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虽然已过去了一个月，可遇见败子姐的情景和了解到她的情况却在我心中旧旧地挥之不去，时时抽动起我记忆的神经来，使我感到内疚与遗憾。

那天是“五一”，我骑摩托捎着妻儿回家，在村中由于路窄弯急竟差点出个事故。当时是仨女孩围在一个将背上的草背篓正靠在小道旁的土坎上歇息的农妇周围而占满了小道，迫使我急刹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那农妇的白帽黄黑，领子又破又脏，衣袖及外面的棉裌裌也多处打了补丁，但棉花仍隐约可见；裤子已无颜色，只穿旧布鞋而未穿袜子的脚面也似好久未洗。脚底下踏着一条用破尼龙袋合成的长绳，绳的一头系着那正在路壕边啃草芽的瘦驴。刚拔过青草而正拿着半节柳枝在扭动的手指又绿又黑，使我本想借点惯性抢坡的车停下来已使人极不畅快，又差点撞上这个小孩使我已近于温怒，更惹人生气的是车又在这个窄出熄火。她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将面前的小孩向身边稍拉了拉，一副大路朝天的鄙夷样子。她折断那已拧脱皮的柳枝，将足有三寸长的柳皮掐齐，一头用指甲刮了刮，再用嘴咂了咂，便吹出了那十分瘖哑而凄迷的声音。我发车之际，也是她将柳笛交给那小女孩的瞬间，我们四目相遇了。先都是一怔，“你是……”我正含糊时她却认出来了，说“是你？”这是我在十分惊诧之余，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如此邋遢，鬓发已白的村妇就是当年与我朝夕相处，甚至青梅竹马的败子姐。

败子姐原名叫秀儿，由于两家较近，我俩的娘又认作姊妹，她仅大我十多天，故从小就一起玩且叫她秀儿姐。可在我12岁那年，一次外公来我家，看扫我俩两小无猜的样子，便给母亲说能否给我说个媳妇。听到这话她害羞地跑出去了，我却好奇地站着听。待娘说了我俩的生辰后，据说是读过几天私塾的外公掐指算了半天，却抬头对娘说：“俩娃命相不合，此女是牛骨兔皮，劳碌奔波的命，蛇年正月怀胎，是个血败子，一点要不得。”我不知道啥是“败子”和“血败子”为啥就要不得。就缠着问外公，外公便教给了我“正蛇二鼠三牛头，四猴五兔六狗游，七猪八马九羊头……”的口诀来，使我总算明白了是生于此月还是怀于此月便是败子或暗（血）败子，且暗的比明的更厉害的缘由。也是由此即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划上了一道鸿沟，罩上了一层“此女要不得”的阴影。

常言说小孩是狗脸亲家。在小学时有次我俩也翻了脸，我竟愚蠢地骂出了她是个“血败子”的话来，她当时气得大哭，我却以找到了最厉害的武器战胜了对方而自豪。虽是几天都谁不理谁，但毕竟是同路，没几天我便又去找她且也和好如初了，只是她这“败子”的名声却又此而众知，以至于使她在每与其他同学发生不快时便迅速会得到这致命的雅号。而使我更没想到的是因了我童年的这次失误竟会造成她终生的痛苦。

败子姐和我一起念到高中且学习也挺好，可在高三的寒假却传出她要结婚的消息，我有点不信，去问她，她流着泪说：“你又不要我，问这干啥?”过了会儿，她又说：“以前也有家境稍好的几家问过，都因我是个败子而瞎了，也才能继续念书，这回是家里定的换头亲，没办法。哥哥年龄已30了，父母也给我说尽了好话，为了能使哥早日成家了却父母的心愿，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虽也给她好话说尽，谈了对人生、前途、命运的幼稚看法，若不是因了外公那句“一点要不得”的话，竟几次差点喊出了“我真想要你”的话来。果然没几天她去办手续了，好在公社书年龄不够给卡了下来，可却因此使她再未能去读书，她说一是因此事而羞愤，再无颜见同学；另一原因便是婆家的要求，怕书念“野”了不跟了。就在那年我考上了南方某省城的大学。我想她若当时继续念的话，凭她的学习也会考上的，可却因这偶然的因素使其永远地留在了农村。就在我走的时候，她连续3天赶十多里地到搭车的地方送我，头天是我没走，害的她在路旁酷晒一天；第二天是我看见她在班车旁而躲在了一山旮旯里，误过了车也悄悄“陪”她抹了一天泪；第三天是我向前多走了半里路上的车，可她却仍站在那老地方向我的来路眺望着，手里的红围巾似乎是捏着一颗心，使我老感觉身心分离。我知道那里面是她煮的18个鸡蛋，之所以躲开的原因是怕吃了之后会造成我终生感情上患“好吃难消化”的痼疾；也实在为避免那铁板式的“瓜田李下”之嫌。而她后来却在娘跟前常念叨说：“我到底是早了呢还是迟了呢？”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在问候几句后我准备要走，儿子却说他也想要个“咪咪”。她喊到：“五五，把你哪个给他”。可儿子却吹不响。而她那两孩子却或长或短，有气没声地吹出不同的声乐来。听着这单调的或如哽咽或如泣如诉或似哀怨的笛音，不由使我的心海上落叶缤纷、涨满秋声。我不知道这声声的柳笛，是否也会吹落她们这如当年败子姐的童年？

回到家我将遇见败子姐的事告诉了娘，娘也说了她结婚后的状况。婚后的第二年她还当上了大队的妇女主任，在生了第二个女孩后，由于工作需要便主动去医院实行计划生育，可却饱尝了男人的好一顿老拳。说“你个败子货难道想断了我家的香火?”在遭遇鼻青脸肿之后结论自然是再生，可生了个双胞胎竟然还是女孩，主任自然是随风飘逝而搞计划生育的也跟手上门，当看到她男人那不生个男孩誓不罢休的架势和家中要啥没有，要命有一条的横劲，也就无法再管，接着便有了这五五、六六双胞胎的再生和招弟及引弟。鉴于败子姐虽然高产但却不是“能干”的表现，故也就常遭男人“败子货”的辱骂和拳脚的欺凌，心境和家境同样的十分艰难。

回来后我常思念着败子姐，愧疚因当时的无知和不慎而使“败子”这两字成了侮辱她的代名词，我知道此生无论如何是弥补不了我的这个过失了，当然也就更不敢奢求她的谅解。覆水难收啊？世上没有后悔药。难道这真是冥冥中命运这个恶神在作怪么？难道世界上同一时刻出生的人命运都是如此么？

我也时常在想，如果她当时坚持念书而抗婚；如果找的是个识字且通情达理的男人而只生两胎；如果同我一样迟来这个世界几天而错过那是败子的月份，或如果改一下她的生日而不为人知是否败子；或者说干脆让我娶了她……不知形势又会是怎样呢？可惜的是决定我们大半生命运的父母和出生地无法选择，就连那出生的时间也是无力左右啊！如果这些能选择，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可从头开始，那人生当会减少多少痛苦和缺憾，增添多少美满和幸福啊！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8-4　10:59:1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