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还差几天老顾就将昂首阔步地跨进吃四十岁饭的人群行列。他有什么资本拿来展出呢，他真正算是一个窝囊废。

老顾三十九岁生日是这周礼拜六，这一天越是靠近，他心理越就显得烦躁。尤其是周二那天，他隐约地听到有同事提及，梅子周六也是二十岁生日，要公开地请客庆祝。梅子前年才分配到狮子中学教书，念中学时是老顾的学生。他想：能够同自己学生同月同日过生日，还算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学生请师父，纵有百个说“不”的理由，他也不敢怠慢。可是，这打乱了他们准备悄然无声地回乡下过生日的如意算盘。

倒计时开始了，老顾发愁，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只希望这不是真的，满20，有什么值得庆贺，我过四十岁还要装蒜。

周三这天上午第二节课间，老顾一言不发，办公室却比往日热闹，老张正在搞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本周几次重大活动。老张可谓是生活的热心肠人，是狮子中学的司礼官，什么人家有大事应当聚餐，他搞得一清二楚，几乎准时向每一位同事发表，深怕别人不知道，因此而得罪了人。因为成功的组织经验，他几个月前荣膺学校“工会主[xi]”，尽管是一个比鸡肋还鸡肋的官衔。老张也有嗅觉失灵的时候，顾延久本周六迈进四十这件人生大事，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老顾不怪他，只恨自己太无能，——对这敏感话题夫妻俩从来就守口如瓶；他将反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想钻进“地洞”的强烈愿望，可是他连装糊涂的机会也没有了，这周自掏腰包大出血铁定不可避免了。周四是桃老师宝贝儿子对周岁，不得不去。如今孩子珍贵，生日马虎不得，桃老师不仅没说客套话，还说了一句：“明天中午请各位全家，到如意酒店聚会！”周五，镇小学教师陈大爷六十岁，也要大规模地请客，他已经和桂香商议后做出了一个痛苦地决定：竹竿打不上的，坚决不去赶热闹，尽管中学有五分之四地同事跃跃欲试。陈大爷是管钱的，学校领导集体核心成员之一，很快就要退休了，对自己利益不会构成危险。夫妻俩总会如此权衡利弊。周六是梅子老师的，非去不可。

还有一条叫苦不迭坏消息，周日是退休教师y老先生七十岁生日。y老先生退出江湖多年，在街上修上了楼房，已经是一个正宗的狮子镇居民，他们在一起共事十多年，而且老顾还算是y老先生半个学生，人走茶凉，到时候装着不知，不是可以省下一顿高价伙食费吗？这样狗眼看人，老顾是非常痛苦的，无可奈何囊中羞涩啊。

“千万别去硬撑脸面，谁都比你有钱。腰包里有几个的人才要面子？”桂香常在老顾跟前唠叨，她说，“沟里有些打工的，有好几家都到附近城里买住房了，可我们还在为女儿读高中上大学累死累活地找钱！”

下个礼拜二，学校一把手，顾延久的老同学袁木的丈母娘八十寿辰宴席会上，肯定是缺不了老顾、桂香他们那张开心愁苦的脸。

以后十天，就是新年元旦，沟里和镇上都有举行结婚仪式的，老顾沾上了边，计划家庭财政支出一百元以上。

平凡的这些日子，有着不平凡的生活。吃高价伙食的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凑，恐怕老巴尔扎克在世，现实主义也不会产生这样丰富生动的故事情节。冬、腊月天，正是休闲的好日子，改善人们生活、促进国人的消费，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天，空中飘飞着细雨，感觉天气特别的冷。尽管是晌午的时候，四周好像是黑暗了。街上，只要下雨，到处就显得肮脏、零乱：食品包装袋、塑料口袋、果皮、废纸、香烟儿屁股等，乱七八糟地浸泡于泥泞中，简直叫人的脚步不知放在哪里合适。摊子门面，除了如丝的几颗冬雨光顾外，就是清洁、齐整。

如意酒店是镇上一家够档次宾馆，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席上奉行有七个不等第八人。好些桌子人已经开火了，最直截的目标是喝酒，其次是吃菜。

老顾是最后一个走进如意酒店，梅子老师在大门前热情地迎接他，笑嘻嘻地说：“顾师父，师娘怎么不同来，说好了的？”

“她有事，回乡下去了！”老顾撒了谎。实际上，桂香在家里招待文佳的外婆，老人是个死心眼儿，电话上理由说了一大堆叫她不要上街，还是跑来了，她要给女婿顾延久三十九岁生日添置一点儿喜气。

老顾没有停下脚步，直奔目标。可是，落后之人是没有资格选择的，每一桌没有空座位，只有靠柜台的一桌还有个空位置。老顾略显踌躇，因为那一桌客人都绝非是等闲之人，有学校掌舵人袁木、司客师老张、酒量名列前茅的老龚老叶，镇政府汪副书记、派出所g所长。

“老顾，这桌只等你了！”老张热情有加，似乎比主人还周到细致，是他打来几次电话催老顾赴宴的。老顾十分不情愿坐到了这桌，他显得颇为尴尬。在中国，讨饭的都必须要跑在前头，后面的不但要不上东西，说不定还要挨骂！

中午12点钟，准时开席！如意酒店门口，响起了几分钟噼哩啪啦鞭炮声，刺鼻火药味飞进了席间，与酒香、菜香混和着，叫宾客们来兴致！菜没吃上几口，已经是酒过三杯，喝酒很快就掀动高[chao]。老顾只得将自己的酒杯遮遮掩掩，让酒沾湿嘴唇，算是消毒！他的这种消极怠工行为，被“酒司令”老张揭发，他算是干了第一杯！酒是好酒，老窖大曲。

酒桌上，应该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喝好不喝醉。可人们往往是想把别人灌醉为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喝出精彩，喝出情调。老张有一句口头禅：“是请你来吃酒的，不是专来吃菜的！”这话他今天对老顾说了又一次，而无视顾延久脸孔有惭色，似有隐衷！

凉拌菜、鸡鸭鱼王八、各种炒菜，摆满了桌子，店家侍者还在不停地上菜。要是以往，老顾胃口大开，此时他只懒洋洋地操纵手中工具。他对酒不交朋友啊。有人说，做什么事都要有好心情，他心底藏匿着的是无尽的酸楚和悲凉！

汪书记在这种场合也没忘记他的身分，他是一贯关心学校、关心教师的。他熟练地端起了酒杯说了一番客气话，接着说：“我们党事业仰仗你们，狮子镇的教育事业靠你们撑起，各位拜托了。教师特苦，平常对你们关心不够，借此机会，给大家倒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汪书记身材魁梧，四十多岁，身体没发福，干练而果断气度，前途无量。他儿子在梅子班上读书，自然不放过慰问感谢恩师的机会。酒在他眼里，比水还水，前几杯，只不过是热身运动。他也仿佛是一杯敬天下。酒干后，亮杯，恐怕一个酒精分子都不会残留在杯中。

酒“司令”老张负责倒酒，尽职尽责！

严格等级制度，是国人的老规矩。即便是这种场合，也不过还是按部就班。似乎应当轮到由g所长敬大家的酒了。

g所长的女儿悄吟也就读于二（3）班，梅子老师是班主任。现在时兴警校共育，g所长与学校关系密切得有些过了头，虽然警校办公室他总共只坐了几十分钟，没上过一天班，但每学期的一回法治报告会，尽管一拖再落，但会上还是精心设计，大谈特谈的，至于会后学生更是浮躁，因为懂得了点儿鸡毛蒜皮法律知识，他是看不到的，也从没想过要看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