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这样两情相悦的四目相视过;而现在，她的感情依旧如初，另一半却已不知去向了。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球场枯黄的草地上，时而低头咬一下发白的嘴唇，时而跟着周围发笑的人群笑一下，那是种什么也不能代表的笑，只是一种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突兀的掩饰。可是越掩饰她就越显得越发不自然。而他们呢？正在不远的球场上挥舞着球拍，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浓浓的暧昧。

像许多疯狂而绝望的失恋的人一样，她很自然想到了死，她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重新唤回他对自己的感情，然后让他痛心疾首的后悔一辈子。尽管那时她已经不知道了。学校里每年都会有人走上这条不归路，用各种方式：跳楼的，服毒的，割腕的，溺水的……但学校总会把消息封得很严，使这些消息仅仅成为私下传播的流言，那么，她的死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吗？她有些担心。他听了会心痛吗？还是会像许多用情不深的男子那样笑她太傻、太天真？

他们不是没有爱过的，为什么现在就没有了呢？一开始大家都是平等的，可最终吃亏的却总是女人。

那个夏天，他爱她爱得轰轰烈烈，把整个学校也闹得沸沸扬扬的。他带着她把学校里的每条路都走过好多遍，路上的一花一草仿佛都浸润着他们誓言的气息。在别人看来，那一条条路是多么的阴郁而又乏味，可是因为有他的陪伴她便感觉那一步步简直是在通往天堂。直到夜很深的时候他才送她回寝室，分别的时候往往是他们最不情愿的时候，于是，他走得很慢，而她总想让他再慢一些，再慢一些，慢到几乎静止，短短的一条路，他们总要走很长时间。分别之后，他们梦中相见，眼皮刚正开，又开始了炽热的相思。为了他，她甚至放弃了少女所应有的含蓄和矜持。为了他突如其来的约会，她常常饿着肚子精心打扮。而现在，没有他了的注意，她也不再注意自己的容貌或者打扮，有时早晨起来甚至常常忘记洗脸。

忽然之间，天阴了起来，仿佛有人在以天为纸，画一张浓墨重彩的泼墨画。饱含水汽的风掠过她淡黄色的头发，调皮的把几根卷在球场围栏的铁丝上，她想起来活动一下，头皮上却传来一股熟悉的刺痛。

她想起，每次他抱她时候，她的心跳都会快得像刚跑完的兔子，她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一想到这个她便紧张，很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活像一只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麻雀。但不管多紧张，她总要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用尽方法把一根又一根的头发缠在他冰冷而坚硬的纽扣上，然后忍着疼把头移开——她想给他留下些什么，想让他身上有自己的痕迹，在她看来，那一阵刺痛也是只有她才有资格享用的幸福。那时的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她在日记中写道：“the　whole　world　is　changed·”她觉得，整个北京都在为她的快乐而欢呼，可现在北京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悲痛而悲痛，哪怕一点点。她现在喜欢站在天桥上俯视人流，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们朝不同方向四散而去，仿佛夏天暴雨前聚集的蚂蚁忽然被人踩了一脚。边看边想，谁能记住谁的面孔呢？谁会注意今天的人流中少了谁呢？一天内该有多少人炮制多少份感情？又有多少份感情会因为种种原因而销声匿迹？那么，少了她这份感情，甚至少了她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大概就是北京，对待个人的悲痛，它出奇的冷静，像是一块生铁。

天的一角漏了一大块云，仿佛是一片刻意的留白，雨看来是不会下了。她想着：天也有这种缺憾吗？他和她不正像这古怪的天气吗？他忽然袭来，她的天空风云突变，而就在将要凝云致雨的那一刻他又忽然离开了。

她收拾着他留给她的残局，把他送给她的一件件小东西放在视线所及之外，可每看见一件，她都要想象他送给她时的那幅情景，有时，傻傻的笑一下，有时静静地流泪，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想很久。

她现在越发喜欢在日记里问问题，问谁呢？她也不知道

她用笔重重的写了句：“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或是曾经深爱你的人忽然间不爱你了，你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啊，你又有什么法子呢？这可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呵。

（二）

]可能很少有人还能记起那个为了一次约会而饿肚子的女孩了，如果不是再次见到她，我大概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学校的中北楼后，绿树成荫，深秋仿佛提前了自己的行程，冷冷的阳光被密密的树叶筛过，割裂的零零碎碎洒在地上，仿佛有人给地上铺了一张破旧的渔网。我无意间一回头，发现走在后面的她笑得一脸灿烂，那种快活让人想起雪霁初晴的天气。

她什么都忘了吗？

要是对待记忆能像对待一盘尘封的盒带那样该多好。把糟糕的那一段抽出来，剪掉。再用透明的胶带把分开的两段粘在一起，剪得干干净净。再听一遍：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卡壳的那一段。

可到底从哪里开始剪呢？剪到什么时候为止呢？这让她感到很为难。

就象下雨，很难说清楚晴天到底什么时候结束，雨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更无法预言坏天气到底什么时候是个了结。

在与他说第一句话之前，她便对他心存好感，再跟他说最后一句话之后，她依然对他余情未断，直到现在，她还无法释怀……

如果她没有爱上他，那么，她也许是世界上最冷漠的人，整日默默无言，感情深藏不露。仿佛惰性气体，遇见谁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她就像半块玉石在黑暗中游弋着。忽然有一天。她碰到了他，她这半的裂缝与他惊人般的吻合，仿佛这块玉又回到了还没摔碎时的情形。他们各自的残缺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完整。

她在日历上面画上记号，仿佛这一天是有意藏在许许多多平凡的日子之后，静静地等着她。等她来翻到它，等她来翻过它，翻向或欢喜或悲伤的未来的日子。

于是第一次约会翻过了，那场心惊肉跳的舞会翻过了，随之而来的是她回味过许多遍的表白，还有频繁的逛街，许多次斗嘴，不止一次的反反复复的决裂，一直翻到现在。

现在，她以一种坚忍的耐性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则用当初讨好她的那一套对另一个女生大献殷勤，如果她嫉妒心强，她就会恨现在这个女人，可她并不。她只是想不明白，同样的约会，同样的对白，同样的散步，什么都是同样的，为什么换了个人就又什么都不一样了呢？那个幸福的女孩，也像自己当初那样勇敢而畏惧地向他抱以回应。这一幕幕是多么的熟悉啊，甚至她过去的一颦一笑还残留在现在这个女孩的脸上，可是感觉变了，时空换了，旧人也被新人替代了。

她又像以前那样继续活着，整日默默无言，感情深藏不露。只是常常会躲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现在的他和他。有时，她感到有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在自己的皮肤上划，但她却并不以为那是疼，只是觉得凭空添了一道道鲜红……

再次回头的时候，她还是那样，很快活得笑着。

可她怎么会忘记呢？

一次失败的恋爱在别人看来至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在我们自己看来却是一个命运的胎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