如风赶回了公司，把许思杰的要求反映给了谭天明。谭天明听了如风说了事情经过后，很快同意了，老来丧子之痛，真的需要有人好好开解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就下起了毛毛雨，天气骤然冷了许多。如风加了件衣服，便开车去了青梅大酒店，准备接许思杰上车。许思杰在餐厅草草吃过早餐后，便在楼下大厅里边看早报边等如风。看到门口出现的如风，他急忙放下报纸，向她迎了上去。

“许先生，早上好。”如风微笑着，“您吃过早餐没有？”

“吃了，莫小姐呢？”许思杰问。

“也吃了。”如风点头，“那我们出发吧！您想先去哪里？”

“先去光明路二十号吧。”许思杰深思了好一会才说，“那是他刚来青梅市时租住的地方。”

“光明路？属于市郊呢！”如风笑着说，“那我们走吧，我的车就在外面。”

上了车，如风平稳地发动了车子，向郊外开去。到了光明路后，如风在许思杰的引路下，终于在一幢旧楼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幢很破旧的大楼，周围环境偏僻冷清，真奇怪，许思杰的儿子竟然会在这些地方租房子。

“我儿子的第一份活就在这附近找到的，所以他就在这里租了房子。”许思杰说，已经向楼上走去了。

如风也跟着他走了上去。

一路走去，只见这里房子已经空了许多，竟然没有几个住户。

“许先生，还没有问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呢？”如风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便问。

“他叫凌松。”许思杰头也不回地说。

凌松？如风呆住了，凌松！竟然就是凌松！“许先生，”如风忘记了礼貌，伸手拉住了许思杰的手臂，“您的儿子是不是留着长发，看来很不驯的那种？”

“是啊，他总是留着长发——”许思杰说，“莫小姐，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他！”如风愣了好一会，“他为什么不跟你姓的？”

“他恨我，所以改成他母亲的姓，”许思杰脸色苍白地望着如风，“难道你就是——”

“啊，我不是，”如风急忙摇头，“他是我小妹的男朋友。”

“啊，那她该知道凌松的下落，是不是？”许思杰脸上忽然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很抱歉，除了凌松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哪里？”如风无奈地说。

“连他女朋友也不知道？”许思杰的神情又暗了下来。

是啊，佩紫也不知道，凌松的情况都是由第三个人告诉她听的，如风伤感地想着。

许思杰接下来极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如风的车，在凌松曾住过的地方转了几圈。最后，他对如风说：“莫小姐，我想见见我儿子的女朋友，你能带我去吗？”

“佩紫——她在上班，或者晚上？”如风想了想，“如果许先生不介意，晚上请去我家吃饭，我叫佩紫去我那里。”

“那就麻烦莫小姐了。”许思杰笑着说。

“没关系的，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您去我家，我再去买菜。”如风微笑着说。

很快，如风把许思杰送到了自己家里，然后给佩紫打了个电话，叫她晚上过来吃饭，不过如风却没有告诉她凌松父亲的事。

从超市买了许多菜回到楼下，只见陈露霜也刚好要做电梯。

“阿姨，你回来了？”如风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菜，“我买了好多菜哩。”

“买这么多菜？家里来了客人？”陈露霜问。

“是啊，是凌松的父亲。”如风说，“他说他想见见佩紫，所以我就约他到这里吃饭。”

“凌松的父亲？”陈露霜有点意外，神色马上转暗，“啊，佩紫——怕是又要难过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风轻轻摇头，“我们无法不让他们见面的。”

“也是啊，”陈露霜点头，“我们只好在旁边看着点。”

上到楼上，如风把门打开，笑着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思杰打了个招呼，又介绍陈阿姨给他认识。

许思杰笑着看向陈露霜，说：“你好。”

“你好。”陈露霜笑了笑，便进了厨房，准备做饭。

许思杰望着她的背影，仿佛想起什么事的，表情越来越困惑。奇怪，这人自己好象在哪里看到过似的。他不由问如风道：“莫小姐——”

“许先生，叫我名字吧！”如风笑着说。

“嗯，好，如风，你阿姨是不是一直都在青梅市的？”许思杰疑惑地问。

“不是啊，您为什么这么问？您以前见过她？”如风急忙问。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许思杰微微摇头，“是不是以前见过我也不太记得了。”

“啊，这样。”如风心中一动，有没可能莫先生是阿姨失忆前见过的人？应该不会吧？世界这么大，不可能偏偏他们就遇上了。

“不过，应该不是，你看你阿姨对我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思杰望着厨房那边说。

“其实——我阿姨患上了失忆症。”如风说，“即使她见过你，也肯定是第一次失忆之前的事。”

“第一次失忆？”许思杰意外极了，失忆还要分几次？

“我阿姨她很命苦，第一次失忆之后又再失忆，现在恢复的记忆是第一次失忆之后第二次失忆之前的。”如风神情黯然。

“啊，真对不起。”许思杰急忙说。

“没关系，阿姨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如风淡淡一笑，却听见门铃响了，是佩紫。

如风急忙去开了门，让她进来。

看到许思杰时，佩紫不由愣了愣，如风有客人？为什么要叫自己来吃饭？

“佩紫，坐这里。”如风让佩紫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介绍许思杰给她认识。

许思杰吃惊地瞪住她们两个，良久才问道：“你们俩是双胞胎？”

“不是，”如风和佩紫一起摇头。

“您是伯父？”佩紫知道对方的身份后，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真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听凌松说起您，如果知道您来了，我一定会先去拜访您的。”

“我和他的关系不大好，”许思杰极快地说，“该我说对不起才是，我的到来又让你想起他了吧？”

“伯父，没关系的，凌松他——”佩紫淡淡地笑，“已经活在我心里，我不必想，他已在。”

已经活在我心里，我不必想，他已在。许思杰听着佩紫所说的话，半晌无言，只是心疼地看着佩紫。这个表面看来柔弱的女孩，对凌松深情如斯，老天却让她失去了爱人。

如风悄悄地站起来，进了厨房，把许思杰和佩紫留在了客厅。世间之事，悲欢离合难料，他们能在此刻相聚，也算是缘份，就让他们——慢慢聊一会吧！

吃过饭后，大家便坐在厅里聊了会天。许思杰临离开时，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留给了佩紫，说让她有时间就去去他那里走一走，聚一聚。佩紫无语，只是轻轻点头。毕竟，他是凌松父亲，凌松既然不在了，自己就当替凌松去看看他吧！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