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坷

赢柯——

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注定这一世与你纠缠不清，如果当时没有那场秋雨，我们这两条本应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将永为陌路。

那夜的雨有点凉，雨水落地溅起蒙蒙水雾。在雨中的你远远望去如一屡鬼魅。一身黑衣在阴霾的雾中格外凄凉。在那长满蛛网的破庙中，你升起了一堆火。精灵般的火焰让我看清了你俊美的脸庞，一头凌乱不羁的黑发滴着水顺着你眉角滑落。我仿佛听见它落地的声音。你的眼睛如子夜却没有温度，冷漠仿佛是你永久的保护色，即使杂一火旁也令人心寒。我轻轻地靠近火堆，希望可以汲取些温暖静静地坐在你身旁，我听见了心不规则的跳动，但心情却格外的安宁沉寂。我说我叫秦珂，你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你说你叫荆。我感觉到你低沉的嗓音在耳际环绕久久不散，那一刻我知道我沦陷了。

隔日——，你走在我的前方，我默默地跟随，你没有拒绝。这通往秦国的路上凄凄哀哀。

荆轲——

当我走近破庙时，在雾霭中我看见了你的影子，在火光中我看清了你美丽的容颜，即使身着宽大的男装，依然掩盖不住你清丽脱俗的气质，一时间我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洗脱我一身的罪。

雪肤绛唇眼眸盈盈如水的你，青丝柳眉娇美风情宜人的你，甚比燕国第一美人——绿娘。绿娘，那个性格刚烈的女子，那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当你说出你的名字时，我的心中划过一丝惊讶，原来我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轲（珂）”字。也许是这个理由，一路上我没有阻止你的跟随；也许是那心底的一丝不舍，让我冰冷的心融化了一个角落。

到了秦都，我还是离开了你，因为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刺杀秦王。就这样离去吧，离去吧。也许在有生之时，我还会忆起你的容颜。

嬴珂——

你走了，无声无息，像一片云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去，可还是流下了失落的眼泪。我默默地回到行宫，融入那片伴我成长的孤独。这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听奶娘说过，这里曾经四季如春，无论何时都百花盛开，芳香弥漫，父王曾经为了母亲特地从远方运来了漓江的水注入这儿的池塘，因为我的母亲叫漓江。

可自从我有记忆以来，除了西阁旁的几株梅花外，再没有见过一朵花，庭院到处杂草丛生，荒芜凄凉。我从未见过父王，那个使六国惧怕的秦王，他并没有迎娶我的母亲，可听奶娘的话语，父王好像很宠爱母亲。我只是淡笑，一个男人会宠一个女人多久，尤其是一代君王，在他的生命里最值得爱的是他的霸业，而他的后宫又美女如云？也许我的母亲看得开，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又想起了你，只是单纯的想你。

直到这个夜晚，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可那阵阵血腥味儿和你身上的血迹让我惊心。远远地我听到士兵搜索的声音。我已知道你是来刺杀我的父王。我把你藏在了我的寝宫里，你问我究竟是谁，我说我是嬴珂，是秦王的私生女。

荆轲——

我听到了一丝破裂的声音，那是什么？在烛光中的你美如仙子，可当我听见你说你是秦王之女时，一股疼痛漫过周身，那也许是仇恨的感觉，我无话可说，又不愿看着你悲凉的眼神，我转身欲离去，却陷入了黑暗。

当我睁开疲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你含情的美眸。我移开视线以冷漠对之，不想开口说出伤害你的话。移开的视线落在枕边的一方绿帕上。

你的声音轻柔而无力：“你昏迷的时候，曾呼唤着‘绿娘’这个名字。”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你，用冷冷的声音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剩下的只是默默无语，你的泪落在了我的手背，灼热地烫伤了我的皮肤我的心。

