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因为父亲的一场病凹路

发表于-2006年06月14日 早上8:59评论-1条

今天给家里去电话,半天没人接。于是我转拨了父亲的手机,父亲接了的电话。“军啊?”声音听上去很是吃力,仿佛是强迫自己硬生生打喉咙挤出来的。当时我没来得及多想,心脏本能的一抽,接着就是一阵莫名的难受。还没听清那头的父亲讲了些什么,电话断线了。

我迫不及待的再次拨通电话,一刻也没等。想弄清父亲怎么了?为何声音那般吃力?这次接电话的是母亲,问过缘由后才知父亲住院了,声带刚做完手术。本不是什么大病,我却反常的同母亲唠叨了半天,从饮食到夜晚的睡眠,从父亲手里的工程到这几天重庆的天气,我一一问了个遍,如同平常母亲对我这般那般的絮叨一样的唠叨,直到母亲说电话费贵不说了,我才意犹未尽的挂了电话。

挂罢电话,我忽然忆起还没来得及说这次打电话的主要目的。进而又很是庆幸自己没说,因为,我原本打算同他们讲暑假我不打算回家了。而现在我决定明天就去买回国的机票。

对于父亲,同天下大多数父亲一样,是个刚毅的人。一年难得听到他生病的消息,即使有顶多也是个小感冒,上诊所拿点药,修养两天便能好转。记忆中父亲很少住院,今天忽然听到他住院的信息,对于我来说的确是莫大的震惊。仿佛三年前,听到自己高考成绩离录取线差了三分时候的心情差不多。脑子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胸膛被堵上了一块1、5立方米的石头。

说实话,我能有这样的反应自己也很是奇怪。在我潜意识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恨父亲的,我不只一次在朋友面前诋毁过自己的父亲。我常是想早点脱离他,离得越远越好。甚至我一度认为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跟父亲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平常,我给家里电话也总是两句话说完便会让父亲把电话拿给母亲,而跟母亲一聊就是半天。在我字典里,我的父亲和父亲这个词儿本身早已背离,除了我们还有一点血缘关系。我记得曾今对一位女性朋友讲过:要不是现在还花着父亲的钱,我一定和他断绝一切关系。

我如此恨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没有缘由,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每逢节日,父亲便会携着母亲,背了妹妹一同到外婆家来过节,有时候也会一个人来。吃罢午饭后,父亲总会拿着藤条逼着我回家,一回到家就会看见他和母亲的战斗,于是我便会流着泪,一边哭嚎着一边跑去外婆家,总要拈小道走,跑几步便要回头张望几许,总害怕父亲打后边追来。不幸有一次父亲还真追了上来,然而却没打我。只冷冷的问我:“天这么黑,你上哪儿去?”

我一下子哭了起来,嘴里喊着:“我要回家!”

父亲笑了,一把抱过我:“回家,回哪个家?”

我一个劲儿在父亲的怀里挣扎,父亲也不理会,紧紧的抱着我往回了走。

“我要外婆!”眼看着自己家越来越近,外婆家早已没了影子,我的眼泪流干了,只剩下这句抽噎的声音。

父亲又笑了:“现在路上有野狗,专门咬人的。爸爸都怕,你不怕吗?等明儿天亮了,爸爸送你去看外婆。”

虽然我十万个不情愿,却知道执拗不过父亲,便不在挣扎。回了家就早早的上床睡觉,期待着太阳早早到来。

第二天父亲真的依言将我送回了外婆家,还开玩笑同舅舅说我这个儿子没把自己的家当家,我的家安在了外婆那里了。

转眼间到我上中学了,那时候父亲已经成了福建某建筑公司的设计师。我回家了,父亲却很少在家。每个月只能收到从远远的邮局拿回的信件或者包裹。那时候我就充当起了回信的这个角色,每封信写的内容都差不多,都是母亲口述我笔录,信上提得最多的便是钱:肥料钱、种子钱、修路钱、提留款、孩子的学费种种类类。不知道那时候的父亲看到我歪歪斜斜的给他寄去那么多要钱的信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的来信总是一个月一封,渐渐的便成了几个月一封,到后来甚至半年都没寄过一封。母亲每星期都会去赶集,都会早早的去邮局问有没有父亲寄来的信,回来后总是满怀担忧。总会在夜里梦到父亲遭遇了什么不测,然后就是一晚上一晚上的抽泣。

