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震惊，也无法描述我当时的脸色。这个号码，我曾多少出现在梦中，即便化成灰，化成烟，我都认得。在心里深处，我曾多少次随意一拔便是拔出一个熟悉的号码，最终都悚然惊醒而又重新放下。有多少次我想都不想会背出一串有关他的数字来。铃声在我的耳边响了很久，我都不敢去接这个电话。我有一霎那间以为这是来自外缘星空的电话，因为，分开二年来，我们彼此都不再联系。我呆呆地盯着它半响，直到小小说，雅姨姨，你怎么不接电话？我连忙拿起来，走进了卧室。终于，我按下了绿色键，立刻那个温柔，多情又充满感情的声音传来，那张含笑，儒雅的面孔立刻浮上眼前来。我彻底被击毁了。闭上了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我跌坐在沙发上，有好长时间都无法控制自己。

待我悚然惊醒而来，时间已过去十多分钟了。那个他，居然第一句话就说，"马上下来，我就在你家花园门口"。　那语气还是这样霸道，那处事还是那么果断，生意场上早就炼就他说一不二的风格。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要下去？事已至此，他赁什么可以知道我就一定会下去？他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温柔的听他一切的我？他还以为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顺从地象小猫一样？不，不，我不下去。我再也不是他的任何人，再也不和他有任何的关联了，那么我为什么要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可是，我为什么现在却打开衣柜，把所有的衣服乱翻，想找出一件我那时候纯棉的衣服，只因为那个人喜欢我一身纯棉的打扮，简简单单，象十九岁那样单纯的夏天。但我的衣柜里早已没有这种纯棉的味道，我所拥有全是丝质雪纺。我又解开了今天盘在一起的头发，扎起了马尾，只因为曾经有人对我说他喜欢我的马尾辫，心无城府，象十九岁那年精采飞扬。我又拿纸巾擦掉了唇彩，他是不允许我涂任何唇膏的，他喜欢我自然地粉红色。

我慌张地将东西乱翻，却又不小心打破了香水瓶。香奈儿的气息立即弥漫开来，我有一度晕弦。哦，关于香水，关于回忆，我心慌意乱。我来不及收拾这一切，我在提醒自己，不可以去！不能去！但我脑子里又有一个回音一直在响，我只是去见一见！只见一眼！仅一眼便可！就是这两种力量在我的脑子里较量，最终我还是屈服我的思想。我跑了出来，匆匆忙忙地对婆婆说，我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一下，可能不吃晚饭了。小小要跟我一起儿出去，我说不行，下次再带她。婆婆在说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压根儿就没去捕捉。我脑子里只反复地回荡着那一句话，”马上下来-，马上下来，马上下来　“。就是这句话，让我从接到电话到现在都不知是不是梦里，是不是雾里，让我在电梯里都心跳加速，22楼电梯一泻而下。

我穿过花园小区，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总是这些傍晚，或者夜里下起一阵雨。深圳，今年是最多的雨了。从五月份以来到现在都是这样。我没有带伞，也根本不记得带伞，从我接到这个电话起，我，一片茫然。我脑子里根本就没装下别的东西来，我完全被这个电话给搅乱了，给迷失了。门口的旁上停着一辆白色小车，在我靠近的时候，车门已被打开了。我来不及想什么，下意识地上了车。车子如箭一般离弦而去。我没问要去哪儿，也不想问要去哪儿，这个时候，空气里只充满着沉默。他静静地开着车，穿过拥挤的街道，越过喧闹的人流，上了立交，再又穿梭而下。我也没有打破这种沉默。事隔多年，今日重新相见，这是梦里还是雾里？我无法分析。

车子终于落在东方雅典会所门前。侍者已亲切地打开我的车门，车子交由别人停靠。我们上了旋转楼梯，在雅致小巧的园桌边坐下。抬头看去，居然都无人，这是刻意的安排还是有意地避开？我脑子里昏昏然。终于，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便是一个二年，六年前也就是那一眼让我沉沦让我依然，让我以为三生石上有我们刻下的缠绵。可是现在，却慌慌然，恻恻然，只不过又一个二年，却居然如此距离之远。他掏出烟来，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的手在抖动，第四次烟才被点燃。我们的目光终于接在一起，我立刻觉得一阵晕眩，是空气太坏还是冷气开得太大？我日思梦想的二年，我寸肠肝断的思念，如今却近在眼前。我看得到，却是不能触摸得到！我转开头来，眼里立刻弥漫出雾来。

