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宝珠找上了少华。其实,她并不是不需要我奶奶的帮忙,而是我奶奶的那个建议启发了她,使得她灵机一动,认为这是一个更能接近少华的良机,于是便故意拿话来回绝我奶奶的一番诚意。果然,少华一听了她的请求,二话不说便提起了笔,并一气呵成地帮她完成了这么一篇数以千字的演讲稿。
“少华”,她紧紧地挨着少华坐着,亲热地说道(以前在‘少华’的后面加着的两个‘同志’也省略掉了,她认为这样会显得更加亲切些),“你是一位诗人,对朗诵这一方面也是有研究的,对吧?你帮人帮到底,也教教我怎样把这篇稿子唸得更生动一些好吗?再说了,这里面可是有好些我不认得的字呢,你可得一发教教我哟!”
于是,那天晚上,她一直把少华缠到了后半夜。在她看来,风少华之所以会如此热心地帮助她,压根不是对她的这一壮举的支持或赞赏,而是被她的美貌和少女火一样的热情征服了。于是,她越发大起胆来了。
经过几场堪称出色的演讲,宝姝红起来了,套现代人的话说叫做大红大紫——一时间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人物!据说,在当时老百姓的印象当中,只要说起敢于和旧思想、旧观念作斗争这档子事,人们自然而然地便把它和“陈宝姝”三个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据说当时她的名字比市长的名字还家喻户晓呢!也就是有了这个本钱,她才更有自信她一定能得到少华对她的青睐。在这之前,她在我奶奶面前可是自惭形秽的,因为我奶奶的才华她可是望尘莫及,而少华乃是一位当代才子,她想和我奶奶争,那可是差着老大一截哩。如今,她出了名,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可以说完全把我奶奶给比下去了。对风少华发起全面的进攻,她自已觉得信心百倍!
不过,这回要向风少华发起进攻,可完全不同于前一回对天来的进攻了,因为不仅时代不同了,进攻的对象也完全不同了——天来只不过是个没多少文化的伙计,她对他的爱是粗浅的和霸道的,一心只想着占有他,让他服服帖帖地在她的石榴裙下拜倒;而风少华可是一位知书达理的人,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她对他又是敬仰又是爱慕,绝对是一点也粗鲁不得的,否则必定会适得其反!于是,她向少华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也就是她有生以来写的第一封真正的情书(当然和以前写给天来的那些条子有着天壤之别),大胆地向她心目中的这位白马王子表达了爱意。平心而论,宝姝对少华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是绝对真挚的,和以前由于嫉妒而对天来所产生的占有欲是绝对的两码事。她对自已是有信心的,因为论容貌,比起人人公认的美人胚子的我奶奶来,团里的人都说她更为娇艳几分;而论名气,那更是不消说了,她可是全市反封建、树新风的标兵,是年青人学习的榜样,大红大紫!
她就是怀着这样的自信而热切地期盼着少华的回音的。然而,左等右等之后,她等来的是什么呢?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风少华根本就不接受她的爱,这已经令她受不了了,而更令她无法容忍的是,风少华竟然还在回信中向她申明他和她之间的差距。以下便是那封信的片段: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革命同志的关系,而如果你能把我当兄长看待的话,那么我们又多了一层兄妹关系了。既是同志又是兄妹,这样一个双重的关系,那简直跟一家人没有两了样啊!这样的关系该是多么的珍贵哟!至于恋爱这个问题嘛,我认为我俩可不合适,因为通过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和交流,我认为我俩无论是性格或是爱好、情趣等方面都是无法走到一起的。你对我的爱让我很感动,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呀!请你收回你对我的这份感情吧,我俩实在是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呢?为什么就无法走到一起呢?”宝姝没等把信全部看完,就气得把它撕了个粉碎,咬牙切齿地对自已说道:“不行,我得找他当面问个明白,到底这是为什么!”
宝珠可是憋足了劲,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来到了少华的宿舍。令她无比懊恼的是,在宿舍里她又碰到了我奶奶——那两个青年人正埋头研讨诗歌创作艺术呢。
尽管后来宝姝从少华口中确定了他所爱的人是我奶奶,但她仍不死心,开始了尽破坏之能事。
“少华,”有一回在食堂吃中饭,趁着旁边没人,宝姝悄声对少华道,“你犯了个大错误了知道不?”
“什么?”少华吃了一惊,“我犯什么错误了?”
“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一直在装聋作哑?”宝妹神秘兮兮地说,“秀姝可是有对象的人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一招确实历害,一下子就让风少华目瞪口呆了。他声音发颤地问道:“这,这是真的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啊!她,她怎么没跟我说清楚呢?”
“你不知道,这一点都不奇怪,但她怎么会主动跟你说清楚呢?”宝妹狡黯地一笑,“她的对象啊,没什么文化,土里土气的,跟你比可是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她选择了你,当然要对你隐瞒实情哩。我告诉你这事,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只是提醒你别再犯错误了。”
“那……”少华半信半凝,“他在哪个单位工作?叫什么名字?”
“都跟你明说了吧。”宝姝见此计显然已经凑效了,而且还是大为凑效,顿时喜出望外,但她是个颇有心机的女人,尽可能地不让那种喜悦之情流露出来,“她那个对象啊,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店里的小账房先生,名叫高天来。他俩从小就十分相处得来,真可谓青梅竹马呀!我阿爸、阿妈便决定招赘他的事可是尽人所知的,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随时到我们店里去问,所有的店员同志都可以作证的。”
“那么,”少华当真是头晕目眩的了,“他现在还在你们店里工作吗?”
