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从故乡出发的雪陈新发

发表于-2006年07月22日 凌晨2:25评论-1条

我的梦里可能有一个村庄,听得到来来回回,有人的脚步声。我扔下的镰刀多年已不用,怕是夜已深我再不敢走向黑夜,心里毛毛的,什么都想。于是在月光下,落得了我的梦。我的清梦。还浮着汉唐的驼铃,一路茫茫。野地上的我偶一抬头。我知道,我是离不开她的。人不论要走多远,山再高水再遥,坐向夜底总是要做一个有关于故乡的梦。夜是黑色的才会美丽。她帮你还愿,还你一个故乡干净的梦,自然而明亮。梦空空地蒸发掉那多年十分温腻的滋味。你躺在枕边就知道一朵兰花的故乡。

月亮轻轻梳鬓,躲进一团云。然后,翩然而去。我知道只属于一个人的月亮是走向故乡的路,用不着一阵凉风,她会把你带到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月是一场故乡出发的雪,示意我踏上回程。为沉静多年的乡土踩出一条透明的通道。我是属于故乡的人,我的月亮只属于故乡。距传说里的月娥可能还有几千里之遥,我就知道她会悄悄的下来缓缓转过身,聆听我说。所有的肺腑之言,我只对她讲。

你找谁?

你是谁?

我不知道。

心里一沉,我的脚已踩到了半个故乡。我命里的家乡可能就在一弯月亮里沉寂。

去故乡的路实在是太恼人。狗怕留在家里被邻村的小孩欺负,于是它们为了一根骨头、一碗水,东奔西跑,走街串巷,挨个儿讨着吃,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路太黑,地方又太陌生,它常年漂泊在外,不禁会染上了恶习;故乡的老鼠最爱喝故乡的水,吃一口故乡的饭,赶都赶不走,它和人们用同一种比例生长、繁衍,产生出后代,再照顾着彼此的后代,我有幸结识它们,也不失为人生的幸事,在我有生之年,依然能为乡里来的老鼠做出更多的贡献;故乡的人,穿着朴素,是农民杆子,自从我进城,再没有敢这样叫过,那就是喊我自己,自从三爹死后,我总是对农民充满着怨恨与感激,三爹是被农民气死,因为卖了假药而讨去了命……我感激那些故乡生我养我的农民兄弟,他们默默地为我做着什么,却不索要,心里面从放不下这担子,即使再远都记着我照顾着我。送吃送喝对月关中的所有人。

我是月光里的人,故乡的水车一路上走的都是我的风化之路。我心里的故乡可不真是一捧雪,想起她我浑身都湿漉漉的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色相。

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缕怕生的炊烟,吹过,锅底塞着火,晴朗的日头,晒得黑的可怕,我从可怕中醒来,神秘地望着我家的狗。哦,大黑,你还记得吧,去年的生日只有我跟你过。在此之前你根本不认识我,我在夜路上找到你,你抬头那样子发呆地望着星空,像一个没找到娘的孩子。我把你领对了门,安排在我的床根住。这一住,都有半年多了。半年过去,你还是你,你只忠臣于那个属于你的人。你还挨着墙边儿撒尿,我怎么教都不听。你还是你,或许从未变过,我却不是从前的我了,自从来到省作协,我没有过过一天的安逸,哪还有机会照顾你。从此我和你的天空都隔着一段距离,不论我在你眼前,还是你在我心里。我孤独伤心害怕的时候,你会来安慰我,你径自只管做天堂里的狗,我为你在此写下铭文。让那些都企图咬你的人,看到天上去,看到月亮。看看厉害吧。你轻易的就做了你自己,和你的故乡的主人。而我浪迹漂泊,把你准备的路都给毁掉了。或许一个黑夜你依然会窜出来吓我,叫我姓陈的,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现在,天堂有火,以羔羊为灯,有充足的食物还有水。你还会去流浪吗?今天的我因为你而不敢忘记故乡。你曾在那他乡里跑,仅仅为一根被人啃过的骨头。谁说人不是动物呢?

