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的黄昏，下了一场大雾。

庸懒的心情缱绻成一个梦幻的过度，打了个小盹，不小心跌入梦中：大片大片的绿色装点了乡村的田野，绿色精灵淘气地在这棵树上荡到另一棵树上，偶尔用自己的小拇指点染一朵小花，小花在风中袅娜地向精灵招手。它一不小心又跌入一堆绿色的草丛间，草尖上还残留着露水点儿，轻轻一吸吮，精神马上就抖擞起来，张扬着做着游戏。

玩得累了，又去荡秋千，追逐着他的脚步声，精灵又跌入湖中。那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湖，他用湖水清洗着自己的脸庞，看见水里倒影着绿意葱葱的树影子，精灵往影子丛中走去。突然，来了一阵风，树影被吹乱，她拼命地找寻精灵的方向，却已逝。一不小心，“扑通”一声，就跌入了这个深潭中。

“呀”一叫，她被惊醒了。一直有精灵的梦，像是弥漫在心灵上空一片清洁的故土，每一次都试图游回去，总是在半路被截止。想要找寻一些灵魂上的归宿，却在不经意间被打劫，但依旧相信精灵是拯救自己的天使。

天使是会飞翔的，天使一定能够飞跃一个国度去远方寻找那个家。家，会不会就是精灵走入的那片河域？

肚子又在“咕咕咕”的叫，每天都是这样，到这个的时候全身就没有力气了。外婆又咳嗽个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婆可以回到以前，带着自己，唱着轻盈的歌一起山里砍柴。

她照旧先去米缸找米，还是没有，每次都想如果有奇迹发生就好了，这样外婆和自己就可以过好日子了。今天还可以将就着过过，幸亏隔壁阿婶给了自己一个膜膜，可以和着水给外婆吃点。

“外婆，吃晚饭了。”她准备用手将外婆的身体扶起来。

“你吃吧，我的老命活不久了。”外婆呻吟道。

“不，你吃。”她用力将外婆扶起来，用勺子给外婆喂一口一口的喂着。

“作孽啊，做孽，好好一个家怎么弄成这样？”外婆边吃边说着。

她抹着眼泪，不说话。等外婆吃好以后，她又把外婆的被子弄好，跟外婆说了几句宽心话，又径直走出了门。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看到外婆的碗中还留着些残渣，就又和了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

而后，洗碗。

每天都是这样，为了不让肚子太饿，都早早上床了。如果想太多的心事，肚子会叫个不停，能做梦的话，至少她梦中出现的场景都是很美的。

（二）　

他，是个哑巴，是阿婶哥哥家的孩子，几个月前才过来的。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父亲也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为了救其他人而死掉了。那幕场景时常在脑海中出现：那几天，连续两天的暴雨渐渐淹没村庄，父亲和村里的其他领导开始疏散村民，把他们带到山顶安全的地方。可是，他父亲在运送完最后一批人的时候，雨水越涨越高，风浪也越来越大，忽然一个大浪，打在他父亲身上，后来就被水淹没了。等后来的人告诉他的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马上就晕倒了。醒来的的时候，天是晴的，原以为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可一切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了。

在极度悲痛之中，父亲被安葬了。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对他还瞒好的。只是，时间一久，村里的人就开始厌倦，就对他冷言冷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姑听谁说了这个情况，就赶到他家，就把他带走了。

姑姑的老公是这个村的村长，家庭条件还算过得去。当姑姑把他带到家里的时候，姑父看了他两眼，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给我惹事，好好地干活，饿不死你。”姑姑把他带到东面的一个小房间，说：“你整理整理，就出来吃饭吧。”房间的陈设已经很旧了，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正当他整理自己的衣物时，窗口看见了那个她，她正静静的洗碗，感觉她宛如一弯涓涓的细水，印着夕阳的光辉，慢慢地流淌。风，轻轻地来，吹起她额前的发丝，轻轻扬。她用手指将吹散的头发撂起放在耳朵后面，他在等待她的莞尔一笑。

