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亲点苍飞雪

发表于-2006年08月11日 晚上8:07评论-1条

渺小的村子躺在群山脚下,夜色异常的浓,黑黢黢的夜色浮在空中静止不动。月亮已经西沉,村边的一座小院里昏黄的灯依然亮着,灯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墙壁上,反映着孤独和宁静。屋子里老张在床上很不自在,不停的变换自己的睡姿,平躺,侧卧,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无奈的悄悄起身,披了一件外套,一脸憔悴的坐在床边,他已经被持续的失眠弄得身心疲惫了。

老张的黑色影子不停地在小屋里来回移动,又长久的呆立着。他翻遍了所有的箱子、抽屉、盒子,每一个可疑的、疏忽的地方,低着头搜寻了半天,甚至把真个屋子翻了好几遍,可依然一无所获。他失望的蹲在床边,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拾起一截刚才抽剩的烟头。低着头吐出蓝色的忧郁,一口一口,蓝色的烟昏黄了原本就很昏暗的光线,屋子里有一种深刻的味道。

今年老张五十四岁,那张脸却异常的苍老,鬓角已经斑白,深陷的一双小眼睛黯淡无光,也不再有热情闪现。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以后,他抱上了孙子,可抱孙子养老的日子他却很不快乐。他甚至感觉到了提前到来的苍老无力,这一变化是他自己最先感觉到的,然后是他相儒以沫的妻子感觉到了,而他的两个儿子还不曾发现。但苍老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迟早的死亡吗,他也不清楚。

老张把手中的烟头重重的扔在地上,用力的踩了一脚。这时熟睡的妻子醒来了,她睁着迷糊的眼睛望着床边的老张,说:“咋个还不睡?!”

老张起身坐到了妻子身旁,对她说着:“孩子他娘你给瞧见那张照片,我咋个找不着了?”老张的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他直直地望着自己同床共枕三十多年的妻子。

“你不是把它紧紧藏在了户口本里了吗?”妻子不曾认真思考就回答了他的话。

“是吗,我找找……”老张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站到一个红色的箱子前,那箱子是他和妻子结婚时妻子的嫁妆。翻出藏在抽屉里的钥匙,打开那把小锁,翻出一本破旧的户口本,在户口本的塑料夹层里抽出了一张一寸见方的老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影象已经模糊,边缘也早已破损,发黄。他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盯着照片瞧,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手里捧着的似乎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份感情,一份久远的记忆,感觉很沉重。

老张表情严肃地指着那张照片对妻子说:“这就是我爹给我留下的唯一东西了!”他吐出“唯一”这个词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千头万绪,十分焦急,却不知道一切该从哪里说起。他的话语里不无悲伤。

“他爹,你天天瞧这破相片,有哪样用?”在对待这张老相片上,老张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儿子的态度是一致的,当老张把相片拿给他们看时,他们的反应很冷淡,也没有谁去认真的看。对于他们来讲这相片没有多少价值,它又不是一叠钞票。而老张在十六岁时从他的大伯那儿得到这张相片以及听说了自己父亲的故事以后,他把这张相片看成了一份记忆,他生世的沉重记忆。他始终坚信一件事,假如当年自己的父亲没有客死他乡,而是好好的活着,自己这一生的命运不会如此坎坷、艰难,充满曲折和眼泪。

夜更深沉了,身旁的妻子已经入睡了,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鼾声。老张依然瞧着那张相片,他点燃了一支又一支烟,又熄灭了一支又一支烟,空气里充满了烟草的呛人味道。忽然原本已经凝固的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脸上浮泛着笑容,这一次他不怕惊醒自己熟睡的妻子了。他用力摇醒妻子,他准备郑重地向她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屋子里灯熄灭了,一片黑暗。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物体和人静止着,家具、床,柜子在原地,没有移动位置。

和煦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大地上,村庄从熟睡中醒来。母鸡领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槐树下悠闲的啄食,母鸡在松软的泥土里翻出了一条虫子,小鸡们围了上来,不停地啄着,原本活蹦乱跳的虫子停止了动荡。一只发情的毛驴张大嘴不停的嘶叫,拴住它的绳子被不停地扯动着,没有一只鸡或一条狗听出了它内心的无比苦闷。

