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痛云淡风清~

发表于-2006年06月02日 上午11:21评论-4条

夏天兴冲冲的来,散发着眩目的色彩,把整片整片的山坡、绿地和天空都抚摸一遍,连风都被霸道的带走。而今连日的大雨正把它慢慢地推出季节的门槛,婉转的鸟鸣代替了燥热的蝉鸣,整日的灰蒙蒙让我有恍然入秋的错觉。

今天,我找了不同的理由走出家门,大雨已经转成针尖大小的细雨,一阵一阵钻进肌肤凉酥酥清洌洌,有些似曾相识和遥不可及。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怔怔地几乎就要转身,可是在这个修葺一新的河堤上,除了摇摆的小草和无声的河水不会有人认得我,不会有人呼唤我的声音象父亲当年一样。

那只蜻蜓又来了,连同记忆把我扯进梦一样的童年。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成功地捕捉过一只蜻蜓,当它慌乱的翅膀摩擦着我稚嫩的手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摊开手,看着它惊慌失措地飞走,因为我知道它会痛。

我也会痛,因为失去,就象那只害怕在黑暗中失去自由的蜻蜓一样,害怕永远的离开。

父亲离开我离开这个尘世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里,他只能在我的梦境里出现,也只有在梦境中我才不感到悲伤,才不会因为回忆而泪如泉涌。

父亲转移住院到重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母亲暂别了工作去照顾父亲。临走之前的晚上,母亲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告诉我他们明天就要离开。那个晚上的灯光特别暗淡,昏昏黄黄,仿佛被一屋子的黑挤得奄奄一息,缝纫机嗡嗡地响个不停象要把几年的衣服都在一夜之间缝完。

我一个人上学、生火、做饭、洗衣……在这之前我甚至连碗都没有洗过。我还不能顺利的照顾好自己,就连生病都不知道。夏天的时候,阳台上父亲生病前种下的花草,象生病的我一样了无生趣。

终于可以去看望父亲了,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我见到了母亲。母亲给父亲做饭用的煤油炉子摆放在屋子中间,蓝莹莹的火苗从锅底吐出来,和着暑气包围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母亲有时候会去附近的山上采药材,熬好了给父亲送去,当然要背着医生。那天我仍然能够看见母亲在山上摔倒时腿上没有褪尽的淤青。

母亲给我买了一条玫瑰红的连衣裙,在我的眼里它更象一件艺术品,柔软的纱制面料,火一样的颜色,袖口和裙摆处细腻的荷叶花边。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不会穿上它,从小我就拒绝一切过于鲜丽的颜色,就象很多时候悄悄地摘掉母亲扎在我马尾辫上的头花一样。我更喜欢把它们放在眼前静静地欣赏,象欣赏一道美丽的风景。

我要穿着那条漂亮的连衣裙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从旅馆到医院的路上,那条鲜艳的裙子火一样烫着我的皮肤,它张扬的美丽只会突出我的羞涩。

上学以前,父亲就常常教他这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的小女儿变魔术,识字,背乘法口诀,做智力题……有时候听我背口诀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象睡着了一样,我就趁机偷懒,只要我停下来,他就会睁开明亮的眼睛笑着看我一眼,也不说话,我只好乖乖地继续背下去。有时候他也会让我帮他掏耳朵,剪胡子,可我不是把他的耳朵弄疼就是把他的嘴边剪出小伤口,虽然他从不因此而责怪我,我却再也不肯为他做这些事情,因为我也会痛。

即使父亲离开了这么多年,我仍然和他一样厌恶谎言。可是,我第一次编造了一个谎言,在那个本应该姹紫嫣红的夏天。

父亲最爱伺弄花草,在家的时候,那些米兰,月季,栀子,茉莉,水仙,黄果兰,鹤顶红……都长得水灵灵的,每到花季,父亲几乎是每天守着它们。父亲生病前种下了一株玫瑰,特意做了一个木制的花盆,方方正正,泥土很深。