嬴珂——

我日夜照顾昏睡中的你，虽然你的身份从一名剑客变为刺客，其实这无关紧要，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卸下防备的你是那么温柔，我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你，但我更希望你能睁开眼睛温柔而爱怜地看着我。虽然这只是我的一种奢望。

床上的你忽然动了动，双唇微启，我探下身去，在你的口中逸出了一个名字——绿娘。我无奈地浅笑，看着从你怀中掉落的一方绿帕，上面娟秀的字体绣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赠荆轲。”

我的世界崩塌了，我的那个从来没有阳光的世界，苦苦支撑的那道生命之墙已千疮百孔，在一股强大的冲击下瞬间倒下。

“她是你的她吗？”我问。

“…　…”

“‘荆轲’，是你的名字吗？”我问。

“…　…”

当然昏迷中的你不会回答我。原来你叫荆轲，而我只有资格唤你“荆”，原来我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珂（轲）”。所以你我的情路坎坎坷坷。

你醒了过来，却不愿看我，也许你很失望，在睁开第一眼时不是你心爱的人儿。

你知道我爱你吗？你不知道。

我可以说我爱你吗？却早在你得知我身份时失去了资格。

“荆轲，你恨我吗？”我问。

你别过头不语，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我还是流下了眼泪。

你又一次无声无息地离去了，当我端着药进来时，看到的只有空空的床。碗随着泪珠坠落到地，应声而碎，我划破了手指却不觉得痛。殷红的血珠，不断的泪珠，还有我轻轻地哭泣声。

我寂寞地躺在有你味道的床上，你离开我已十余天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有嗅着你的味道我才能安然入睡，这时我便会想起母亲——那个爱了父王一辈子的女人。

就像我曾想得，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愿嫁给父王，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母亲死后便不再踏入这半步，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很柔美，每一次谈起父王眉宇间总有着快乐与丝丝惆怅。现在我总算可以体会得到，那也是我对你的感觉。

此时已入夜，凄冷的月光，冷风让我感到了丝丝的寒意。我下床关窗，一个黑影飞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男人抱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而那个浴血的人就是你。我尖叫出声，男人示意我冷静，便出去引开了士兵。

当我看见了你身上的伤，我痛苦起来，左腿骨折，身上有六七处深深的伤口，每一刀仿佛都刺进了我的心上，痛得无法呼吸。我知道是我父王做的（殿堂上只有他可以配剑）。我曾问那个男人，为什么把你带给我，他说：“因为你爱他。”我一怔，真的那么露骨吗？我的情感如此强烈为什么你没有丝毫的回应，是为了她吗？我轻轻地抚平你皱着的眉心，痴痴地看着，想着，哭着。

荆轲——

周身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我去见了秦王，向他献上了樊将军的首级和宝图。当图展尽时，我便拿起藏在其中的匕首向秦王刺去。可在那一瞬间我忧郁了。我的眼前浮现了你含泪的双眸，我知道只要用这淬过毒的匕首划过他的皮肤就真正结束了他。就在下一秒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看见你绝望的眼神，于是我选择了活捉秦王，逼他立个永不犯燕的契约。可是，我失败了，当我以为我将无命时，我被一个人救起——一个我本想等他一起刺杀秦王的朋友。也许是上苍的怜我，我又活了过来。

当你清瘦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中，我的心中有丝丝疼痛，此刻的我多么想轻抚你娇美的容颜，可是我却动弹不得。修养了整整三个月，我才可以下床走动，你说今天我不能到处走动，因为秦王的宠妃会路过这里。我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那个人人口中的绿姬娘娘——我的未婚妻绿娘。在同一时间，她也看见了我，她的美眸中布满了震惊，摒退左右，她扑入我的怀中，我没有抱住她，因为她的味道让我陌生，我反射性地看向你，只间你流着泪绝尘而去。