“理好了没？快点，吃饭了。”姑姑在外面嚷道。

他马上走了出去，心里是温柔的好，他的心湖一直波涛汹涌，只是今天却已是风平浪静。坐上桌子，姑姑给他夹了好多的菜，可是姑父时不时朝他射来白眼。

“隔壁的阿婆真可怜，好像快不行了。水儿今天来过，说像我们借些米。但我看看我家的米也不多了，就只给了她一个膜膜。”

“你还想借给她们米，做梦，那老太婆早死拉倒。”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这安静声中，他微微打了个冷颤。但，他听到了水儿、阿婆，米，膜膜。

（三）

小村庄的生活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耕。

她，依旧为肚子奔波，一顿饥，一顿饱。只是，那个梦，时常出现，精灵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跳跃在绿色的丛林，她跟着跑，跟着跑，好像那里是温暖的殿堂。

他，开始做姑姑家各种各样的活，他不回说话，姑父骂他，但沉默让姑父束手无策。他已经习惯在黄昏，静静地坐在窗边，看她。更好地说，是在等她的微笑。

安静，竟然在一个中午被打破。突然，县城里来了好多人，带了好多的机器，说要把大山贫困的帽子摘掉。那天，全村的人都去看，当然也包括她、他。那天，村长跟那些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他对着大家说：“现在，我们的村子有希望了！原我们的木材啊，是我们的大宝贝，用它们可以换很多很多的钱。以后，每户人家出一个人，去山上帮忙砍树运树。那样，每七天大家就可以分到一些钱了。”大家听了，都举起手来说“好，好。”这时，他发现了旁边的她，脸上出现了一丝的笑意。

她快快地跑到家里，推开自己家的门，冲到外婆身边说：“外婆，外婆，以后我们有好日子过了。村长说以后每家出一个人，要去山上砍树木。那样，我们还可以每天拿到一些钱。有了钱，我们就可以去买米，还可以去买药给您看病。”

“山上的树木都有上百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有力气把树砍倒吗？”

“我有的是力气。”

他回到家里，依旧偎依在自己的窗口，看她。那天，她的嘴角弥漫着大堆大堆的微笑，脚步是那么的轻盈，依稀间，还可以听到她悠扬的歌曲，宛如天籁。

这天晚上，姑父喝了许多的酒，对他说：“明天，你就代表我家去砍树，可不能丢了我的脸？”他点点头。后来，姑父给他夹了菜。

他在那里偷偷地笑。

（四）

第二天，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他们气势勃勃地上山，嘴里唱着古老的山歌。春意已经阑珊，绿色的丛林中，又有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这花朵，恰好是村民们的服装。很快就到了山顶，那时天还很早。

听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出来，对大伙说：“现在一共六十人，每五人一组，二十个人坎树，三十个人运送，十个人再把运送下来的木材分好，做好标签，再运送到村头。”这时很安静，大家服从安排，他与她都被分在了砍树那一组。分好以后，各归各，就开始了各自的劳动。

他们十人又各自分好，两个人砍一棵树。因为就她一个女的，其他人都怕影响工作，就没人愿意跟她一组。有人对她说：“你就跟那个哑巴一组吧？”她也没有说话，就跟他开始坎树了。其他人都“一、二、一”的吆喝，惟独这组，没有声音。树上的鸟，也被这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一一吓跑掉。

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速度还能够赶上其他人，但两棵树砍下来，她就有点累得不行了。他感觉到她的累，就用手语打着“你去休息。”只是，她听不懂，反而很生他的气。一会儿，那个工头好象感觉到了他们这一组特别的慢，就过来吹了，只是很凶地说“快点”，就走开了。

这天中午，其他人都带了便饭，惟独她没有带。他刚刚拿出自己的饭，便发现她不见了。这么深的山，一个人肯定会迷路的。于是，他就去找她。

在不远处，他就看见她一个人在那里抽噎。他不赶上去，依旧远远地看她。只是，他看见她没有带饭，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她看见了他，赶紧擦干眼泪，说：“你怎么来了？”她微笑。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个哑巴。他看见她的手上已经都是水泡，马上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帮她把手扎好，他有一次看见了她的微笑。接着，又把饭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她。她一直在推脱，后来感觉到肚子已经在咕咕地叫，就拿了。那时，他觉得饭好香好香。无意中，他看见了她旁边的斧头，竟然是那么地钝，上面的锋利面已经被磨平，他又把自己的斧头给了她。

