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买花的习惯,却没有养花的传统。
夜来香买到家只有香一次的机会,它的花叶一落,便永赴了仙境。因为来年它已成了枯枝败叶,任凭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是断不会再吐新芽了。串儿红买到家也只有一年的寿命。有一次,父亲从山东归来,带回了两株曹县的牡丹。看着还没有蓓蕾的绿苗,我不禁暗自叹息。朴素的串儿红和夜来香都难逃厄运,这“国色天香”的牡丹是否还有当年反对武则天的豪气呢?起初,它还很健壮,枝叶看起来很有些生气。当时我着实惊讶了一阵。但后来家中的生意忙,我的学业又重,弟弟又不是爱花的人,所以,也便将它遗忘在了那个角落。
假日打扫院子,忽而发现了那两株牡丹,已枯黄萎缩得像三九烈风中身着单衣的老人。我知道,它已经是“风烛残年”,尽管还没有开花。最终它也没有逃出“一年生”的命数。
所以,我劝父母今后不要再买花,因为我实在不愿看到绚丽芬芳的生命就这样痛苦地丧失在我们这些善良人的手中。可家中并没有因为不买花而少了绿色和花朵。相反,先前夜来香等的花盆已注满了翠绿。夏季到来时,还会有淡淡的粉烟笼罩着欲流的绿色,甜美的味道引来了翩翩的蝴蝶和勤劳的蜜蜂。这样“壮观”的场面在夜来香等统治的时代是绝没有的。
谁又能想到这几盆茁壮的绿色竟是源于路边别人遗弃的一根折枝呢?捡回来时,枝的根部已有些枯蔫了,叶子却还硬挺,之后便随手插在花盆里,并没有谁去期望它能活下来。然而它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更让我惊讶的是一连几十天不浇水,它的叶子居然可以依旧是肥厚的绿,即使是在烈阳炙烤的夏日,也一样举着清澈的叶子,丝毫没有发蔫的迹象。秋深时,它的枝叶都枯了,我以为它终于要走向生命的尽头,也难逃夜来香“一年生”的命运。但是,值得欣慰的是:它毕竟曾经有过辉煌。
冬天伴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雪片也在以后的日子不期而遇。花盆被埋在了雪下面。我也终于淡忘了那曾经翠绿的奇迹。
奇迹有时候却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平凡中发生。当燕子的呢喃唱来了春天时,当玉柳的手臂摆来了和风时,花盆里居然挤出了一座座绿色的小山丘。我难以相信,它竟然没有被冻死?
如今,它已在我家居住了好几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去浇浇水。刮风下雨,降霜飘雪,都不用担心。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样顽强的花。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和仙人掌有亲缘关系。然而我只知道它的俗名叫玻璃翠。母亲总喜欢把它的叶子掐下来撕去表皮然后将叶肉敷在蚊子叮咬处,说是可以止痒。我也试过,很管用。
不知为什么,当看到其它的花时,无论雍容华贵,还是清香淡雅,无论厚丽浓艳,还是纯洁质朴,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中的玻璃翠。想起它骄阳下翠绿的叶子,想起它百花中默默生存,想起它严寒中积聚着生命的力量,想起它落地便活的坚强,想起它背负着“玻璃”的名字却拥有钢铁般的品性。
如今,我在外地求学。一年中见到它的机会也大大减少。身处异乡,当明月高悬、流光满地时,我便不由地想起几百里外的家。心头不禁流过一阵酸楚。奇怪的是每每这时,眼前竟然也会盛长着几盆玻璃翠。也许,是它的性格太让我震撼了吧。
我也的确该收回许些低徊的想家的心情,学得坚强些。一个人不恋家,那是没有情义的冷血动物;一个人过多地依恋家,也不是热血青年应该有的。或许,我应该从玻璃翠的身上多学些东西。面对陌生而恶劣的环境,应该及时调整自己,“既来之,则安之”,防止水土不服。想想玻璃翠,似乎上苍对它不公。因为它既没有菊花的隐逸,也没有梅花的名气;既没有桃花的繁盛,也没有柳絮的潇洒;既没有杜鹃的多姿,也没有芙蓉的清雅。就像平时的我们,总觉得命运对我们不平。相貌不如人,身高不如人,口才不如人,家境不如人,名望不如人。仿佛就真的一无是处。玻璃翠没有绚丽多姿的花朵去争奇斗艳,也不需要人时常留心地照顾,它要的只是一捧土,一点水而已。所以,它可以在我家安居乐业、繁衍生息,而跳出了夜来香等只有一年寿命的轮回。
上苍真的没有赐予什么吗?其实是给了,只是答案隐在千辛万苦的血汗中。只有长途跋涉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真谛。玻璃翠是不起眼,可人们一旦发现了它,便没有谁不被它深深震撼。所以,我们要耐得住黎明前的黑暗。在文学的道路上,我已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总是挫折困难占据着我的生活,就像家中的玻璃翠,几乎一年都在干旱和寂寞中度过。惟有夏日到来时,我们才会瞥一眼它的小花,母亲会掐几片叶子。此外,便是无边的沉寂。然而,我也并没有失掉信心,我始终坚信,我也会像它一样有开花的夏天。只是在夏天到来前,要用心地迎战每一个挫折和困难。我们可以遗忘玻璃翠,而它不会遗忘自己;别人可以忘却我们,但我们不能忘却自己。
夜色笼罩,灯光轻柔,寂静中偶尔飞来几声车鸣。没有月光,却依然思乡,而每一次思乡的感觉似乎都在倾于某个方向。因为那几盆玻璃翠在我的眼前越发长得青绿。或许,这已不再是一种单纯的思念,而是在渐渐靠近一种人生,一种境界,一种由玻璃翠而升华到的另一番天地……
本文已被编辑[天下的风声]于2006-5-26 20:45:0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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