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梨花飘落时的约定)之补续
九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拉着我的手在乡村小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梨花开了,到处都是香甜的气息。你说:让我们用十年的时间各自去实现梦想,十年之后的今夜,此地,就是我们相聚的地方。你说话的时候眼睛是那么的明亮。我说好,十年。刚好,我们26岁。你猛地紧紧抱着我说,燕飞,你一定要等着我,等到那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定要等我!
第二天的黎明还没到来之前,我踏上了去福建的火车·朦胧的村庄轮廓,我用力的把它存在记忆里。
三千里的颠簸。我必须承受这流离,我选择的是这样一种对抗的方式。于母亲。
母亲与父亲离异时,我跟着父亲,妹妹跟了她。对于母亲,一直心里存在着怨恨·也许,是因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的亲近。即使以后他们又莫名的复合·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就一直保持着对恃的姿态。从未走进过对方的内心城池。直到16岁的那个下午,在院子里,毒辣的太阳光和邻居嘲讽的眼神中,那两个本不该留在我脸上的两个巴掌大的,到了福建之后才慢慢隐退的印痕。
在这个遥远的城市,做过餐馆服务生,酒店侍应生,工厂普通工人,然后是ktv服务员,总台,一直到领班。命运对于一个没有学历,也没有任何专业特长的女孩子来说,残忍却又给予了巨大的恩慈。
只是,撕掉了所有你辗转寄来的信。你说,你后悔了,不应该跟我有那个十年之约。莫说十年,就是五年,一年,一个月,你都等不下去了。我的燕飞,回来!我们一起在家乡的茶园唱那首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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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一个字,泪水跟着纸屑纷飞。
我没有给父亲任何音训,我在阴冷的角落里想着他为了找我,找遍重庆每一家旅社和车站,然后迅即苍老了容颜,整个人沉寂下来。不再与母亲说话。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幼稚的有些微的快感。被冷落时,她会不会掉眼泪。在餐馆里用力的搓着抹布时,甚至想像,拳头如雨砸在她倔傲的身体,我的希冀,细致,卑微。
我再也没有唱过那首凤凰于飞,也强行地不让那些旋律侵入我潮湿的梦里。不让自己有任何退路,一个人爬行在这个没有一个亲人的石头森林。没有梨花,只有钢筋水泥的冰冷的城。
人生有许多我们眼睁睁看着毁灭却无能为力的事情。那些时候,我想到你,和那个努力靠近却似海市蜃楼般遥远的诺言。但迅即,母亲的脸又出现。眼里,全是轻蔑。
我必须沉堕于此。如果不能让她看见我的坚硬,看见她所不能拥有的光圈。那么,我的退缩与深落将毫无意义。那么,我宁愿在父亲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只是,在这个沿海城市,那些个台风暴雨的夜,一个人在黑暗里醒来,除了窗外的雨,我的世界仿佛什么都不曾拥有。那个时候,很想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问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想问你,我还能为你流浪多久?你可曾看见过我曾经的美丽?可曾记得16岁的那个夜晚,花好月圆下的誓言?
我还能美丽多久?我害怕,当我站在你面前时,我已经枯萎。
半个月前,依旧没有提前通知,回到故乡。更新身份证,是要本人亲自去的。
故乡的七月,白日里,太阳赤luo裸地向大地散发出炽热的情感。我躲在家里,安静的看书。有时候和父亲默默的呆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却也知道彼此之间所要表达的感情。那一刻,灵魂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着威望和严厉。但是我却能看到他的唇角迅速的弧线。这是妹妹都看不见的。
夜里,躺在院子里凉椅里,听穿梭在玉米林的风的声响,心里,却是繁复的忧伤。有芝麻大的蚊子不时的来亲吻我裸露着的小腿和胳膊。我看着那些地方突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红斑,肌肤疼痛夹着奇怪的痒。父亲用盐巴细细地搽在那些斑上面。还是痒。我已经对疼痛和任何身体上的感觉都可以保持沉默。父亲过了一会说,去溪里泡一泡吧,顺便洗个澡。你和你妹妹从小就喜欢在那里玩耍,也知道那里的水凉。让你妈妈陪你去。夜深,路边草丛里怕有蛇。
溪中那块大石板还在。从小在上面洗衣服,玩耍。水的磨砺使它变得光滑,削瘦,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亮。坐在上面,双脚深深浸入。冰凉,有些微的刺骨的寒。疼痛着的快感。那是很多年前最喜欢的感觉。而此刻,我又仿佛回到了最初。我站在水的中央,想起和妹妹在水里嬉戏的童年,快乐得很短暂。有些微的昏眩。反转过身体,头趴在石板上,就那样长久的坐在水里。四周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响。缓缓的搽洗身体,听见母亲走过来,没有言语,用浸湿的毛巾为我搽背。我的身体即刻僵直。心里有个声音:不要靠近我,不要带着那假象的慈悲。不要。请走开!但是,有温热的气息逼近我。母亲的脸贴在我的背上,有湿热的液体在我赤luo的皮肤上划过。我闭上眼睛,说,你这又是为什么?从未听过她用那种声音说话。绵软的带着呜咽,断续。请你原谅我,我的女儿。。妈妈,那时,,也是。。不得已。。。
突然心里有了厌恶。抽起身来的身体被她的手臂环绕。这么多年了,我只希望你把我想说的听完。然后,再走,好吗?