终于春节前夕,父亲回来了。那天夜里母亲很是兴奋,忙里忙外的张罗着。父亲一回来就睡了,母亲不让我打扰。我便趁母亲做饭的时候溜到他们的屋子里去翻父亲带回来的东西,想看看父亲给我买了些什么礼物,结果很失望。父亲买了很多衣服给妈妈,都很时髦的那种。还有化妆品,也给妹妹买了衣服。唯独没有我的份,我十分不心甘,到处乱翻,终于在父亲的衬衣兜里发现了一个乳白色的气球,接着又在行李箱一角发现了一只绿戎戎的小球,拿起来一拍,跳得老高。当时我很失望父亲买给我的这两样礼物,赌气又放回了原处。直到我念高中的时候才发现其实那根本就不是父亲买给我的礼物,不过就是一只避孕套和一颗网球。

春节还没过完,一天爸爸收到一封来信,爸爸说是公司寄给他的。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家里却发生了世界大站,我是听到妹妹的哭喊从梦中惊醒的。当时母亲一头扎向窗外,双脚死命的往外蹭,父亲却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腰,用离往里拉。妹妹就站在窗边苦喊,楼底下二叔、大伯不住的惊叫。

“妈妈——”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拥就上了眼 眶。

“快来帮爸爸拖住你妈妈。”爸爸气急败坏的叫道。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母亲是要寻死,于是赶紧跑过去,一把泪一声哭啼的抱住母亲。

那天晚上天下了好大一场雨,屋后边的田埂被冲垮了。然而第二天一早,母亲就拖着父亲上镇上去了。二叔问我:“军,你爸爸和你妈妈去离婚去了,你打算跟谁啊?”

爸爸和妈妈要离婚?我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离婚。二叔又问了一次,我毫不犹豫的说:“跟妈妈!”

二叔便板起脸孔说:“跟妈妈有什么好的?现在爸爸可是个设计师,他还可以带你去福建,还给你找了个漂亮的新妈妈,以后你就可以在城市里念书了,有穿不尽的好衣服,花不完的零用钱、、、、、、”

“我还是要跟妈妈”我坚定的说,我想不管福建有多么好,都没有母亲好。

那天晚上母亲和父亲很晚的时候才回来,我和妹妹在门栏上靠着睡了过去。父亲摇醒我叫我去做饭,母亲却坚决要求父亲去做。于是我烧火,父亲做饭。妹妹坐在我旁边,给我整理材伙。谁也没说一句话。母亲一回家就紧紧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吃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母亲后来跟我说,当天父亲和她并没有去镇上,而是父亲生拉硬拽的把母亲拖去了我们那里很有名的庙台,当着菩萨的面发誓没有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情,并保证不再去福建了。母亲很信神,于是原谅了父亲。再后来,在一次母亲和外婆的闲聊时,我听见母亲说:“都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了,离了婚我一个人无所谓,可孩子怎么办?我不是信他,但他既然保证不再去福建了,我总不能让孩子受苦吧?”

接着我就听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抽泣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见外婆一个劲念叨着:“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那一年以后父亲就真没再去过福建,就在我们的小县城里开始了创业。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全家就搬到了县城去。接着我就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妹妹也转学进了县城的中学。

起初那些日子,母亲很是不习惯城里的日子,老要搬回乡下去,父亲不愿意。于是两人经常为这事闹别扭,每天母亲除了买菜便很少出门,要么在家里做些针线活,要么就无聊的看电视打发时间,我和妹妹要上课,有时候中午也不回家去吃饭。父亲更是忙得昏天暗,每天跟我们一起起床,然后总要等到半夜才回家。一问起总说忙,要是碰上酒气熏天的回家来,就称是陪某某当官的喝酒了,一说一个吐,吐得客厅卧室都是。母亲总是默默得给清理干净。

再后来些日子,母亲也渐渐的认识了一些朋友,偶尔也陪父亲一起出去应酬什么的,然而每每回来都要和父亲大吵一番。父亲总是声称母亲土里土气的给他丢脸,母亲则总是埋怨父亲花钱大方。母亲总是不明白一大群当官的吃完了饭,一个电话打给爸爸,无论爸爸多忙都会乐癫癫的赶去付帐。母亲也总是不明白自己家的车,却很少在自己家里,老是刚刚加了油就被这个那个借了去,人家用完了还回来的车子总是这里坏了那里又碰到了。若是赶上父亲陪着某某当官的去了洗脚城、桑拿房什么的回来。俩人准是一番大吵。

父亲说:“你懂个屁,不哄好那些当官的,你的活儿从哪里来?”