老张的小院子里阳光照进了天井,温暖了花和草。他把两个儿子、儿媳叫到了堂屋里,准备向他们宣布昨晚他的重大决定。

堂屋里的沙发上坐着六个大人,小孙子因为还不会走,他的母亲抱着他。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到老张身上,自从两个儿子分家后老张已经让出了家长的位置了。他突然要召开家庭会儿子、儿媳都很吃惊,认为出了什么大事了,所以认真的听着。只有他的妻子知道为什么要开会。

“清明节马上就到了,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想到怒江碧江祭拜你们的爷爷!”老张很镇定的说完自己的决定。原本静悄悄的空气骚动起来了,孩子们彼此说着。

他的大儿子张平显然不同意父亲的决定,他的脾气很直。“老爹,你的病都还不有好,你咋个去。”

“你爹的身体好得很,立马就可以上山砍柴,以前爹不是天天去砍柴,一天来回两转……”老张对孩子们的反应很吃惊,他以为孩子们会同意他去的。

接着小儿子也插了过来:“爹,你想去看看爷爷的坟,我们理解,可,可你也看看你的身体,你能去吗,万一路上颠出病咋个办”其实小儿子的话是有道理的,路途遥远是一个原因,再加上他身体不好,确实他的决定欠考虑。

老张听了小儿子的好话,嘴角抽搐了一下。颤抖着的手掏出一支烟,啪嗒,啪嗒,可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一次,两次,许多次以后,他撇断了那支烟。他有些生气了,他的臭脾气冒上来了。

这时教书的儿媳说话了。“我们怎么敢反对您老,可你也该为我们考虑考虑,身体不好,路上出点事,叫我们做小的怎么交代……等您以后身体好了又去吧。”她不停的罗嗦了半天。

当老张听到“以后”这个词的时候,这回他可真的火了。“以后,以后,我都要死的人了!”老张大声的嚷着。听到儿女都不同意他的决定,老张已暗下决心了无论如何都要去,谁也拦不住,他的脾气确实很犟。

老张一把抓住茶几上的水杯用力地摔在地上,“匡锒”,水杯被摔得粉碎,玻璃的碎片一屋子都是。他看也不看儿女们惊讶的表情,起身,快步,出门而去。她的妻子也站起身小步小步的跟了出去,因为裹过脚所以走不快,她快步的动作很可笑。

两个老人走后,堂屋里剩下孩子们,他们彼此吃惊而又无奈的望着对方。他们不明白他们的一片好心,好话怎么就惹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更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扫墓,而且非去不可呢。

“大哥,你给是劝劝老爹吧,万一路上出点事,叫我们怎么交代。”小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大儿子就打断了他。“叫我去劝,我能把牛角撇直吗,老爹的犟脾气村里人谁不知道啊,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老张依然沿着村里的青石路踱步,他背着手,微微向前弯着身子,低着头缓慢的走着。脑子里却不断地闪过一幕幕往事,它们像黑白相片一样闪过,饥饿,冷漠,恶毒的继父,温暖,慈爱,可怜的母亲,雨水,泥泞,大伯的中山装,学木匠,赶马车,贩水果,他从前的所有经历全部清晰地回到脑袋里,或者说它们原本就只是潜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现在只是一次重复而已,只是这次重复的力量非常巨大。

儿女的劝说一次次回响在他的耳边,他不得不承认,他老了。身子弯了,个子缩了,血压高了。前几个月的一场重病差点要了他的老命,相比村里的同龄人,老张确实苍老得多了。那消瘦的脸庞,花白的头发,总是发红的额头和眼圈。经历的不同往往决定了外表的年轻和心态的不同。

“老张,干吗哪,吃饭了吗?”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向老张说到,他双手抱着一个2岁左右的小孩子,看来是当爷爷了。他看到老张来了,就站在路边上跟老张聊起来了。

“吃哪样,气都气饱了,哎……”老张一脸无奈的说着。

“你儿子有出息,还有两个孙子,你气什么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是的,咋哥两可苦了半辈子了,还是抱抱孙子享享福吧。走,到家里搞上两盅……”

“还喝,小心喝死你……”

“去吧,我埋了十多年的好酒。”“我还去城里,下回吧!”

