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我此刻才想起来，自我上他的车起，我就将电话调置了无声。相必赵世彬已打了上百个电话了。我吸了一口气，但此刻我不想再管什么电话，那一切都离我很远很远。我几百次出现在梦中的场面，今天却是如此再现，我是无法再管其它的什么了。他挥手招来了侍者，侍者低声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他点了点头。只一会儿，桌子上已摆满了我所有喜爱的圣代和五颜六色的果盘。灯光已暗了下来，轻缓的音乐在四周响起来。他依旧记得我的口味，依然记得那次我一口气吃掉了六枝冰淇淋而闹得整夜肚子痛的事情。那次，他忙完手中的事情，带我到酒店去吃饭，问我要吃什么？我想了半天，说要冰淇淋，他笑了，笑我的愿望这么满足，笑我单纯的想法。结果，他让这个酒店把所有的冰淇淋拿了上来。我一口气吃掉了六支，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我难忘当时那种场面，也难忘那个夜晚当我们回到我小屋的时候我们所有的激情缠绵。直到哄我睡去，他才离去。但其实，我哪次能真正睡得着呢？我只是不想让他回家太晚为难，所以每次都是假装翻个身，离开他的怀抱，装做睡去。而他每次待我闭上眼睛二十分钟后，才慢慢抽离我枕在他的胳膊，然后慢慢地穿衣服，再帮我盖好被子，然后在我的额头上留下数吻，直弄得我眼睫毛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他才帮我关好灯，轻锁上门出去。然后呢，我就会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户看到他激活车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然后，我就会坐到窗台前那张藤椅里，开始在日记上记下我的思念，我的感情，我的想念。十九岁起，我所拥有的日记本只写下一个名字！

可是，那个夜里，我肚子却痛的要命。折腾了半天，却依然无济于事。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额头冒出阵阵冷汗，我开始疼痛。放眼望去，我小屋子里是一片的黑暗。这样的夜，我却只拥有寂寞。我的眼里渐渐浮上雾气。我开始想他，想他的怀抱，想他的味道，想他的一切。终于，我的手颤抖地去拔他的电话，在这之前，我是从来不在晚上打他的电话，尽管他的手机一直在开着，尽管他曾多次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情要马上给他电话。我也曾多次樊住他的脖颈，装作平静地告诉他，我才不会半夜想他呢。我不想给他任何为难，或者带给他任何困扰。但那晚我却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拔通了电话，在片刻之后才被接起。我立即想到我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在一个午夜打给别人的丈夫而不顾一切？我放下电话一再为自己开脱，今夜，我只是那么无助寂寞。

我不知道那一夜他是如何找的借口而跑出家来，也不知道他在凌晨到家中又是如何交待。我只记得在夜里一点多钟，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当他打开我小屋的门的一剎那，我立即投身于那张开的双臂中。我珍惜那一时刻，要知道每个相聚的时刻是那么艰难，又那么困难。我们彼此相对无言，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脖子里，他的面颊被我的泪水所濡湿。无数次他抱着我的脸庞，问我，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三年前的那时候没有发现？又问我为什么十九岁那年没有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而错过了彼此的缘？我含泪无言。只紧紧盯着那双湿润的眼，这一生，足以够矣。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不是吗？他手掌的温度是那么温暖，我的疼痛渐渐散去，直到天亮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只是从此之后，他不允许我再吃那么多的冰淇淋；从此之后，每个夜晚他都会在半夜的时候打个电话过来。我无法想象他的担心，他的艰难，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又该如何避开别人的眼？我还能要求什么？这样艰难地相爱，小心地来爱，早已够矣。我不贪求太多，人一生真正地爱能有几个？我们，在轮回中错过，在今生中，又一次擦肩而过！

我吸了吸鼻子，今夜，总是想流泪。可能是冷气的风吹得太大了吧。他已用小勺将所有的冰淇淋铲了一口放在小碗里，并告诉我，只允许吃这么多。他还是那样霸道，语气充满说一不二的味道。我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了，只是眼泪未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的眼光浮现出深深切切的柔情，还带有难以叙说的痛楚。我又被这种眼神给折服了。他掐灭了烟，对我说出第二句话来，不要再穿那种衣服了，太惹人注目了。我看了他一眼，居然还是这样地口气，时至今日，我再也不是他的谁。曾几何时，他总是用大批大批地纯棉来打扮我，从外衣包括内衣，他喜欢我还是那样刚从校门出来的女生。没有被熏然，没有被改变，可是如今，我所有的纯棉都已经被搁浅。我的衣柜里再也找不到一件纯棉的衣服，像我当初的自己那样单纯而又固执。

我还记得那次，我的好朋友雯拉上我逛街的时候，经不住店员那过份的热情和煸动，我买了那套黑色蕾丝透明的内衣。当我那个晚上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满以为会带给他惊喜和热血的冲动。殊不知当我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火热，那样狂热。可是我的衣服散落在地的时候，他却发出了惊呼，并皱起了眉头，说小女孩穿什么蕾丝，我不允许！我抗议，我争辩，但都无济于事。他拖住了我躲向床里面的身子，硬是不由分说地脱掉了我的衣服，然后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可怜的内衣，花了我二三百块却抵不过几分钟。当时我委屈得眼泪汪汪，并一再怀疑那个女店员的话，说什么男人都喜欢性感，原来全是骗人的。为此，我气鼓鼓地几天都不理他。