嬴珂——

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直到我的双脚再无一丝力气跌倒在地，脸上已潮湿一片，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个她，可没有想到真的会看见你们相拥在一起，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她真的很美，脸上有着健康的红润与我苍白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朝气，一双莹莹的眸子总是闪着水光，惹人怜爱。我明知与你没有结果却还苦苦留恋，为什么我的世界从来没有快乐过，上苍是不是遗忘了我，当他不经意地眷顾他人时，却总是独独忘记我，亲情、爱情，我从开始到现在，一无所有。这一刻我想过去死，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我的生活从前就与死没什么两样，寂寞、孤独、无助，只有呼吸。

而你是我生命的一句惊叹，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是遇见你，流过最多眼泪的日子是因为你。绿娘现在是父王的宠姬，我好怕，怕你会为了她再去刺杀父王，怕你再次受伤，也怕你再一次无声无息地离开。我曾幻想过你喜欢过我，你不曾对我有过承诺，我自欺是你不会表达，你不曾对我微笑，我自欺是你个性所致，也许我应该面对现实。

轻轻地走回屋子，我看到了令我意想不到的一幕。绿娘跪在地上，拉住你的衣袖央求你不要再去刺杀父王，当我看着她泪水涟涟的样子，像极了母亲。我知道她爱上了父王。你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我忽然好想看看你的真心，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荆轲——

当我看着哭泣的绿娘告诉我她有了秦王的骨肉时，我心中竟无一丝的愤怒与悲哀。其实，几日来我也仔细地想过，为了你是否该放弃了。我曾经也许喜欢过绿娘，但那不是爱。我将绿帕还给了她，便让她回去了。

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帷布后面，我轻轻地拨开它看见的是你盈满泪水的双眸。我的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情还有伤痛，为何我总是让你哭泣。我吻去你饿泪水将你拥入怀中，我感到你的双臂环在我的腰上，我冰封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融化了。

嬴珂——

你吻去我的泪，那柔情将我攻陷，这一夜，芙蓉帐暖，在你的怀中上是如此的宁静与幸福，如果可以，我愿意就这样与你相守。

荆轲&嬴珂

不知是不是上苍的捉弄，嬴珂的行宫被士兵包围。绿娘怕荆轲还会去刺杀秦王，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宫外的喊杀声四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在嬴珂闺房的一隅的暗门旁，她将荆轲向密道里推。

“你快走吧，再不走我父王就要来了！”

“那你跟我一起离去！”荆轲作势将她拉入怀中。

嬴珂轻轻地挣扎地离开他的怀抱，摇了摇头，她知道必须有一个人留下，否则即使逃了，还是会被找到，她要赌，赌嬴政对她母亲的情。

“珂儿……，为什么？！”荆轲不解道。

“我还有父王。”嬴珂眼中充满另外不舍。

“你还在乎你公主的头衔？！”荆轲愤恨道。

嬴珂心中百般无奈，她何尝在乎这些，只要与他相伴，天涯海角永相随。

咬咬牙，她忍住泪水道：“不错，我再怎么也是公主，因为我对你有情，所以不希望你死，但如果你不走，那会连累我，你快走啊！”

荆轲放了手，冷冷地转身说了声：“再见了，珂儿……”便消失在密道中。

嬴珂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哭倒在地。

嬴政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简直就是他心爱的漓江的重生，不能否认那种感觉，这是他的女儿。可更令他震怒的是，他的女儿竟为了一个刺客背叛了她的父王。如果换作他人，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可面对他的女儿，他恨不下这个心。摆摆手，不再看她泪流满面的娇容，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吧，不要再出现在寡人的面前。”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嬴珂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行宫的花园中，四周很静，雨丝细密，织成了一张张情网，雨水淋透了她娇弱的身子，双颊也泛起了不寻常的潮红。她是来还愿的，老天听到了她的许愿，使荆轲——她的爱人躲过了一劫。她赢了，用她父王对母亲的爱赢了。可是她同样也输了，赔上了父爱也许还有荆轲的爱情。

