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诞生在某市郊区的一家秘密工厂里，特殊的纸张是俺妈，车间的工人是俺爹。俺和俺的弟兄们一出生，就被打上独一无二的身份证号码（如果你发现相同的号码，那一定是地下工厂私自克隆的）。随后，俺们每一百位弟兄被编为一个连，每十个连被编为一个团，不知为什么，俺们都被集中关押在几个特大的铁皮柜里，也许是错拿俺们当犯人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大铁门开了，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俺和一些弟兄就被一些人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一辆装有粗铁丝栅栏的囚车，在真刀真枪的保镖押送下，凄凄惨惨地奔向前方，不知道去向哪里，更不知道命运如何。

一觉醒来，俺们已经被关进了一家监狱，里面也是戒备森严荷枪实弹，大铁门居然有两道，里面还住着几个昼夜换班的牢头，看来俺们真的完了，自个逃跑非常困难，同伙劫狱也是不大可能的。

过了几天，牢门“当啷”一声打开了，久违的阳光终于照到了俺的脸上，晃得俺几乎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俺才适应过来，也开心了很多，毕竟重见光明是件愉快的事。但想到当前的处境，马上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不知道他们要耍什么花招，或者又要把俺们押送到哪里，不过，呵呵，也有可能要无罪释放吧？啊，不好，说不定是要拉出去砍头吧，想到这里，俺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奇怪的是，他们看起来很面善，既没有宣布罪状，也没有插亡命牌，只是把俺们几个团的弟兄拉出来，带到一间很大的没有木头门窗的房间。里面好宽敞啊，不知用什么材料又隔成七八个小间，每间桌上还摆着一个会闪光的匣子，俺们就被搁在一张桌子上，交给桌旁的那位戴了玻璃瓶底的秀才。俺虽然还有点害怕，但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杀场，偷窥四周，窗明几净，灯火辉煌，俺的心慢慢地掉进了肚子里。

这时，窗外来了一人，高大结实，满脸横肉，很像一个杀人不溅血的刽子手，从窗口递进一张比我们长没我们宽的纸条，上面还有几个有方有圆的红色印迹。大声说道，我要提三十万，给工人发工资。那位秀才仔细看了看纸条，对着那闪光的匣子鼓捣了一阵，就把俺们三个团的弟兄递给那个“刽子手”。“刽子手”接过后，随手塞进一个大挎包里转身就走。这次没有了栅栏和牢头，看来俺们真的自由了，终于结束了囚犯生活，只有经历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爱，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珍贵。

虽然俺们挤在挎包里，还能感觉到“刽子手”把俺们带进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应该比那囚车强十倍，既快又稳一点儿也不颠簸，简直舒服极了。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俺觉得好象是上楼，大概是三层吧，因为转了六次方向。开门声响过之后，“咚”的一声俺们被丢在木板上，接着挎包就拉开了。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很明显这还是一个半拉子工程，纳闷的是盖楼房居然不用木材，只用石子、灰色的泥和很粗的铁丝。

只见“刽子手”取出俺们一个团，用剪刀剪开联络十个连的纽带，又拣出三个连摆在桌上，其余的又塞进挎包。突然，他破开嗓门喊，小吴，小吴！一个很帅气的小伙跑过来，经理什么事啊。俺才知道，原来那“刽子手”是经理，也许是盖房子的经理吧。我只要回了三万元，你给工人们每人先发500元生活费，让他们安心盖楼不要闹事，剩下的工资年底再说，说完，那经理匆匆忙忙地提着挎包就走。

俺们又坐马车来到另一个地方，这次好象没有爬楼梯，只上了五个台阶，“叮咚，叮咚”响过之后，便有人打开大门。凭俺的感觉，那经理要见一位官老爷，一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二是他走起路来特别小心，三是可以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进门后，他那特有的的大嗓门也变得低声下气，声调有些甜有些腻更有些烦，局长你好，要过节了，一点小意思，我那工程还请您费心了。原来那位老爷名叫局长啊，只见那局长呵呵呵地笑着，就是也不表态，看来城府不浅啊，为人见面三分笑，暗里送上一把刀。他们没说十句话，那经理便把挎包轻轻地放在门口独自离去。

经理刚出门，那局长便从皮椅上跳起来，飞快地拉开挎包，一见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妈啊，上次是18个，现在是27个，只要我吃香喝辣，管他什么豆腐渣不豆腐渣。说完，禁不住抚摸着俺们说，你们这些钞票啊，看起来花花绿绿的没什么价值，可地球人都知道你们是物质财富的象征，为了你们，女人可以脱掉内裤，警察可以践踏法律，领导可以抛弃制度。哦，原来俺们叫钞票，还是物质财富的象征呢。

不一会儿，跑来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很是活泼，他的脚步很轻，频率很快，小嘴巴也特别的甜。爸爸，爸爸，我饿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啊。小毛，乖啊，自己想买什么就去买点什么，那局长说完，把俺们团揪出来，偏巧俺在最上面，就把俺抽出递给小男孩。

小毛朝爸爸扮了一个鬼脸，高高兴兴地一甩门跑了出去，一不留神被满院的玩具绊了一下，俺翻了好几个跟斗掉在地上，好在他马上又捡了起来。俺才看清，这是一家大户人家，宅院比古代的豪绅更气派，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小二楼，上上下下也不用一块木头，墙面上贴着涂了琉璃瓦上彩釉的薄砖。那房子得花多少银子啊，怪不得有人说，当官不为财，不如去卖菜，可还有下句呢，当官只为财，不如烂白菜。

