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随风而逝(上)银剑书生

发表于-2006年06月05日 清晨5:59评论-7条

1

十年后一个宁静的晚上,当他凝视着窗外那一汪白雾般的月色时,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十年前的春夜。在浓冽的梧桐花香里他对怯怯的小芳说的一句话。

纵然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他和衣躺在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绸缎被子让他拧成了鲜艳的麻花,他的目光掠过被面上一片绿色的微光,恍惚落在一块刚刚让霜打过的白菜地里。白菜地在路旁的高沿儿上,共有四畦,每畦有四垄,垄背上的红头水萝卜你拥我挤把土地拱裂了道道口子,萝卜缨儿蔫了,披挂在红红的萝卜顶上,白菜帮儿也散落了,经过霜的白菜心泛着一份倍显颓废的颜色。

他嗅着白菜上沾霜的秋味儿走过去,却见小芳从菜畦里站起来,用伸长的小手指翻着一抿额前的散发,显露出的大眼睛朝他深深地一瞥,旋即又蹲下使劲采撷疲软的萝卜缨儿,当他走出几步远一回眸时,又见小芳哈着腰飞快地薅起来,一大把一大把的,扬到空中的萝卜缨儿片片云朵似地落下来。

他觉得胸腔里被两只无形的手猛然间往中间挤了一下,鲜红炙热的液体往四处迸溅开来,冲动得他周身发热,连耳根处也似腾起了幽蓝的火苗,他没敢再回头便一直走过去,走过去。

他知道,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冒着急切、渴望而又羞怯的火焰,一刻不停地钉在他的后背,并且往他那汹涌不止的内心钻去。他知道自己终生终世也摆不脱这双眼睛了,它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如一盏散着柔和光焰的灯笼飘忽闪耀在他的四周,时在头上时在胸前,甚至在奔突的血管里,他很想看着这双眼睛,看着那从心灵深处汩汩而出的清泉,然后让自己浸润成一撮酥软的春泥般,并在其中醉去。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每次见到这双眼睛时他连一点儿正视的勇气也鼓不起来,为此他矛盾、自责、苦恼地无法言说。

于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不由自主地踯躅到路旁的白菜地里。那晚,天空像是一口倒扣的锅,把村庄和田野都遮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里,田野显得那样浑厚、浓密,几声欧昂欧昂的驴叫贴着染霜的地皮隐隐传来,如挤过了几道紧闭的大门一样费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是谁牵引着他来的。晚饭后他内心烦闷的厉害,就沿着天天去上学的小道低首不语地走,当白菜根散发出的清凉的香甜刺激得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时,他才意识到了身在何处。

夜色掩饰了他兴奋的面孔,静寂激起了内心深藏的渴望,他突然想去感受与小芳相会的愉悦与激动,体验一下亲吻那双黑眼睛的幸福,哪怕能嗅到她留下的一丝气息也好啊。

他跃上路旁的高沿,凭直觉很准确地踏上小芳伫立过的白菜地。漆黑的夜掩饰了他激动的苍白色的脸。地里已经空了,他弯腰去摸,没有摸到一片白菜叶和萝卜缨儿,只是粘了一手白菜疙瘩整齐的茬口上渗出的粘汁,他用脚去踢,踢到的只是坚硬如铁的畦埂。

就是这一夜,他坐在空荡荡的白菜地里流下了十七岁的两行长泪。

苦涩而又悲哀的泪水。

秋夜,那个没有月亮又不见星星的黢黑秋夜,黑暗、寒冷、霜雾无穷无尽地浸淫着那个孤独、寂寞、渴望温暖渴望爱情的灵魂,使他冷得浑身颤抖不止,泪流出眼眶走不到腮边就变得冰凉无比了,像似有两把锋利至极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往皮肉里钻。

十年前这铭心刻骨的一幕,他曾以极轻松的口吻对英子说过,英子是他的同事,对桌办公,她来自省城那所著名的医学院校,与他同一天被分到这所小城县医院的内科病房。初来时,他们对工作充满了热情,闲下来的时候有说有笑,叽叽嘎嘎,可是不到半年就莫名地蔫了,彼此间说话做事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办公室里很静,英子哗哗啦啦地翻着一本新来的医学杂志,他则正襟危坐凝神静气描摹着一个书法家的唐诗三百首,英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透过笔筒上的奔马脊背射来一片疑惑的目光,看他那刀刻似的嘴角,飘溢着近乎忧患的目光,额头上据他说八岁上育红班时就有的一道深深的皱纹,以及那总是往左边倾斜的头发,她想不透这些外表下有一个多么孤傲、善感,冷硬的灵魂。