老张走过村民的门前,他没有去喝酒。他准备到城里去一趟,看看有没有车到怒江。他搭了一张拖拉机,往城里去了。

老张的妻子瞧见老张坐着拖拉机走了,很黯然的走回了村子。回到家就不停的唠叨:“咋个越老越犟,这个死老倌……”当小学教师的小儿子张明看到母亲的样子,坐到了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妈,算了,老爹就这样一个愿望,我看还是顺着他吧,明天我到城里给你们买车票好吧?”

“也好……哎,这老头子!”老李的妻子无奈的说。

正当全家人在商量的时候,屋子里黑了起来,一个身影遮住了屋里的光线。每个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门口,原来是老张板着脸雕塑一样的站在门外,他一句话也不说。

小儿子张明赶快起身,面向自己的父亲。“爹,买到票了吗?”

“你们还好意思问,你明天给我到城里买票……”老张生硬的说,非常的生气。说完转身回屋里去了,这是晚饭已经做好了。张明来老父亲的门口,“爹,吃饭啦!”可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张明靠近门口认真的听着,只听到自己父亲的叹息“哎……哎……”他听了十来秒钟离开了。给父亲端来了一大碗盖满菜和肉的饭,用力的敲门。“爹,我给你端饭来了!”

“你们还认我是你们的爹,你们挺孝顺啊……”许久屋里传来老张的回答。

“我不吃,端走……”张明在门口等了许久,可老张没有再吐出哪怕一个字,他只好转身离开了。

老张的妻子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下电视就睡着了,她看不懂那些打来打去,爱来爱去的东西,闭紧眼睛,头斜依到一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等儿子叫醒她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几点了啊?!”

“妈,快十点。”

“十点,你爹他吃饭了吗?”她焦急的说。

“没有,他一直没有起来啊!”

老张的妻子站起身,“那我得给他做饭去!”说完离开了堂屋。她回到老两口的屋子,看到老张在床边上不停的抽烟。

“你以为你是二十岁的小伙子给,你今年五十四岁了,还这样犟……”她很生气。

“她妈,你给我煮碗面吧!”

“我是造的什么孽啊,服侍了小的,服侍老的,嫁到你张家做牛做马啊!”

老张不说话了,每当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总是沉默,无论妻子发什么牢骚,他就好好的听着,也不说话。等妻子说完,妻子的气消了总又任劳任怨继续服侍他们老张家的老老小小。

清明的雨挂在阴沉的天空中,天和地之间氤氲着沉闷的气氛。大地之上的人们纷纷被想念牵引,往年的这个时节,是老张最悲伤的时候。看着村里的人们一家老小兴冲冲地上山扫墓,烧香火祭拜祖先,让各自的儿女记住自己从哪里来,他们的祖宗是谁。而老张总是看着别人,因为他没有祖坟,他的父亲客死在他乡,而他却不能前去拜祭。他只有心中无尽的念想,没有看得见的行动或者外在的形式去寄托他的念想。

今年的清明,他终于可以圆梦了,把自己心中沉重的思念表达出来,哭一场或是用其它的方式。其实很早老张就设想好了,要把自己父亲的骨灰带回来安葬,然后年年去祭拜,可那时日子穷困,孩子也还小没办法实现。他总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等你们长大啦,我们就到碧江把你们爷爷的坟迁回来……”可每当老张满怀希望的说上面的这些话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却并不明白,为什么人家都去上坟,而他们家却不去,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都那么神圣而严肃,眼里充满期待。