我转动出面前的茶杯，立刻就转出无数的漩涡。那漩涡一圈一圈地扩大，那茶叶就跟着一起转动，那雾气就浮现在我面前。我有多久没喝茶的习惯了。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对我说，你变了。我一愣，是的，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纯棉的女孩，也不是那个坐在小屋子里傻傻地等着太阳西下，日落星移，而数着他会不会来的女孩。我今天拥有的全是丝质雪纺和坐在宽大的客厅里享受着爱与被爱。但是，那眼里的雾气却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一滴眼泪滚落。他一震，咖啡杯的勺子掉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地声响。我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含有太多的温情，看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十九岁时，便是被这双眼睛折服。我曾经无数次把赵世彬眼睛想象成某个人的眼睛。我想，我那时候之所以接受赵世彬，有很大的原因就可能是因为我逃不开这种眼神。

他伸出手来，却在挨近我脸庞的时候退开。他猛吸了二口烟，然后沙哑地问我，为什么不再多等他一下？我闭上了眼睛，我从不怀疑这些话，也从不怀疑他的感情。只是事过境迁，今天重又提起，又做何解释？再度睁开的时候，眼泪已是真正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为什么事到今天才做挽留？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二年前，我们挣扎在彼此爱与爱的边缘，不顾一切地相爱，又无法拋开现实，直弄得到最后彼此伤害彼此。最终，却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是命运还是宿命？

我的眼泪跌落在茶杯里。他重新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浮盖了我的双眼。今天的相见，还不如不见！是什么迷住我的双眼？又是什么让我泪流满面？又是什么让我痛心依然？他的眼里含着深深的痛楚，我不会看错的。早在十九岁时，我就不会看错的，也从不怀疑这一切的，从不怀疑。他停顿了一下，问我，需要什么？我怔了下，我能要什么？物质还是精神？还是爱情？二年前，当我们不分天昏地暗滚在一起的时候，当我呈献给他的最最纯洁的身子，他就说过不管是沉沦还是迷失，是激情还是疯狂，他都要我。他也多少这样问我，要什么？哦，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我总是这样回答。我只要他陪陪我，分点时间给我，留点爱给我，给我完完整整的一天。但他从来没有属于我完整的一天，当我等他在寂寞的夜里逐渐睡去的时候，他却满身酒味地过来。我不敢埋怨，那时间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珍贵和留恋，我又岂能傻得和自己作战？当我在泪水中在他的注视下装作睡去的时候，他却穿起衣服，在我的额头上留下数吻，然后轻轻地掩上门出去，回到另一个家里。我能要求什么？这已以足矣！

他每天来去匆忙，就这样穿梭在我的等待和别人的期待中。斯守的夜晚却又那么短暂，我不敢提出什么，只要每个相守的夜晚。可是，当他离去的时候，看着我眼巴巴地眼睛，他总是对我说，等我，我忙过一段时间再说。我常常抱住他的脖子，低声哽咽，我不要名份，不要地位，不要物质，我只要你！可是每次，他都会怜惜地捧住我的脸，对我呼唤，天要怜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是最好的结果？那双眼睛盛载着痛楚，装满着深情，哦，我每次都会打个寒噤，我不要他左右为难！我不要他为我担心！然后，我就放开他，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就是转开头来，望向窗外，点燃的烟任赁烧到手指。待再看向我的时候，就是一片湿润，如果说他是生意场上那种铁面无私，但在我的面前他就是那样充满着无限的深情。我就是在那时候，逐渐体会到一个男人内心脆弱的底线。商场如战场，婚姻如围墙，我岂可不顾一切，所以我放开了他。于是，他又周旋在你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我呢，常常坐在小屋里用高脚的小酒杯数着寂寞。而他呢，最终，他什么都要了，却没要我！

他终于抬起手来，握住我的手，我颤抖了一下。居然将那只戴着钻戒的左手不自主地向后收缩。他低低地声音传来，别让我再痛心，好吗？我点了点头，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自十九岁他时，我付出的几乎全是眼泪，那眼泪多得曾让我厌倦。他开始低低叙说，关于我，关于我二年来的一切。我这时才知道，原为他对我一切居然调查得如此清楚，原来三天前我在滨海公园带小小去洗手的时候，他刚好从另一道上过来。但当时我和小小走在前面，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当时的一切。所以，这三天来，他脑子里一直闪现，要不要见我，要不要当面问问我。终于，在这个夜晚，他经过我居住的小区，拔通了我的电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