往事不斟回首中！那共有的岁月，那逝去的日子！只是何以到现在才又被重新提起？仅仅因为三天前我在滨海公园里被他无意地撞见？还是当我褪去纯棉的外衣而让他觉得我依然不凡？原来，三天前在滨海公园他并不是一眼就看到我，只是他和朋友从另一小道上走来，前面走着叽叽喳喳地几个女人。看到我带着小小从面前经过，她们居然惊叹，说前面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做妈妈的人？刚好他的一个朋友也在起哄，并赌我是不是别人的情人？这是深圳人的好奇。我也曾和我的朋友们在咖啡厅里或酒吧里对着那些年轻的女人时，也做过这样的猜测。所以他朋友的话使他抬起头来，才会引起他的一瞥。他居然如此震惊，如此诧异，对于我的背影套用他的话来讲，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这三天来，我的身影总出现在他面前，如果说之前一直没有遇见，那倒也不觉得有这幺不安。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他遇到我之后居然有如此的悸动，搅动了所有的往事，也打翻他隐藏多日的平静。这就是三天后的今晚，他来找我的原因。我哑口无言，静静地听他在叙说。他又点燃起一支烟来，透过那烟雾，那感觉真像在二年前，我们拥有的一起日子。我们笑过，苦过，在误会中误解，最后又在泪水中化解。就这样反反复复，我们在彼此的爱里挣扎，到最后依然逃不过这种宿命。只不过二年，从我们分开的时候到现在，而我，已嫁作他人妇！是命运吗？还是人生的嘲弄？我刚刚吸住的雾气却再次慢慢弥漫开来。

我不记得那一晚我是何时回家的又如何到家的，也不记得当赵世彬摇撼着我肩膀问我去了哪里，我统统都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思想，我的意识，我的神智都被那晚给占据了。我记得那晚的一切，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闭上眼睛，我都可以知道每分每秒每时每刻。当他终于送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路上都默默无言，他的车开得很慢很慢。红绿灯转换的时候，他却几次忘记向前，导致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好不容易超过我们的时候居然狠狠地看一眼。但无论再怎么慢，还是终于到了我所居住的门前。我不知道，这一次分别将又会是什么时候？再一次相见又会是什么时候？二年还是三年？还是永远？我的眼前模糊了。我不敢抬头看他，也不敢再多停留。我怕，我脆弱的情感再次被颠覆，再次被沦陷，再次象十九岁那样不顾天翻。于是，我哆嗦地伸出手去开车门，可是锁被他自动控制。

我回过头来，噙住泪水看向他，他发出一声长叹，震动了我的泪水再次滚落。他一颤，车子又象离了弦的箭驶离了小区。茫茫夜色中，霓虹灯已经不再闪烁，外面被突来的大雨所淹没。我已分不清是雨雾还是泪水。车子靠离路边，车子的示廓灯和后位灯在雨雾中不停闪烁。我，终于被他拥在了这怀里。我开始大声地哭起来，这泪水象决堤的河一样泛滥成灾。这不是手段，也不是娇做，这是多日的思念，多日的压抑，多日的疯狂与想念而交汇起来的一切。他语带哽咽，紧拥住我，反复地说，老天，我要怎么做？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可是时光能够倒转吗？逝去的一切能够重新再回来吗？即便能够倒转，那我们各自的命运又要如何改写？我伏在他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白色的衬衣。这身上还是飘着我熟悉的气息，来自烟草，来自古龙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我被他抬起头来，我泪痕依然。他擦去了我的眼泪，并要我快乐起来，否则他永远永远都无法安心。我们相对无言，却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就在静静的彼此注视中看向对方，我日思梦想的人如今近在眼前！可是，我怎么能够再像以前毫无顾忌地扑向他的面前？我不能，不能！而他眼角湿润，声音沙哑，好几次张口无言。这一次相见还不如不见，居然弄得彼此都心慌意乱！他问我，当初怎么那么固执，居然从此不再给他电话，而他呢？他在深思与挣扎中总想着，也许老天会给我一个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也没有再联系我。但当他最后回到我小屋的时候，小屋早已经是人去楼空！

而我呢？我早已将他给我买的东西打包都退回在他公司，其中有一张招行的银行卡。那上面有他陆续打进去的钱，我从来没去查，没去问，也没去用。那还是有一次我刚下的士，我的包就被突然撞来的人抢走。所幸我当时并没有受伤，只不过身无分文。从来深圳到现在，我被偷被抢已经四次。我有一度厌恶深圳。尤其那天，我又累又渴。于是，我走到一个店门前，对那位阿姨说，阿姨，我的包被抢走了，也没钱，我可不可以用你们的电话打个电话？倒是那位阿姨看了看我，爽快地说，没关系。我就坐在那儿等，他在十多分钟后风驰电擎地驶来。看我毫发无伤，他才松出口气。最后，从他的皮夹中拿出他其中的一张卡，这是金葵花白金卡，有一项应急服务。但我从来没用过这张卡，而我后来也从未带在身上。

我早已说过，我不是情人，我不要用这种物质来衡量我们的关系，我也不要让别人以为我是他每个月付下金钱的情人。我这份感情是纯澍的，是从一而终的，是深刻的，是无以伦比的。当我第一次交付给他的时候，我就是以最最纯洁的身子和最最纯洁的情怀。我也曾经说过，我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我那时候每个月三千二的薪水不是每次都花完的。可是他，每当我热切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和那种渴望他多陪我一会儿的时候，他就会内疚，会自责，会想补偿我的一切。他会每每捧起我的面颊，每每对我说，去外面逛逛街，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我就可以猜想到那张卡上一定有不菲的金额。可是，我总是摇摇头，哦，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他！可是他什么都能给我，唯独一项不能给我。那里面包含着道德，责任与其它。于是，他就会每次怜惜地对我说，天要赫我，但愿带给我的永远是快乐！我每次都樊上他的脖子，眼睛湿润地告诉他，我很快乐，我已够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