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炎炎夏季,热浪翻腾的广州城里,住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我。
母亲,女儿和老公相继从老家来到广州。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悲凉,与广州热烈的天气丝毫也不融洽。只有我的脸上挂着笑容,尽管我的笑容有些僵硬,也有些冰凉。毕竟,在这个时候,只有我还能笑。
几个小时后,我就要走上手术台,把生命交给素不相识的医生了。我不希望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女儿看到那一场或许是我人生的谢幕剧,我将她们俩留在我租住的房间里,让先生陪我去医院。
先生帮我办完住院手续后,医生拿出了家属通知书。先生握笔的手在颤抖着,久久无法落下。
“别担心,是惯例,相信医生。”我将手臂轻轻地搭在先生的肩上,极轻松地朝他笑笑。
先生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在手术单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原本沉稳刚劲的硬笔字,变得轻飘和扭曲。
医生拿着手术单走了,留下我和先生坐在病房里。
病房静得出奇,墙上的闹钟里,分针和秒针的滴嗒声十分清晰。
或许从此一去,我无法再见到亲人,不能再见到阳光。也许是因为等待这一天的时间太久,我的心里早没有恐惧,也没有悲凉,更没有厌倦,这一切似乎离我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但此时此刻,我有着对人生刻骨铭心的眷恋,有着诸多的感激和热爱,好想再走进阳光,好想再走进太阳下呼吸新鲜的空气,好想能够再回到家乡看望其他的亲人和朋友。。。。诸多未竞的事业,诸多不曾报答的恩情,诸多不曾说完的悄悄话。。。。
而在手术前仅剩的几分钟里,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给先生留下几句我最想说的话:
“好好照顾我的父亲母亲,他们老了。”我仰头看着先生那双含悲忍泪的眼睛。
“会的,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先生拉过我苍白的手,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轻轻地揉搓着。
“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只知道工作、写作,很少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我抽出手理了理先生有些零乱的鬓角。
“不,你是我此生的骄傲。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好好地照顾你。”
我含泪笑了,结婚十多年,这是先生唯一一次对我的夸奖。
“告诉孩子,妈妈对不起她,很少照顾她。”
“孩子也会理解你,会知道你是爱她的。”
“我资助的那个孩子,别忘了还是给他寄钱。”
“我会的。”
“上次买东西,向阿林借了100元,一直忘了还,回家后,别忘了给他。”
“我记住了。”
“老公,对不起,我,恐怕要失约了,我们曾经······”我用长长的手臂绕过他的脖子。
先生快捷地用手握住了我的嘴:“别说了,我知道,你从不失约,我相信,这次也是!”
先生揽过我的头,积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滴落,透过我的头发,从头皮上传来了它的温度和湿度。
“3床,跟我走!”护士职业化的冰冷的声音响起。我迅速地抹去了眼里的泪花,在先生的搀扶下,坐进了护士推进来的轮椅上。
在无菌手术室的门口,我将身上仅有的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眼镜交给了先生。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公,再见,我登上领奖台了!”模糊的双眼里是先生挥动着手的更加模糊的身影。
“一定要回来,我在等着你。”先生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地走进了我的耳朵。
······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久远的曾经,我和先生坐在那座松山上,听阵阵的涛声。
“我可以吻你吗?”
“不!”我咯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我抓住了你,就要答应我。”
“你来啊来啊!”
······
这个梦真长啊,老公,你怎么这么久才追上我呢!
艰难地睁开双眼,是先生比广州城夏天的太阳还火辣的眼睛,还有印在唇上热烈如火的吻:“谢谢你!谢谢你的守约。”
我微微笑着,想用手去摸先生那张一夜间长满硬硬胡茬的脸,但无力抬起。
“我们曾经有约,你说过,你要陪我慢慢变老······”先生抓过我那只苍白的手,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任凭泪水从我的手背滑过。
两年后的今天,坐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里,于电脑屏前敲打着记忆里那个不可磨灭的细节,庆贺我两岁的重生。
2006·06·28
-全文完-
▷ 进入风在乱翻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