俺还沉浸在思索和想象中，小毛已经赶到大街旁的一个小市场，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唱一和，地方小吃色香味俱佳很是诱人。只见，小毛来到一家羊肉串摊前，把俺递给小摊掌柜，嫩声嫩气地说，老板，我要十元的。俺才明白，那人面色很老，所以被称作老板；如果那人年龄较小，就该称作小板了吧，看来俺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那老板大约有四十多岁，一身衣服土里巴机几乎看不出底色，伸出满是油污的双手接过俺，对着太阳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塞进腰包里，又找了小毛一大把零钞。俺躺在包里，听得小毛吃饱后满意而去，可那老板一直忙到深夜才赶回家。

俺坐着老板的人力车缓缓前行，只觉得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却又开始往下走，仿佛越来越冷，越来越潮湿，他不会是住在地牢吧，即使不是也一定差不多。

那老板刚推门进去，一个女人温柔乏力的声音就传过来，饿坏了吧，赶快洗把脸吃饭，稀饭馒头我都热过三次了。不忙，我先把钱数一下，今天有一小孩一口气吃了十块钱的，应该可以赚不少钱的，你说，先给你看病还是先让宝宝上学啊。哎，都是我不好，拖累你们爷俩了，我的病不碍事，宝宝已经七岁了，学习很用功，我教他的那几个字，一张白纸正面写了背面写，记得可牢了，还是让他早些读书吧，等他有了出息，就不用像咱们这样受穷受累了。你的病我知道，一是劳累过度，二是营养跟不上，三是没有及时找医生看，再这样拖下去，我怕……都怨我没有本事，连老婆孩子也养不好，明天我先联系学校吧，等孩子的事办好了，马上带你去看病。

第二天，那老板揣着俺带着孩子，依旧骑着缓慢的人力车四处联系学校。

第一所学校，老板大声喊，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好一会儿，没有人答话，接着使劲敲门，依旧没有人答话，大门还是没有开。

第二所学校，那老板也大声喊，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好一会儿，一个声音传来，是上学吗？这里只收城市户口的孩子。我是外地做小生意的，没有城市户口，您就行个好吧。哎，这是领导定的制度，我也没有办法，你还是再找找吧。

第三所学校，那老板还是大声喊，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好一会儿，一个声音传来，是上学吗？这里是贵族学校，学费一年一万八，你上得起吗你？！

……

俺也懒得数了，那老板几天来一直揣着俺到处找学校，大概问了十几家学校吧，不是不收，就是价高，反正那聪明可爱的孩子上不了学。

那孩子个头比同龄人要矮一些，但比那些只会撒娇玩游戏的城里孩子要懂事很多，见爸爸整天愁眉苦脸，他也很不开心。爸爸，我不上学了，上午让妈妈教我认字，下午我帮您穿羊肉串，等咱有钱了，我再上也不迟啊？宝宝，爸爸对不起你呀。那老板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竟然打湿了装俺的上衣口袋，把俺也弄得心里酸酸的怪不好受的。

开学的前一天，那老板还揣着俺带着孩子，骑着缓慢的人力车到处联系学校，不同的是，前面挂了一张纸板，上面有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俺想上学！

临近中午，他才在城市边上找到一所同意接收宝宝上学的学校，再一次泪流满面，不过，这次是喜悦的泪，激动的泪。他要用俺和一大堆零钞，沾满油污的钞票，一毛两毛积攒起来的钞票，换得儿子的受教育权。那个胖胖的女校长接过俺们，泪光盈盈，感慨万千，她说，孩子是祖国的希望，如果贫困孩子们不能上学，那么他们的受教育权无法保障，祖国的希望也只能落空。最后，好心的她只收下俺，把其余的零钞都退还了。

中午，胖校长回家后，她掏出俺向儿子讲述了宝宝父子的故事。上高中的儿子，一脸不屑的神情，芸芸众生，命运不同，有坐轿的，有抬轿的，有做官的，有讨饭的，城市里混不下去，他们为什么不回农村去，该不会是负案在逃或者躲避计划生育吧。胖校长摇摇头，哎，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永远也不会懂得生活中的凄雨冷风，更不会理解贫穷的煎熬与无奈。

第二天，那高中生上学时，便从胖校长口袋里拿走了俺，在他眼里，俺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百元钞票。上午的第一节课，应该是语文课，那老头摇头晃脑满堂的子乎者也，他也一定是那学生惧怕的人，因为那学生虽然听课不专心，但也不敢溜号。第二节课，他便串联一群哥们溜之大吉，跑到一间很大的活动室，里面有不少从前见过的那种会闪光的匣子，似乎匣子有着无比大的诱惑，好多学生模样的人人手一台，玩得兴致勃勃不亦乐乎，也许那里有颜如玉，也许那里有黄金屋，也许那里有千盅粟。

那高中生不仅用俺请人玩匣子，还用俺换了一大堆零食，直到玩好花完他才走人。俺不是人，无法真正理解人的思想，为什么有的学生渴望上学却很难得到机会，有的学生可以轻易地上任何学校却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活动室的人走光了，主人才坐下来整理钞票，望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俺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越高兴，俺就越伤心，不为别的，只为那些孩子们伤心。俺使劲一滚，居然成功地逃到桌下，更巧的是，主人把燃着的烟头也丢下来，踏了一脚，却踏偏了。

俺的生命真的要结束了，先是化作一缕青烟，而后腾起一串火苗，没有痛苦，甚至还有一些快感。俺来世上走了一遭，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天时间，但是却见识了很多的人情与世故。

再见了，朋友，人的生命有长有短，重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那些行尸走肉的人，那些素位餐食的人，那些挥霍青春挥霍生命的人，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