人啊,是多么的复杂。

最终,她把目光移到窗边,失神地盯着病房楼下那棵被雨打得不住晃动的无花果树,自语似地说:雨大了。

他放下笔伸过头来。是,雨大了。好雨知时节呀。他嘀咕道。

英子突然说,阿东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这是个真事儿,上星期我妈领家来一个打枣杆儿似的小伙子,说是来相我的,那人坐在沙发上总是伸着脖子往电视上盯,小眼眯缝着,看了让人难受,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近视眼,遗传的,他爸也是这样。我什么也没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小伙子又来了,给我说上次回家后一汇报,让老妈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妈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非得说近视眼干嘛、还遗传的,你怎么不说在家里看大彩电看惯啦,乍看你这黑白电视不适应呀。我被小伙子的诚实逗笑了,问他你怎么没给你妈说,人家那也是平面直角四十厘米带颜色的,小伙子很难为情地说:可上次我什么也没看到呀。

二人在办公室哈哈大笑了一番,笑毕,他说,英子,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马颊河畔有两个离得很近的村庄,村之间是一片白菜地,一到村里学校上学铃、放学铃响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就来到白菜地里,有位老人问她,妮儿,你在干啥呢?小姑娘说大爷俺找钥匙呢,钥匙掉到这里了。第二天,小姑娘又来到白菜地里,老人又问她,妮儿,你在干啥呢?小姑娘说大爷俺找钥匙呢,钥匙掉到这里了。咋还没找到呀?小姑娘说昨天掉的是屋门上的,找到了,今天又把大门上的掉了。第三天,小姑娘又来到这里时,那人笑着说妮儿呀是不是大门屋门上的钥匙都掉啦?我看只要村头上那所学校里的学生不走,毕不了业,你的钥匙会向这块白菜地里掉个没完的。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脸色似晨雾中初绽的桃花一样地红了。

讲完,阿东没笑,英子也没笑,二人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半年来第一次真切地相互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宁静的气氛由平和逐渐趋于缠绵。接着,东点燃了一支烟,待袅袅的雾缠绕在天花板上静止不动的吊扇上久久不散时,他以另一种口气轻描淡写地叙说了那个没有月亮又不见星星的白菜地的夜晚。

2

阿东说,当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渴求萌生在十七岁的心田时,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是好,它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后来我方发现一切都源于小芳。

小芳是我在那个乡村联中时的初三同学,她家离那个乡村联中不足五百米,总是穿一件草绿色的大衣,文静地低着头来去匆匆地走在那段泥道上。神情里有一种农家长女的成熟,更有一种雨后春田般的明净。

我记不起她是怎样悄悄地走进我心灵的,当有一天在进行物理考试发卷子时,我一抬眼正碰上她盯着我的目光,那一会儿我因过度的紧张而激动地不停颤抖起来。我的敏感脆弱的心灵啊,在进入十七岁之际时被重重地击中了。

阿东突然羞涩地笑了,脸颊上渗出一片潮红。

我这人真是没治了,我曾发誓让这十年前的一幕永远埋藏在心底,没想到今天不知不觉给你讲了出来。

英子粲然一笑说,公开化呀、透明度呀,现在人人都嚷,但未必人人都做得到,那我应该很好地谢谢你啦,到底是文化人儿呀。

他盯着英子左耳垂旁的一颗黑痣说,我第一次给老婆说很久以前的这些事情时,她突然站起来,似猛然间发现了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头精心妆扮的野狼,那样惊愕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你猜她说的是什么?

英子歪着头做认真思考状,说:她醒悟过来后指着你的额头破口大骂骗子流氓混蛋。

他连连摆手说,不是,都不是,英子,量你也猜不着,当时,她那个认真劲儿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她几乎是噙着泪水声嘶力竭地喊道:无论你想娶多少女人,反正我是你第一个老婆,排在最前面!

