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父亲收完麦子,就随村上的人一道南下去打工。父亲已经60岁了,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中秋节,父亲没能回家,妹妹小菱给我来电话:“大哥,劝劝咱爸,让他回家吧,我和妈都想他。”放下电话,我心酸许久。我知道我劝不了父亲的。
谁能想到,父亲从前也当过老板,曾一度很风光呢。如今,年岁大了,却被生计逼到了绝境上。
小菱也并非父亲的亲生女儿。十多年前,我和父母一家三口还生活得很幸福。那时,我在镇上念初中,退伍军人出身的父亲开汽车跑运输,家里从来不断钱,日子和和美美。正值壮年的父亲雄心万丈,贷款开了我们那里的第一家村办工厂,生产防水材料。经人介绍,父亲主要给一位姓谢的经销商供货,谢老板在市区开着一家专营门市部。开始合作得很好,一月给结一次账。慢慢就不行了,谢老板借口生意不好,改为一季度一结,而且把价格压得极低。再后来,干脆就只拉货不提钱的事了。货款越积越多,父亲吃不住,多次上门去讨,都被谢老板明日复明日地推了过去。如此持续了二年时间,父亲的工厂就维持不下去了,机器终于停了。父亲太讲义气,隔山买老牛,凭的是信用,父亲认为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讲信用,谢老板的欠款也没打欠条。现在醒悟过来已经太晚了,打官司都没有凭据。父亲悔青了肠子。恰在这时谢老板又开着他新买的铃木货车来取货,父亲无奈之下就扣了他的车:“谢老弟,你前前后后欠了20多万了,我厂子已经拖垮掉了,你今天不把钱拿来,休想把车开走。”说着就找来一根胳膊粗的铁链子锁住了车轱辘。谢老板气急败坏地只身离开,回城筹款。
两天后,谢老板回来了,没有带回钱,却带回了他老婆,他老婆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谢老板和父亲商量:“这么一大笔款子,我一时半会还真是难弄。这样行不行,你给我半月时间,我把车开走,各处跑跑,把款子给你收齐。你要信不过,我把老婆孩子全押你这里,什么时候还钱,你什么时候交人。”父亲沉吟了半晌,迟疑着同意了。谢老板当即将车开走。
父亲打扫出一间屋子,专门给那母女俩住,好吃好喝地待她们。转眼半月已过,谢老板踪影皆无。一个月后,父母的盯防稍微松懈了一点,谢老板的老婆就乘着月黑风高,从厕所跳墙,溜之大吉了。屋子里只留下三个月大的女婴。女婴在床上手脚乱舞,哭得嗓子都哑了,要奶吃。母亲心软,赶紧给孩子烫奶。第二天,父亲赶到谢老板的门市部,门市部已换了新主人。父亲沿街打听谢老板的下落。有人一提谢老板就直摇头,只说谢老板这人不喜欢女娃,因为老婆生了个女娃,两口子已打了好几架了,其余的不肯再多言。父亲跑了几天,没有任何收获,只好回家去。本来强健的父亲,好像一下衰老了几十岁,脚步都有些蹒跚了。母亲却是个天性不知忧愁的人,抱着那个婴儿,逗得格格笑。母亲特别喜欢孩子,给那个女孩取名叫小菱。这时父亲的小厂已因谢老板的恶意拖欠货款而彻底倒闭,机器和部分家当被银行拉去抵贷,另外还欠了一屁股的原料款。我们一家的生活从此陷入困境。但母亲总能变出钱来,为小菱买奶粉,添置衣物。小菱粘在母亲的身上,走到哪里,笑声就洒到哪里。小菱慢慢长大了,乖巧可爱,深得父母的欢心,待她如亲闺女一般。
就这样,到了去年,2005年,家里的账还没有还齐,小菱要读初中了,家里的开销更大了,父亲没有办法,就只有出门打工。
父亲路过我所在的城市时,曾来我单位小住了半天。我刚分来两年,只是一个穷教师,除了拿出工资的一半替父亲还债,其余的我也帮不上什么了。我把父亲送上火车,从窗口里望见父亲一颗花白的脑袋,我眼睛一下就湿了。
父亲到了南方后,给我来过电话,说工地上的头头嫌他年纪大,腿脚不灵便,不愿意要他,但碍于本乡本土的,也没有拉下脸来撵人。
中秋节接过小菱的电话,想起父亲在南方的生活,我心里一刻也安宁不下来,在学校里也神情恍惚,打不起精神。校长对我的反常表现非常生气,单独找我谈话。我把父亲的事一件件讲给他听,一边讲一边流泪。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校长对我说:“让你父亲到咱学校来吧,新校区刚刚建立,传达室正需要一个人。小菱也可以到咱们学校就读,如果你讲的一切属实的话,她的学费也可以免除一部分。”我望着和父亲一样年龄的老校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马上给父亲所在的工地打电话。我要把母亲也接过来。我们一家四口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6-7-4 22:18:34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连广财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