自从两个儿子结婚后,老张已经很久不曾提到碧江了,因为儿子大了,不喜欢听他唠叨了。老张现在已经是两个孙子的爷爷了,吃穿不愁,可他感觉自己没有了年轻时的动力,没有了简单生活的寄托。他并不快乐,甚至有些痛苦。对于到碧江迁坟的事他也保持了沉默,只字不提。但去年自己70多岁的老母亲去世以后,他年轻时候的愿望又变得极其迫切了,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已经苍老的身躯和他那枯瘦的心灵。母亲逝世后他大病了一场,那场病来势汹汹,几乎将他这风中的烛火熄灭。病好转后,他毅然决定到碧江,迁坟,而且一定要去。他深深感到一种恐惧,万一哪天自己病倒了,在床上一撒手,他的一生就以巨大的遗憾结束了。

颠簸的客车爬行在弯曲的山路上。雨水顺着车窗不停的往下流泻,雨水湿了滇西高原的纵横山峦,大地上万物舒醒的季节。老张望着车窗外下泻的雨水,表情严肃,仿佛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淌,湿了他的衣服,身体,身体的每一个隐蔽的部位。

蚕豆大小的雨珠打在老张稚嫩的脸上,脸被打得深疼,有一种发烫的灼烧感。雨水顺着冗长的头发往下流淌,从鬓角流下,湿了全身。七月的雨从来就是想下就下,田野里劳作的人们毫无准备。他们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

老张不停的在田埂上飞跑,像一个疯子,不停地摔倒,又不停地爬起。他没有感觉到下雨,泥泞,他要离开,他要逃出继父的村子,到哪里都可以。

他在一个破败的小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没有敲门边冲了进去。他在天井里站着,座西面东的房子的堂屋里伸出一个人。那人看到老张全身湿淋淋的,飞快的跑了出来。

“腊狗,你咋个一个人跑出来了……”那人跑到老张面前,一边大叫,一边抱起只有八岁的老张。

那人是老张的叔叔,他把老张抱到房子里,脱下他身上的湿衣服,老张赤条条的站在火塘边。他的叔叔走到里屋给他拿来一个巨大的中山装给他换上。他认真的扣着纽扣,嘴里不停的说着。

“那狗日的又打你了?”他一脸愤怒。

老张双手捧着一个包谷面做的粑粑,低着头狼吞虎咽的吃着。嘴里塞满了食物,两腮被胀得鼓鼓的。没有回答他叔叔的问话。坐在他旁边的叔叔也没说话了,他用纸卷了一支草烟,拿起一段燃着的松枝点燃草烟,用力的吸着。

突然老张停止了吞咽,他垂着头伤心的哭泣,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他哭哑了,非常的伤心。

“腊狗,你咋个了……”他的叔叔扶着他的头不停的问。可老张却只是哭,现在他哭出了声音,那声音很大,充满了孩子的绝望。

许久他抬起头,也不哭了。

“学校里要去看电影,我跟他要两分钱,他就打我……”“他”是老张的继父。

“狗日的,那个狗日的,等雨不下了我就领你回去,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老张的叔叔大声的叫着,脸上的青筋鼓突着。

“阿爷,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他打我……”一旁的老张激动的大声叫着,脸上写满了年轻的愤怒。

“孩子,我们不回去,就在阿爷家住。”他的叔叔搂着他,抚摩着他的头。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那是一种男人,父亲特有的温暖,他从未体验过。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后的第三年就客死他乡了,就是死在那个叫碧江的地方。他缺少一种东西——父爱。不仅是关怀,更是一种庇护,一个人有力的保护,让自己感觉安全,那他就不惧怕谁了。现在他也不用惧怕谁了,继父他也不用怕了,这低矮的堂屋里有一个男人会保护他。

车窗外的雨停了,一条彩虹横在天边,像一座七彩的桥。山林越发的葱郁,一只鸟腾空飞起,发出欢快的叫唤。老张扭动了一下脖子,从四十年前的往事中醒过来。

老张抬起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妻子。他的妻子侧着头睡着了,睡得很香,两天的车让她很疲惫。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妻子的身上。这时他的妻子醒来了,以一种苍老而满足的目光瞧着他。他伸过手握住妻子有些发胖的手。彼此都没有说话,确实不用说话,三十多年的风雨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头子,我们快要到了。”经过一天的车他们到达了县城,可天已经黑了,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在街道上,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等到第二天(清明节)才能上山去扫墓。

老张掏出小儿子硬让他带着的手机,递给妻子。“你给孩子们打个电话,省得他们操心。”

“老二,你爹我们到了,明天就包车上山了,你爹他还好……小孙子没拉稀了吗?”老张的妻子唠叨了半天,一旁的老张有些不耐烦了。

“别罗嗦了!你晓不得电话费贵给!”