我和你父亲相差十岁,在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候嫁给了他。那时候,你父亲除了一间茅草屋,一无所有。那些年,我所能做的,就是半夜就起来到山坡上去捡别人家挖出来挑选过不要的小红薯,天亮之前,你父亲喝完了一碗红薯小米稀饭就拿着我平日在山上砍木头攒的钱去外面做点小生意。他走了,我就喝剩在锅里的汤,然后又抱着你上山。你比你妹妹乖多了,从来不哭。后来,在你四岁的时候,生意越来越好做,他逐渐开了煤厂,石灰厂。。。我以为我们的苦终于到头了。后来。。后来。。你是知道的,你跟了你爸爸。孩子,那时候妈不是不要你,只是你妹妹比你小,她更需要我的照顾。我知道,对这个,你一直对我有怨艾。
不记得她有多少年没有抱过我了,尽管,那温暖,可以填充我所有努力需索的空缺。在那么,那么长的日子里,我的肌肤,没有得到她一刻的安慰。
可是,母亲,我打断了她。
如果你陪父亲受的苦,可以弥补你以后犯下的错误。那些我们看到的恶就可以完全消除,那么,你错了。你在我心目中,已经丧失了母亲所具备的最根本的条件。如果父亲和我们不能给予,不能制止你的荒唐,那么,你为什么不去追寻你所谓的幸福。却在我的人生里刻下十字烙印?
母亲呆了,她不愿意相信,我竟然,一切都明了。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呜咽,最后歇斯底里。良久,她抬起头,用清醒水亮的眼睛望着我。月亮下,她的脸上有银色的光晕。
你的爸爸,自我们复合以后就病了。其实,直接一点说,是某些地方永远的残疾了。。他太了解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个家。那个人很爱我,你知道,他至今都还未曾娶妻。每次你爸爸都在莫名的发作完脾气之后企求我不要扔下你和妹妹。孩子,你说我那么多年该怎么办,谁又理解我的苦衷。这些,又怎能得已倾诉。所有的苦只能发泄在你身上,这样反复,得以成全自我的坚持。妈妈对不起你,不要记恨我,忘记那些妈妈的过错,好吗??
我承认,当我知道真相时,我整个人都傻了。我倒在水里,让那些断缺的画面随那一个个水泡透明。金钱。女人。诱惑。背叛。那个女人卷走了一切,剩下的是永远的疾患。
我该怎样去判断爱与恨,对与错!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我!
母亲是这样的自私!爱,用决裂的方式表达。只是我的选择,让她的意愿不得圆满。
第二天,我对爸爸说明天去市区里看妹妹。其实,是想一个人慢慢梳理这纷乱的心情。我不能让自己崩溃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在街上,有一双手蒙住我的眼。以为是哪个老同学开的玩笑,说了好几个名字,那双手还是沉默。心里猛地一跳。我说:这几年,你过得好么?手松开。熟悉的声音在我耳朵后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是九年,零二十天。我缓缓的转过头,明晃晃的阳光折射在我的眼里,我记起来这条街,这个位置,九年前,在这里的一场送别。恍如隔世。
九年。好快。如今,你又站在我的面前·问我,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诺言·我微笑着沉默·你要我看着你的眼睛·说,你不要说话,只需要看着我·我在你眼里看到自己的茫然·我看到了我们的昨天的昨天彼此生命里经过的人,经历的事。
可是我的嘴唇失去了张合的能力。你用双手拥住我无力的身体。在大渡口的天桥上。什么时候,我才发现你的胸膛变得宽厚温暖。因为许久未有的泪无声的流淌。
我说,你知道我这些年的经历吗?你干净的手指来回抚摸我手腕上的疤痕。你的手指带着暖意穿透我的肌肤抵达我的灵魂。
我早已辜负了十年的约定。但是这一生,太长,路太难走。九年前选择出走,就一直生活在路上。有时候,受伤害时,委屈,孤独时,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厚实的肩膀。许多人来到身边,带来片刻的慰籍,之后,只是看谁比谁先离开。那时候,是谁并不重要。也曾有一个让我想要投靠的港湾。只是,当我奋力的靠近时,却发现,该去停泊的,不是如我这般的女子。心里有巨大的悲哀。以为自己就将要枯竭。那个城市跟重庆一样到处都充斥着浮华的气味。迷惘过,也迷路过。在那些灯红酒绿里,爱情包裹着虚假华丽。从来都不敢轻易去相信。只是暂借那些表象的温暖度过那些长长日子里的荒芜清凉。
傻瓜,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来都不敢走远。你心疼的听着我的呢喃,眼里,水波荡漾。
心中还是会想起你。想起那一晚我在你怀里温暖的感觉·以后,再紧的拥抱都无法填补的空缺·想怎样才能让你的心中无怨尤。只是这样,就很好!
这个时候,突然对母亲心生歉意。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着空虚冷清。我却在无数个夜里,让那些酸涩的恨意,在黑暗里逐渐将自己吞噬。冷眼看她背负着爱恨纠缠,在世俗的风里艰难的挺着腰杆行走。我,竟是如此的残忍!
在你的怀里,我终于大声的哭出声音。所有年少的爱恨,不再纠结。你说:犯下的错,走过的那些弯路,都让它们随着岁月穿梭的风消散吧!你终是了解我的,从小到大,你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想对妈妈说对不起。
恩,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怕,还有一年。在这一年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恩?
每天都准备着做我的新娘!
坚持得太久,我知道,我终于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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