那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来他的心灵如宁静的河水波澜不惊地缓缓流着,可当这河水流到那个平静的星期三上午时,却又激扬起无数灿烂的浪花。

那是个如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八点,他骑自行车去医院上班,车子却焊着似的不愿走,下来看后才知道是后轮胎没气了,只得推着,准备到街口王瘸子处修一修。

一夜贴地奔跑的小北风,早已把这个平原小城清扫得爽爽朗朗,天空明净,白云悠悠,街道倍显空旷,八点正值上班高峰期,车来车往铃声似河,而青石铺就的小胡同里,坚硬的鞋掌敲击石板发出的脆响异常悠扬。

早晨的空气真好,他嗅着,每吸一口就细细分辩一番这口空气里,有几缕是刚倒出的煤灰的味道;有几缕是路边卖豆汁油条的胖大嫂从锅底抽出未燃尽的劈柴,随手摔在泔水盆旁吱吱啦啦冒出的烟味;有几缕是敞着怀的小卖部主人弓着腰急急忙忙地把痰盂倒进下水道口处时升腾起的溲味……

后来,有一丝潮烘甜润腐败的榆树叶味蓦地钻进了鼻孔,闪电般地又把他的思绪牵到那条被肥壮的地瓜秧覆盖的小道上。这是一条为上学方便从地里踏出的捷径。为此,梨园村的村长经常到联校杜校长的办公室大声叫嚷:有些学生老是从庄稼地里劈路,你这个校长开除他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

而笑眯眯的杜校长总是露着金牙说:好说好说。

于是星期四下午全校初中部的学生便去为梨园村人义务劳动一次。

那天他又走在那条小道上,纵横交错的地瓜秧拉扯着他的脚,他磕磕绊绊地横冲直撞,碾碎的地瓜叶渗着绿呼呼的汁液,到处腾飞着一群群的红蚂蚱、绿蝙蚱、黑蟋蟀、挟裹着浓郁的青草味缠绕在他的四周,他被上下翻飞的各类各色的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虫子翅膀打得脸啪啪作响,虫腿上的锋刺扎得脖子里都是红色的皮癍疙瘩。

当他跃过一条水垄沟艰难地来到小河边时,却见小芳正挥着三齿刨地瓜,地瓜大又圆,像小孩头似的滚满了畦间,他怔怔地看着挥动三齿一仰一俯的小芳,感到无比惊异。

他问道:小芳,刨地瓜不到时候呀,怎么你先动手了呢?

小芳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地说,熟了的先刨下来不熟的刨下来也就熟了。

熟了的先刨下来不熟的刨下来也就熟了。

小芳不停地重复那句话,他惊骇至极,大喊一声,于是梦醒。

走到王瘸子修车铺时,他还在回忆那个梦境,反复地想着小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年来,他有无数次与小芳在梦中相会,但他并不知道有关小芳的梦为什么那样频繁,他知道自己多愁善感近乎于病态。

是感情太真挚、灵魂太孤独的缘故吗?

他常称自己是个性格矛盾的人,如同湿布浸裹下的弱不禁风难见天日的黄豆芽,多数时候只会用情感的闷火熬煎心灵,行动迟疑,显得像一个不敢大呼大喊去争去抢去拼杀的懦夫、胆小鬼,但他又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并不甘于在失意时,做个耽于只会想象的窝囊废。

这样的矛盾冲突激烈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对小芳的苦恋,虽常常使他萌生出无限丰富的想象力,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为此饱受的情感折磨,几乎把整个人生埋葬在那痛苦纷乱的青春焰火中。

生涩、浓郁的地瓜秧气味仍盘旋萦绕在他漂缈虚幻的思绪里,透过翠绿的地瓜映的边缘,他看到了一条时隐时现的黄泥小道,道上满是牛群踩腾起的浮土,里面杂陈着干扁的牛粪片和细草梗,小道往西延伸至梨园村头时又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铺展,往北的走至乡村联中东面的苇塘,往南则傍着一条小水渠深入蒲柳丛生的马颊河里。河畔的柳树行里曾衍生出他孤独、忧伤的少年时光许多的美妙故事,直到他坐在王瘸子的修车铺前时还沉浸在那条回忆之河里不能自拔。

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过街道,在自行车行里扭来转去地跑,引得众人顿足观看,当他跑到车辅旁时横卧的气筒挡了一下他的脚,摔倒的声音惊醒了阿东,他急忙哈腰抱起小孩儿,边哄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

阿东看着咧嘴想哭的孩子面孔,冥冥中蓦地萌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象在一个遥远的过去就认识了这个小男孩,并且印象颇深,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使他加深了这种感觉。

就在他盯着孩子的面孔使劲寻思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在头顶上响起:鲁鲁、鲁鲁摔疼了吗?妈给你买手枪了,你跑这么慌干吗?

来人低头抱孩子时,二人双目相对,顿时全似触电一般怔住了。

哦哦是你!

是你!