我穿着那条玫瑰红的裙子象一朵红色的云彩坐在父亲雪白的床边,把手放进他温热的大手。他微笑着问起他心爱的花草,我垂下睫毛又飞快地抬起眼睛看着他,象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一样编造了一个谎言,可我那时候几乎就看见那些花花草草次第开放,花香就在整间病房环绕,尤其是那株玫瑰,是那么娇艳,花瓣一片一片展开,骄傲地吐出花蕊。我这样说着的时候,父亲一定是看见了我眼里闪耀的光彩,他相信了,嘴角泛起的笑意象早春的阳光一样照进我的眼睛。

回到家,我换下了那条生动的裙子,我的夏天在这红色里一点一点褪去。

与父亲分别后的第一个中秋,靠在窗边,月亮大得有些不真实,象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挂在漆黑的夜幕上,金色的光华捕捉着人的目光,让人无处躲藏。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没有预兆没有铺垫,在月光下象晶莹的往事,一串一串接踵而至。声音开始哽咽继而抑制不住地大声啜泣,我奔回屋内失声痛哭。空荡的房间里有一只蛐蛐爬在墙角一阵紧一阵慢地叫着,象是安慰我的细语。明天我仍然是一个在人前无比快乐的小姑娘,谁也看不到我昨天的泪痕。

一年以后,父亲转回当地的医院,那时父亲单位的新房子已经分配好了,我们把家搬了过去。有一天,母亲推着自行车载着父亲,回到了我们的新家。很多人来看望,带来了很多笑声和祝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那一天,我们家里象过年一样。父亲安静地坐着,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家,从记事起就没见父亲大笑过,他的笑容只有在看着我的时候最多,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父亲的笑容在我的记忆中温暖而深刻。父亲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了医院。没有人告诉我父亲还能活多久,但是有一个结果让我越来越清楚,父亲离开我的时间越来越靠近。

每天放学总是先去看望父亲,周末有时候同学找我玩,我也总是坚持要先看了父亲才肯去。父亲旁边的病友,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话,他的女儿比我大一点,很沉默。有时候他大口大口的吐血,吐完以后大半个痰盂里全是鲜红鲜红的颜色。他的女儿偶而也在,这个时候总是一声不响地背对着我,身体随着他父亲痛苦的声音而微微颤抖。后来,这张床空了,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苍白的女儿和他的父亲。白得刺眼的床单在阳光的照耀下纤尘不染,就象从来没有人在上面躺过一样。

当我一层一层把记忆剥开的时候,那些雨后的灰色就会迅速占领我的每一个毛孔。就象那只绿色的蜻蜓,当它扑闪着翅膀触碰到我的掌心的时候,也会撞疼我柔软的心弦。有太多的理由让我放下心中那场绵延的雨季,忘记那段假设的花期,只是我可以遗忘欢笑和悲伤却不能遗忘原始的痛楚。这让我知道蜻蜓折翅的时候会痛,树木倾倒的时候会痛,河流决堤的时候会痛,就连每一滴眼泪也会痛。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6-2 12:32:3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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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细腻的文字,
讲述着父女情深。
注意排版。

文章评论共[4]个
云淡风清~-评论

谢谢文清评阅修正,辛苦了:)at:2006年06月02日 中午1:04

江南雷阵雨-评论

最柔的,是女儿的心;最长的,是无尽的思念。因为有情,才感动红尘中的我们。
  【云淡风清~ 回复】:问好雨,感动于你的留言 [2006-6-2 17:40:14]at:2006年06月02日 下午5:21

古文-评论

祝福你们
  【云淡风清~ 回复】:谢谢,问好 [2006-6-3 21:32:05]at:2006年06月03日 下午3:31

萧月月-评论

细腻纤柔的笔触,将父女的情谊,通过言语的叙述,让读者从字里行间,不断地窥出那种苦涩,毕竟,亲情的美好,是用文字不能架构的呀!
  【云淡风清~ 回复】:哥哥好,谢谢你的细心评阅,顺祝幸福快乐平安~~~ [2006-7-5 18:43:33]
  【萧月月 回复】:妹妹太客气了,而且,妹妹的散文,还真写得蛮好的,希望你我共同努力,成为你我文学水平的新境界!祝风清妹妹好! [2006-7-5 18:56:30]at:2006年07月03日 晚上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