“又不是你出钱,我跟孩子多说两句关你什么事,你急哪样!”

打完电话,他们关灯睡了。可老张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一些东西,使他无法安然的入睡。他反复的想着,究竟自己的生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烈士,一个为了理想抛家弃子的不负责的父亲,一个让自己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儿子。可即使父亲的遗书里不曾提到自己的母亲,只是让他的兄弟们照顾自己,没有了父亲自己困苦了半生,忍受了苦痛,常常以泪洗面,也无法改变父亲崇高的形象。

他需要父亲,他从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了。也就是在他懂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失去了父亲,但他坚信他有过父亲,虽然父亲不在了,但他有父亲,而且他的父亲还是一位烈士。

当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叔叔把一封信和一张小相片给了他,让他走近了他的父亲。他的叔叔是他父亲的第五个弟弟。他给他讲了他哥哥的事情,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后的第二年到碧江支教,去的第二年得病死在了碧江。他第一次听到了“碧江”这个陌生而充满亲切的地名,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离开母亲,离开幼小的他到碧江教书,为什么父亲会早早的死去,这一切他想不明白,难道就是为了成为烈士。让他的母亲改嫁,让他成为别人毫不关心的儿子。

他始终坚信自己有父亲,所以他必须到碧江去看他的父亲。他长到二十岁的时候就独自一个人到过碧江,亲手给自己的父亲烧了纸钱,并且照了一张他父亲的坟的相片,那张相片成为他的宝贝,唯一让他想念父亲得以安慰的实物。

走在高大的树林里,那些当时老张来时还很矮小的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老两口吃力的爬着山路,老张不停的大口喘气,他很累。他不停的感叹“老了!老了!……”

当他们爬到那座破败的烈士林园门口的时候,老张加快了脚步,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他穿过大门,不停的在数着“第九排,第十九座”,妻子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他慌乱的跑着,一下往东,一下往西,终于当他数到十九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脚步沉重的往前走,但抬不起腿,仿佛有巨大的物体压着他的身体。

他站着,像一块石头动也不动。这时她的妻子跟了上来,在他的左手边站着,她也没说话。他昨晚想了一夜的话语到了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大哭一场,可他的眼泪在幼年的时候已经流干了,枯竭了。

他弯下腰,跪伏在长满茅草的坟前,一根根吃力地将茅草连根拔起,一小把的让在旁边,然后用火柴点燃带来的纸火和纸钱,把妻子亲手做的饭菜贡到父亲坟前。他和妻子跪在地上,虔诚的磕头,那架势仿佛是村里主持祭祀的老者一样。

老张拿出一个陶罐,用手在坟的前边抓起一把泥土装到罐子里,不停的说着:“爹,儿子带你回家!”

群山在虔诚的儿子跪伏的时候保持着沉默,没有人看到那儿子五十四年来所流下的眼泪。天空红色的晚霞已经变淡了,两个身影离开了陵园,他们彼此搀扶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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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寂寞的阴天点评:

欣赏了~~
两个身影离开了陵园,他们彼此搀扶着。
看到最后让人不助疼痛~~
带着泪水带着思念~~~
晚上快乐`~~

文章评论共[1]个
石沙-评论

真诚啊!先生笔下的人物可真是泼辣!没有一个不是没有个性的。农村的题材,能叙述的这样有感情,难得啊!只是有一些叙述繁琐。乱弹的,呵呵!不要见笑。
  【点苍飞雪 回复】:谢谢了,可能是这些故事都是我身边的, [2006-8-16 8:12:04]
  【火车 回复】:有同样的感觉!呵呵! [2006-8-19 20:27:54]at:2006年08月15日 中午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