3

二人用小声的问候掩饰着无比慌乱的心情,阿东呆呆地盯着意外出现在眼前的小芳,那苍白的面孔,让他脑中似一阵强台风横扫过的沙滩,一片空白,小芳只深深地看他一眼便无言地低下了头,此时的寂静让人感到心似乎要冲撞出了胸膛。

妈妈,刚才他就这样看我,我害怕。鲁鲁的童音撕破了凝固的空气。

阿东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你的孩子?

小芳把脸转向鲁鲁说:鲁鲁,谢谢叔叔,不,谢谢舅舅。

惊甫未定的鲁鲁摇起小手:舅好,舅好。

这时他过分紧张而封闭上的心灵才豁然洞开,握住鲁鲁的小手连声说好好好,又端祥了一下鲁鲁,似印证一下刚才的感觉,然后亲了一口鲁鲁的小脸蛋,转身走了开去。

好像再也寻找不到失去的东西一样,转过身后,他忽然泪流满面。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与小芳不期而遇,当被追赶似地离开修车铺后,他的情绪依旧如潮水一样无法平定,小芳惊异的神色如变幻的五彩灯一样不停地在眼前闪现。

凭直觉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见到小芳的,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突兀,刚分到县医院时,他曾认为小芳会通过某种方式和他联系的。不为别的,只为一句分别很久后的问候。

为此,每当办公室的电话铃一响,他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希望和期待,想象着有一个遥远而又亲切的声音叩响他的耳鼓,向他诉说远逝的梦境并乞求他的原谅和宽容,他会压抑着沸腾的激动与兴奋在话筒里回答,以一种热情而又不失冷静的语调说:啊,老同学,谢谢你还记得我,没想到十年后我也来到了这个小城工作与生活,很庆幸我没有被马颊河畔的风沙吹磨掉奋斗的勇气,并终于摆脱了那片土地,走向城里,做了一名医生。你不知道从咱们读书的初中到高中到复课到大学到现在我是走了一条多么复杂曲折的人生路,真是不堪回首啊!

可是他期待的电话最终没有响起,他构思了无数遍的话语也只能闷在心里,那时他是多么失望啊。那常常莫名生出的怨恨的火焰,把自己烧得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一种被遗弃的悲怆感总在这时油然而生。

他早就被遗弃了,只是他从感情上还没有接受这种现实。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初中毕业了,闲居在家的南院里。傍晚,杏黄色的霞辉把荒落的南院装扮成蔚然壮观的自由宫殿,地上积雨造出的绿色苔藓朦胧得不能辩识了,几只鸡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登上玉米秸垛,又绕上宽厚的土墙,咯咯地斜伸着头,跃跃欲试几试以后,终于大叫一声飞到横延的老槐树枝上,你拥我挤地在颤悠悠的枝上排成一列,接着将头缩在羽毛里睡去。

他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沐浴着如火似荼的晚霞,面朝着学校的方向,想着光秃秃的校园里是不是有谁家的山羊栓在那棵梧桐树下还没牵走,想着小芳在家里扎着围裙烧火做饭,风箱的呼达声里,一明一暗的火光映在她美丽的脸上,那双沉思的眼睛里一定凝聚着一种醉心的渴望,那目光里一定有他激扬文字的神情意气风发的身影,也一定会有他用不在意的语调和动作来暗示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和骚动,并喧哗成种种不安和希冀。

可突然间,学校里的紧张与喧闹被抽走了,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和孤零零的自己。就在那个南院的傍晚,他第一次感到远离学校和集体的寂寞孤独,切身体验到被遗弃的悲凉,这深切的悲凉愈发加重了他对小芳的思恋,他看到每一缕西天的余晖里都有一个小芳在闪跃,每一根伸进黛青色天空的榆树枝槐树枝上都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晃动,这满天空满院落的幻影伴着蝙蝠无声地飞翔,使他感到自己被淹没在无边的海水里,一种巨大的恐慌压在头顶让他的内心倍感孤独。

他用脚使劲踢打那把断了一个扶手的圈椅,用肩膀猛撞粗壮的槐树身,惊吓得刚栖身的草鸡们没命地嘶叫着在空中乱扑,他似陷入了噩梦的深渊里,上下沉浮不能自己。

恍惚中他把椅子踹得四脚朝天,披着氤氲的夜雾走出南院,拐过街头的大椿树,上了那条白日里走惯的羊肠小道,又折腰下了那条小河,沿着干枯松软的河道往前走,路过那片白菜地时他稍一顿足又加快了步伐,最后他来到校园的东北角,从泥墙的一个缺口处翻身进去,在只有虫鸣没有人声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逡巡。