白玉般的玉足踏上旧旧的桌子，白绫绕梁，嬴珂缓缓地将它套在玉颈上，忽然一阵翻搅，胃中升起恶心欲呕感。嬴珂的双眸睁得大大的，眼前蒙上了一曾水雾，双颊一时泛起桃红，她双唇微启，嘴角轻扬，她坐在桌上，双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她在笑，却又在流泪，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她要活下去。

三个月后——

嬴珂正吃着奶娘偷偷带进来的补品，耳边又想起了奶娘的话：“那个绿姬娘娘可真可怜，在逛花园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仅掉了孩子，还划伤了眉眼，被打入冷宫了。”嬴珂悠悠地叹了口气，绿娘是个悲惨的人，她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宠爱，是因为她的眉眼像极了母亲，现在她破了相，一切都没有了。命运太过捉弄一个人，如果当初没有荆轲刺秦王，那么就不会有什么绿姬娘娘；如果自己当初不曾遇见荆轲，那么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呢？可自己从未后悔过，这至少证明自己活过。

嬴珂以为一切都会这样平静的过去，可一道圣旨打碎了她那平淡渺小的梦。秦王命她下嫁燕国太子丹，这是为什么？他明知荆轲是燕派来的，却还要她下嫁，难道是惩罚吗？当宣读完圣旨后，没有人祝福她。只有奶娘抱着她痛哭。嬴珂呆呆地站着，脑中浮现出种种假设：逃吗？根本逃不出去；死吗？她还牵着另一条生命；认了吗？如果太子丹把她打入冷宫还会好一些，因为至少一切会和现在一样。但如果他残暴无礼呢？！嬴珂不敢想像，她的泪水泛滥，整个夜晚，冷冷的行宫，飘着声声呜咽。她难以入睡，因为这一刻她极度思念曾经属于她的温暖怀抱。

两个月后——

夜幕低垂，嬴珂静静地坐在轿子中，宽大的红嫁衣遮住了她微凸的腹部，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的身子极为不适，红更衬出她苍白如纸的容颜。出嫁的那一天，没有浩大的队伍，没有观看的百姓，没有送行的人，什么都没有…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无所谓。此刻随行的人都已入睡，只有她这个未眠人独自着天上明月，双眸含泪。

外面起风了，只有一会儿，不大却很寂寞。一瞬间，嬴珂被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不，她不要泪眼迷糊，她要看得清楚，因为梦随时会醒，又不知何时才会在梦中相会。望着如月光般柔美的容颜，荆轲的眼中一片柔情。温暖的怀抱，细碎的吻，无限深情的真实感，让彼此都落下了泪。

“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荆轲承诺。

“无论到哪里，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嬴珂坚定地回答。

一阵风又轻轻吹过，红轿已空，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

嬴政站在琼楼上，听完侍卫地通报，一旁的大臣问道：“大王，是否派人去追啊。”大王望着夜空，在天边地仿佛看见了漓江的笑靥。眼底泛出丝丝温柔，摆摆手，仿佛自言自语道：“算了，根本没有什么婚礼，就让他们这样去吧，江儿，我们的女儿会幸福的，你会祝福他们的，不是吗？”

隔日——

告示：“几月前的刺客昨日已被擒获当场处死，特召告天下。”

尾声

几年后，秦灭六国，统一天下。

在一处远离世俗的地方有一户人家，这儿周围满树樱花，溪水常情。花落溪间泛起曾曾情丝，如镜的水中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稚嫩的呼唤。女子回眸一笑，刹时百花失色，她走上前牵起一双儿女。

“娘，忘尘今天给您做了一把木梳。”

“娘，忘忧今天给您编了一个花环。”

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女子望向儿女身后的夫君。男子俊美如斯，上前搂着妻子牵起一双儿女走向他们爱的小屋…　…

滚滚红尘，因为有你，我愿生生世世忘记尘世烦忧…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