母亲说:“我是不懂,你懂,就你赚那几个钱还不够去拍人家马屁、、、、”

于是后来父亲应酬的时候就不再带母亲,总是编着一大堆谎话说这里忙那里忙,要晚些回家。终于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的声音,便逼着父亲说出他所在的地址,母亲赶去却不见父亲。一回来变便反锁了门,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当天晚上并没有回家,

于是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冷战开始了,事实上也只是单方面的冷战,那段时间父亲老说工地加班很少回家,母亲就一个人躲在家生闷气,气不过的时候就摔些盘子啊之类的东西。

那天我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觉得屋子里有些异样。客厅里杂乱的铺洒了一地水果、瓷器碎片,母亲的屋子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偶尔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喘息,对于这声音我从小听到大是再熟悉不过了,心里暗叫不好,甩了书包直奔母亲屋。

母亲正仰起一张椅子砸向父亲,父亲拿了个沙发垫子护着自己,嘴里说道:“你再打,你再打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紧接着 “砰”的一声响,椅子断了条腿。我看见父亲那发红的眼睛,我看见母亲不要命的往父亲身上扑,我看见父亲抓起断了的椅子腿砸向了母亲的身子,我听见了母亲的叫声,我也听见了父亲的叫声。地板很有节奏的叮咚响着,沙发被撞出了“吱吱”的声响。

“不许打我妈妈!”我冲进了这个战场,作为他们的儿子,我抡起了自己的拳头,砸向了父亲的胸膛。

这绝对是个意外,对于父亲,对于我还有母亲这都是一个意外。父亲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我不名所以的看着自己的拳头。一切的变化比暴风雨还来得突然。屋子里出现了三秒钟的短暂沉默,接着父亲便举起了他手上的断木腿,再接着我和父亲扭打在了一块儿。母亲由起初的“参战方”转变成了“调停方”,拉开了我,又要拉开父亲,把父亲拉开了却又迎上了我砸向父亲的拳头。

那一夜比较漫长,因为我是在屋外度过的。在母亲抱住父亲的刹拉,我终于醒过神来,刚刚我打的人是我的父亲,于是我不要命的逃出了家,在楼底下看着自己家窗户透出的灯光一夜没熄。

打那以后,我就住到了学校宿舍,从此远离了我父亲和母亲的战争,事实上我知道自己永远也逃离不了这场战争。于是我试图拯救,我要尽我最大的能力拯救我的母亲,然而我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念书。

也是打那以后,我就很少和我的父亲讲过话,父亲再没给过我生活费,我在学校的一切花销都是母亲以各种借口打父亲那里骗来的,为了这个理由。我做梦也想能够早些长大,不再让自己的母亲过这种日子。

高考的时候,我因为三分落榜了,对于这个现实我怎么也接受不过来。那是个黑色的暑假,我躲回了外婆家,把那里当作是避风港,在那段日子里我日夜考虑着自己的出路问题,最终只有无奈的选择跟着表哥南下去打工。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却没有更好的结果提供我选择。

就在我临行打算去广东的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说是父亲已经为我办理好了出国手续,这又是一个我不能接受的信息。出国------ 一个我从没有想过的字眼。还伴随着另外一个我不能理解的事实----已经快两年没怎么说话的父亲在我最想念书却无处可念的时候为我办理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

临走的时候,父亲开着车,还有母亲和妹妹一块,亲自把我送到了机场。我依依和母亲、妹妹说些别离的话,至始至终没看过父亲一眼。临了,要进安检的时候,父亲递给我一个袋子:“这些钱拿到那边省着点花,还有这里边有些我从南山挖回来的沙土,你要是去了那边水土不服,就用水泡了这沙土喝、、、、、”

我没感动也没流泪,冷冷的接过袋子生硬的挤出两个字:“谢谢!”然后回头跟母亲和妹妹说再见。

在我越过安检线回头的一瞬,我看见父亲正举起手想要和我做别,见我没回头,脸上写满了无限的失望、、、、、、

出国后不久,我谈恋爱了,不久又分了。对于感情这个东西有了一番新的认识,我渐渐的体会到了父亲在某些时候的某些作为。但是我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我固执的认为自己还是很恨他。再后来我认识了一个朋友,父母离异了。听了他的一些故事,我忽然发现不管父亲曾今做了些什么,至少他一直支撑着整个家,有那么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我比那个朋友要幸福得多。

父亲生病了,声带开了刀,医生说这几天不能说话。可是我一个电话过去,父亲却挤弄着自己那说不出话来的嗓子非要接电话,蹦出那么一句“军啊!”,而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也莫名的感受到了难受,我终于明白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恨过他----我的父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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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傲雪红梅123点评:

作者用流畅的文笔,描述了父子亲情。建议在人物刻画上用点墨。

文章评论共[1]个
小荷姐姐-评论

文章写得很好,我很喜欢朴实的文字,希望作者能懂得珍惜浓浓的父子情!!
  【凹路 回复】:谢谢小荷姐姐的点评!也顺便告诉姐姐,故事是杜撰的,我和父亲的感情良好!谢谢你的祝福! [2006-6-18 3:30:34]at:2006年06月17日 上午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