幽暗中,他来到教室前的梧桐树下,膨胀如鼓的小腹让他无暇择地,遂冲着凸起的树根淋漓尽致地撒尿,一片桐叶飘落到他的头上,一想到这片桐叶是一个过早枯萎的生命,心一恸,不由得俯在树身上放声哭了出来。

曾经的种种景象和今天充满尴尬的相遇,使阿东心里波澜汹涌,这让他因工作顺利刚建立的自信心里,又挤进了一股挥散不去的阴郁和悲忧,纠缠不清的矛盾再次使他头如浆盆并且痛疼难忍,致使他中午时竟然去喝酒并且砰然醉倒,搂抱着一个悠长纷乱的梦境沉沉睡去,直到那轮明月悄然升起,并把皎洁的银辉倾覆在这个安祥的平原小城。

就在那个风清月明之夜,他的目光穿过梦的边缘,看到了一个儿童在有着金黄色浮萍的池塘边独行,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客车在阳光初照下的苹果园旁一掠而过,一窗玻璃上嵌着一双怯弱的眼睛和一只压偏了的小鼻子,看到了马颊畔沙滩上不成型的零乱的脚窝,看到了迷乱的星光下,一双痛苦不眠的睛睛在无边的黑暗里探寻地眨动,看到了波涌不止的麦田里,一个伫立不动的青衬衫在和煦春风里拂拂飘荡。

那逝去的一切就像有着强劲生命力的病毒一样,牢牢地镶嵌进了他的感情世界里,并且已经把灿烂的太阳遮得残淡无光。他总会感到小芳在看着自己,感到一双被长时间沉默无语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而他在那不动声色的目光下,总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惶恐不安,有时这种不安会在他进行最亢奋的生命活动时倏然爆发,使他颓唐、灰心、丧气、兴味寡然,有段时间,这种瞬间即逝的现象弄得他痛苦地近乎绝望,特别是在他与英子相处的日子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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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傲雪红梅123点评:

作者用细腻的文笔,演绎着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随意自如,流畅洒脱,足见文字功力。如果换一个角度去写也许会更好。

文章评论共[7]个
wintermorning-评论

俺来瞅一眼,咋没人踩脚印呢:))我使劲儿踩一脚,不许哭哈!
  【银剑书生 回复】:嘿嘿。。。。 [2006-6-5 16:15:36]at:2006年06月05日 中午2:15

傲雪红梅123-评论

作者用细腻的文笔,演绎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挥洒自如,流畅洒脱足见其文字功底。如果换一个角度去写也许会更好。
  【银剑书生 回复】:谢谢红梅的细心解读,辛苦了。:) [2006-6-5 21:19:26]at:2006年06月05日 下午5:19

幽然尘外-评论

你来了,她就忘了,代替了。。。。
  【银剑书生 回复】:呵呵,就算是这样吧。:) [2006-6-5 21:24:04]at:2006年06月05日 下午6:17

千叶红-评论

估计阿东中毒太深。。。有没有解药呀。。呵~
  【银剑书生 回复】:是哦,叶子看出来了,救救他吧。:) [2006-6-5 21:25:01]at:2006年06月05日 晚上7:23

芙蓉晶-评论

为什么是再发?
  【银剑书生 回复】:支持了一下那边的征文,呵呵。:) [2006-6-6 14:59:23]at:2006年06月06日 中午12:14

清辉竹影-评论

十七岁,早恋啊?
很细腻的笔触,很动人的情节和语言,
也很吸引人,想一直读下去,就是太长了,读完有点累,嘿嘿~~~~
  【银剑书生 回复】:应该是,一份情感贯穿了10年,写得不好,凑合着看吧。多提意见。呵呵。:) [2006-6-6 15:02:41]
  【清辉竹影 回复】:谦虚什么啊?写得够好了,过分的谦虚就等于骄傲!
一字一句都看完了,真的很好,继续!期待下篇,还想看,嘻嘻~~~~:) [2006-6-8 11:30:36]at:2006年06月06日 中午2:19

天河奇士-评论

http://www。ycll99。com/detail。do?action=detail&ID=2404
真的是弄不懂唉!!!这个一定不是你写的
  【银剑书生 回复】:呵呵,谢谢你,赵小波正是在下。:) [2006-6-20 7:43:30]
  【幽然尘外 回复】:哈哈,奇士,书生原名叫赵十八也叫赵小波......... [2006-6-20 15:01:36]at:2006年06月20日 凌晨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