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家园

外面同样是雨后昏暗潮湿的黄昏，身后同样是灯火通明的教室，眼前也同样是黑魃魃的、反射着幽暗灯光的树梢。

我木然地站在走廊上，身后教室里的学生虽然也在片刻的宁静中干着自己的事情，但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我想，处在优裕生活中的他们肯定没有几个人能回答出来，也许面临升学的他们尚未有如我一般对生活、对工作苦苦追求的那种执著、无奈和辛酸。

我在心底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那份生活的忧郁差不多快让我的精神崩溃了。走廊前方，是几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梢恰到走廊上方的屋檐，树叶积着水，反着微光，密密地挨着，让我心情凝重得似乎喘不过气来。突然，我忆起昔日多次目睹的树梢一景，昏暗的黄昏里，无数的蚊子聚合成黑色的一束，环绕着树梢，旋转着，不停地旋转着，不知疲倦、永不停息！

我迅速将目光投向那树梢，怎么，没有了蚊子的旋转？不，不可能，接连几天看到的同样的劳作怎么会停止呢？我揉了揉昏花的眼睛，那像尖塔一角的树梢上，蚊子虽然尚有，但已没有了昔日庞大的规模，只有那么极少的一些，仍然聚合成一根在风中飘动的绸带，在空中上下左右飘舞，只是颜色太浅了，没有了往日的深、往日的浓，以致浅得让我不经意间很难发现它的存在了。背后的教室内灯火通明，学生们开始有些骚动了，也许是他们沉寂了一段时间而感烦闷沉寂的缘故，抑或是他们感觉到了我的不存在而想松弛一下的缘故，但反正我更是无言了，只在心里默默地叨念：蚊子啊，难道你们也会抛弃自己的精神家园？因为我在朦胧中又忆起了它们曾创造的壮观，曾对精神家园的执著……那个雨后昏暗的黄昏，同样在这样的境况里，我在百无聊赖中，猛然瞥见树梢上有那么一束黑色的东西在翻滚，不，确切一点说，更像一块黑色的长条形的丝巾一头系在树梢，被微风吹拂着，成螺旋形上下旋转；更像那身段苗条、体态优美的艺术体操运动员纤纤玉指间舞动着的那飘飞的黑色的彩缎；也更像那潺潺流水中昂然挺向水面、而又强劲地扭摆身躯抗击急流的水藻。真的，那时，我惊讶极了，惊羡欣赏于那奇特的景色，给那阴暗昏沉的心之一角平添了一份难得的亮丽。待心神平定下来，我才仔细看清那竟是一群令人唾弃的蚊子的杰作。那是怎样的一群啊，千只、万只、十万只……我竟难以说清了，也无任何必要去辨识清楚了。反正是那么一群，聚在一起，凝成一团，结成一束，持久地、坚定地绕着树梢，旋转、飘舞、翻飞，不惧风、不惧雨、不惧黑暗！

第二个昏暗潮湿的黄昏，他们仍固守着它们的家园。

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我忙于奔波自己那疲于耕耘而无收获、忧郁而彷徨的生活而忽略了它们的存在的那个黄昏，它们仍不知疲惫地固守着那片家园！

那时，我想，在空旷渺远的空间里，蚊子无处不在，每一处都可以是它们的家园，但为何它们固守着那么一处树梢，一处无血无肉以供它们滋养繁衍生息的树梢？也许那里才是它们的精神家园，是它们魂牵梦绕的精神依托！那时，我更见自卑了，我惊羡嫉妒于它们的充实丰盈，尤其是有着繁重生活的全部精神依托！

可如今，它们创造的奇迹已不复存在，为数不多的几只仍在树梢胡乱地翻飞着，但已不能再让人清晰地发现它们的存在。为什么，昔日的辉煌荡然无存，昔日的家园面目全非？不老死，是病残，还是难堪生活的摧折？呜呼！总言之，我将不再惊异于它们的精神家园，就让它如一现的芸花，消逝了吧！而我仍只有一如既往地去寻求自己的精神家园，虽道路曲折，前路渺茫。

身后灯火通明的教室里那嘈杂的声音更见响亮了，看来我只有再进去一趟，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于我的存在，也早已习惯于我的不存在。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情更显沉闷起来，为昔日蚊子的消逝、为我今日的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