“是啊,”宝姝稍想了想,本想编出一套谎话来让少华立刻就打退堂鼓的,可一时半会又编不出她认为更妥当些的谎话来,只得这样说道,“我阿爸经常派他到外地进货,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这不,如今还在外头呢。”
对少华来说,这确实是个莫大的打击!他万万没想到,他已经爱得如些之深的姑娘竟然已经有了对象,而且还是青梅竹马!他先是惊讶,随即是愤怒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既然早就有了对象却一个字都不对他提起呢,而且还似乎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爱!他认为他这是受了欺骗,不,严格地说,他是被玩弄了感情,是被损伤了人格!
那天晚上,我奶奶和平常一样,腋窝下夹着本诗集来找风少华。她根本不知道少华听信了宝姝的话而已经对她产生了误会。于是,她不仅吃了闭门羹,同时还挨了一闷棍。
“风大哥!风大哥!”我奶奶连敲了好几下门,但门都没开一下,她可着急了,于是提高了嗓门,“开门哪!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开门?”
门是从里面插上闩的,这说明少华在屋里,可敲了好几下,叫了好几声,里面就是一声没应。我奶奶急了,嗓子更大了。
“开门哪,风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少华本想不理睬我奶奶的,以为我奶奶敲了几下门见屋里的人不给她开门就会自己离去,可没想到我奶奶会这样叫唤起来,这可把他急坏了,因为这里是宿舍区呀,这样叫喊影响多不好!于是,他只得在里面发话了:
“我在写作,请不要大喊大叫的。你回去吧,今后不要来打扰我了!”
自从相识这几个月以来,我奶奶可是第一次听到风少华对她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的,并且是把她拒之门外的。我奶奶一时不知所措,根本就不知道风少华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样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她想问个清楚,可是又接连叫了两声“风大哥”后,屋里的人已经不再答理她了。我奶奶在门外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伤心地离开。而就在我奶奶吃闭门羹、挨闷棍子时候,有一个人正躲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幸灾乐祸地笑着。她,就是宝姝。
宝姝认为她的计谋已经成功,于是又大胆地向少华发动了攻势。这回呀,她更是胸有成竹了,因为她已经地成功地把她的竞争对手从风少华的心中赶跑了,而填补少华心中的那个空白的位置的人可是非她莫属的了。于是,她再一次大胆地给少华写了一封更为热情洋溢的求爱信,心想这回少华是一定会接受她的了。然而,很快她又失望了——少华在回信中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说他和她之间是一种很纯的革命同志的关系,绝对不可能由此而以进展到感情这个问题上的,因为他和她之间确实有着许多的不合适。
“你瞧不起人!”这回宝姝可是动了真气,不仅和上次一样把信撕的粉碎,而且流出了充满怨恨的眼泪。她咬牙切齿地发狠道:“你欺负人,太欺负人了!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很了不起吗?”
但尽管如此,她对少华一点都不死心,因为她认为少华心中已经没有人了,只要她再努力,再加把劲,就一定能够把这位才子的心占住的。然而,事实证明她的这一想法又错了!少华虽然听信了她的一面之词,而对我奶奶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误会,但他却没有把我奶奶从他的心里抹掉,因为年青人萌发出来的爱情可是最真挚的,是刻骨铬心的,哪能说抹掉就抹掉呢!那天晚上之所以会把我奶奶拒之门外,是因为他一时难以接受宝姝所说的那个残酷的现实,可见,他对我奶奶爱得有多么的深哟!后来,他宁静地想了又想,觉得自已太过浮躁和太过不稳重了,宝姝之言,只不过是一面之词,即使是事实吧,那个叫做高天来的年青人顶多也只是和和他所爱的姑娘有过一段所谓的青梅竹马而已,并没有婚约,他也有追求的权利的,再说他和我奶奶才是志趣相投的一对呀!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正是此理吗?于是,他又下定了不轻易放弃的决心!
“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绝对不是的。”他这样为自已打气道,“说不定她也是和她姐姐一样的情况,也受着封建婚约的束缚。而有别于她姐姐的是,她的那种所谓的婚约是精神上的而绝对不是物质上的!我要追求她,从而帮助她从这个思想的枷锁里挣脱出来!”
其实,青年人的这一想法是没错的,只不过是用在我奶奶的身上错了。为什么这么说呢?从我奶奶写给少华的一封回信中,我们就更可清楚明了了。
“……我俩的友谊,是建立在革命同志这一基础之上的,是一种以志同道合为根本的亲兄妹般的感情,是无比的珍贵的;我一定会永远珍惜这份同志加兄妹的友谊。但是,如果说到爱情,对不起了风大哥,我只能这样坦率地告诉你,我俩是不可能把关系进展到这一层面上来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那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天来哥。并且,我必须向您申明的是:我和天来哥绝对是属于自由恋爱的范畴,既无媒约之言,更无父母之命,和阿姐与王家少爷的婚约完全是两码事。虽然,天来哥自去年在东山岛一带‘失踪’之后,至今仍下落不明,但我爱他之心丝毫不变,仍然在等着他,一直在等着他……”
我奶奶信中虽然说得如此的直白,大有把这条路给堵死的意味,但少华反而没有因此打起退堂鼓,于是,在他打听到天来极有可能是在海上被撤退的国民党军队,“卷”到台湾的消息之后,便在和我奶奶的一次谈话中这样说道:
“你等着你的天来哥的回来,是应该的,是无可非议的。但是,我爱你之心不变,所以我也要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和天来哥结婚为止。天来哥三年没回来,我等你三年;天来哥十年八载不回来,我也等你十年八载,总之我就是要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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