下午的砍树，他用她的斧头，她用他的斧头。他觉得很累，她觉得轻松多了。

（五）

回家的时候，她竟然忘记把斧头换回来，他也没有提醒她，因为他要回去把她的斧头磨快，那样明天他们的速度就可以更加快了。

以后的几天，他们的速度很快，丝毫没有落后其他人。树木一棵棵被砍掉，又一棵棵被运往山下，小村庄欣欣向荣，人们比以前话多了，感觉树木马上就可以换回一笔笔的财富。虽然辛苦了点，但他们感觉生活更加有了意义。

这么几天的合作，他们早就变成了朋友。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如果心里明净，语言本是世界上芜杂的东西。她感觉到他心里的波涛汹涌。一辈子还没有几个人对她那么好，以前有外婆，现在有他。

那天，收工很早。她说：“我要去山里找点东西，你陪我吗？”他使劲地点点头。不知觉间，遇到了一片大湖。恍惚间，她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夕阳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面闪着金灿灿的光。她不自觉地走进，坐下，心静如水。他陪着她坐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如同上帝降给人类的琼甘雨露。此刻，天地安静。

她感觉到了精灵在这里跳动，一、二、一。他看看湖，又看看她，她如水的眼神里泛着天赐的光芒。是什么让天地间有这么美丽的天使？天使会飞翔，从远方而来，最后惬意地落在自己的心上。

夕阳渐渐落下山去，她说：“该回去了？”他点点头。她走来前面，他走来后面。突然，她不小心被一根树枝扳道了脚，脚疼地站不起来。她心里着急，外婆还在等着我回家。他看着她急，他更加急，他背起了她。在他的肩膀上，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温暖。这种感觉，像是在梦中。

背到了她家门口，她让他放下，说“外婆会说。”他点头，他目送她进门，准备要走，恰好听见她们的对话。

“外婆，我回来了。”

“水儿啊，今天有没有弄到些吃的啊？”

他听见，心里一阵寒酸，马上回到家，看姑姑不在，就自己到厨房拿了些米，准备给她们送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和姑父撞着了。

“你干嘛？”村长说。

他摇摇头，就偷偷溜到她家门口，“咚咚咚……”

“谁啊？”

她开门看见他，手里还拿着米，忙说谢谢。

他回去，姑父就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棍子，恶狠狠地说：“小杂种，你干嘛，偷了什么东西？”

他依旧摇头，村长的棍子已经在他身上。“你这家伙，叫你去砍树，又不叫你去找老婆？村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今天还偷我家的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又一棍子打在了他的身上，但他没有哭。

姑姑回家，看见鼻青脸肿地侄子，她给他说了许多的好话，姑父才放下手中的棍子。姑姑把他扶进门的时候，对他说：“山儿，以后不要这样，你惹恼了姑父，我也帮不了你。”这时，他哭了。他感觉到身上很疼很疼，但没有办法。

那晚，在梦里，她有遇到了小精灵，发现跟他竟然那么的相似。

(六)

第二天，他依旧早早地起床，才发现自己的腰疼得实在不行，走到门口的时候，倒下了。姑姑看见，连忙把他扶起，去叫了大夫，大夫说：“他的腰被严重打伤，起码要休息一个礼拜。”他没有办法，只好卧在床上。

她起床的时候，发现脚已经不疼了，就又上了山。路上没有看见他，她心里很着急，却不说。但旁边的人在吱吱唔唔地说着：“那个哑巴，昨天差点被村长打死，今早就晕倒了。”她听见，马上上前去问：“山儿，怎么了？”他们没有理她，加快了脚步。

白天，因为一个人，她就被安排去扛树。从山上到山下，是好长一段的距离。大伙也不顾及她是个女孩，要她扛很重的树木。她依旧很尽力，虽然肩膀很疼。

医生给他上了药，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女孩，今天她怎么办？没有吃饭，速度肯定会慢下来，那个可恶的工头又要骂人了。