我到我的院子里转转,像雪花儿那样飘飘洒洒。终没有目的。我是人又能怎样呢?从故乡出发,又到达另一个家。这途中我经过多少人死,多少人生,多少纷纷嚷嚷的猫儿狗吠声吵醒了我……还不是一样,终日惶惶,眼神无助的朝着故乡。到底哪一茬荞麦,那一张先烙好的饼会记住我?一个人只有这么一张大院子太可怕啦。

我从一夜的回忆开始,往回走去。面朝着一村人的故事。从二十岁那年祖母的死到隔壁三审家新来的远房亲戚;从门前立马拉着水车而走,到了二十年后翠溪的土房子垮了,砸下来深深的几个大洞——如果我当时能留在那里,它们还会不会是这样子呢?我们拖着刚收回的苞谷,疲倦的往夜里走。此时刮起了大风,我看见树上的落叶一层一层搅起,被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知道我们会停在哪个路口,默默地守候。待黄昏时,斜阳里依旧一步一挪地走过村子,带着我平凡而短暂的一生中的脚印,我很快知道了是哪一段斜阳在这村子里呆过最长的时间。多少个黄昏后,看着他们一排排整齐的穿过那已脱落了泥巴的高大的土墙,把那土墙老根里弥漫在世间的时光晒黑。直到,我们变作村子里的根,秋天树上的一片叶子,就能把我们挡住,打消了那出外闯荡的念头。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过去,提着另一颗头与故乡在风中相遇。那时候它仍冒着黑黑的烟哩。

我顺着一段木橼整个人站在黑黑的夜底。我想着能抱着这段橼木就能找到一场雪的味道。它曾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顺着它望回我家的房顶,仿佛自己正站在雪中,如迎头立马的骑士,看见天边飞过了几只鸟,又仿佛梦呓里的哪一个场景。雪就是雪,不是梦里就能找到的。我一眼能认出自家的院门,哪还能一眼就找到她的容颜?这次从城里回来,村里下了三天三夜的雪。我觉得雪好大,都植入我心里。我站在门口,依旧只呆呆地端着碗。

不知道还有没有晚上能看见这么大的雪了。

早先看见孩子往树上爬,玩着捉猫猫胡(捉迷藏)的游戏,我都冲着他们喊危险。今天回来,一棵一棵的好大岁数的树仍蹲在村外,现在看了我多么想自己就是它,于是我再不喊。我害怕把故乡喊老,就再没有我的故乡了。可不是吗?此去经年,我走过,我会一声一声活活的把故乡喊老。故乡老了我再也没有故乡,我只在他乡遇故知,试图打听到,他们眼中还在发生的故乡,就像人们走过夜,看着每一轮属于自己的月亮,当十分惊愕地抬起脸时,它已经走了。而此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漫长之夜,一样的思乡情,不一样的人和事。秉烛的夜,那些记忆里的脸全都化成雪,一遍一遍的,敷上自己伤口中那道道的疼。自己心中的伤。待我们年老时,去自己家门前坐坐,哪怕只是一次,都能把那声音,再喊哑了。黄昏与夕阳里,满是尘霞烟气,那土稠稠的感觉,一生怕是只有一次。还多像在下雪。用一场雪坐过干枯的心灵,然后再要另一场雪,在人生的路上永不知疲倦地只陪着自己悄悄地在另一片土地上远行,再不回来。

那个夜晚可能起风了,或者走不动了,也再不回来了。冬天,我们的牛儿们站在一场雪中过夜,一只或者更多的羊伴着它们,风全都驶过,整齐的,从头包裹到脚——我知道的动物那些幸福的时刻都已经来到。我知道的童年重又回来了。如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它们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就在同一场风雨里,我们看惯彼此。它们依旧为人使唤,依偎着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们都始终忘不了漂泊。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辈人都曾未改变。当风要长大时,旷野里的人早都丢的没影了。也依旧,我们恨不能在回家的路上把自己的影子弄丢,再忘记了飞。让风都变成人死去的一生。只有静止时我才能感到自己是在一天一天,一步一个脚印中长大,到年老了,还不回来。脚下的土是最硬实的,眼前的路陡然辽阔,窃窃私语中环顾四周,扉人的夜永远都一样……悄悄地等待花儿开,问一问人生在世,人之老,岁月里的那些美丽与冲动,可都是谁的代价?最后,如果到最后还没有找到答案,我只好挥手,永不道别。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7-22 5:44:1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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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薄云残雪点评:

不管身处何方,故乡是永远也抹不去的。文章组材很好,也不乏生活的启示。

文章评论共[1]个
薄云残雪-评论

下次发文请不要将标题置入正文中。at:2006年07月22日 清晨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