今天是第七天，应该可以领第一笔工资。完工后，大家都到工头那里去，准备要这几天的钱。工头突然满脸堆满微笑地说：“噢，对不起大家了，我忘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要不，下个星期大家两份一起领？”大家也没有办法，就散开了。可她，迟迟没有离去，央求工头说：“求求你，先把我的那一份给我，我等钱去给外婆看病？”工头仔细看了她两眼，在工地上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姑娘长得瘦弱，但还有几份姿色，不紧不慢地说：“要钱，如果我给你了，大家不是会有话说。”说着，就去摸她的脸。她退后一步，说：“我外婆快不行了，你就救救她吧？”他又上前一步，大笑说：“我救她，谁来救我？除非，你给我当小老婆？”她心里一阵觳觫，就开始往外跑。他恶狠狠地说：“臭他妈的，还不识相，看你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跑回家里，她好怕好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偷偷地躲在门后哭，没有声音，生怕吵着外婆。“水儿，今天怎样啊？”外婆边咳嗽边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没事。”她擦干眼泪，走到外婆的面前，看看外婆，发现今天外婆的脸色特别的憔悴。“水儿，外婆好像快不行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会的，外婆你别瞎说，我马上就要领钱了。你一定会好起来，你一辈子还没有过过好日子呢。”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天，她洗晚的时候，看见她眼里都是泪水。怎么了，究竟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眼泪一直流到半夜。

（七）

几天以后，他感觉身体好了一点，就去工作了。他满心希望可以看到她，到山上才发现一切人员安排都已经变过了，他被安排在扛树那一组，她依旧在在砍树那一组。

其实，她又被安排去砍树，才是昨天。昨天，那个工头就特别照顾她。

他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全部好，扛树的活，全部在肩膀上。一棵参天大树放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感觉身体摇摇晃晃。可以，只能忍着，因为今天他告诉姑姑他身上一点不疼才允许来这里的。干完一整天的活以后他发现身体已经快不行了。只是，他没有看见她，扛完最后一棵树的时候，他就在山上等她。

“你今天来了啊？我没有看见你，身体好了吗？”她问。他朝她微笑地点点头。

“你在等我吗？呀，今天我有事情，你先回去吧？”她无奈地说。他不知道这几天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她对他是如此的冷漠。

没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她，发现她竟然走进了那座小木屋。他心里觉得蹊跷，就跟在她后面。他偷偷地躲在窗外，他听见她在求那工头要钱。工头说什么，就上去抱她，她依旧往后躲，“还躲，再躲就不给你钱。你想想你外婆，不然她就要死了。”他看见工头紧紧地抱着她，就在地上拿了一块大石头，就冲进门去，朝工头扔去。“你怎么来了，还不快走。”她对他说。

他没有走，而是上去与那工头死拼，两眼都是怒火。她在一旁拼命地叫“快走，快走！”

工头拿起木棍就朝他头上打去，他被击倒在地上，头上流了好多血。她马上冲上去，抱起他的头，说：“山儿，山儿，不要，不要……”他望着她，眼神里依旧有一丝的微笑。而后，就倒下了。

工头看见一旁的情景，知道自己出大事了，警告她说：“你不要给我乱说，否则你外婆的老命也活不久。”后来，他被工头扔到了河里，就是他们曾经看夕阳的河里。“扑通”声，她发现竟然是那么的熟悉。

她回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哭，只是哭。

第二天，姑姑发动全村的人都在找山儿，可是怎么找都找不着，好像突然在消失了。阿婶去问她：“你昨天有没有看见山儿，他有没有跟你一起砍树？”她只能支吾着说：“没，我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他，他昨天有去砍树吗？”看着阿婶离开的脚步，她只能偷偷地抹泪。

……

几天后，外婆死了，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泪水，她用剩下的钱把外婆葬了。

再几天后，村民在山上的河里一下子发现了三具尸体，有他，她，还有那个工头。

（八）

村子里，来了一批批砍树的人，村民的家里都慢慢富裕起来，谁也不会去多想曾经还有他、她。后来，山上变得光秃秃了，也没有人想去种树，因为袋子里的钱足够过下半辈子的生活。山里本来就缺水，因为树木越来越少，水源渐渐枯竭。不过，这没有关系，有钱，可以买到一切。

后来，有天突然下起了暴风雨，山上的泥石流蜂拥而来，淹没了这个村庄。

再后来的后来，几乎不知道还有一个村庄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山里的事情，更加无人知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