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纸飞机(三)流萤

发表于-2006年09月06日 下午3:31评论-0条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又坐在柚子树下画画,马骏出现在我面前了。“你叔不是不让你出来么?”我挺诧异。

“我求叔让我出来,我说只在这看你画画。”马骏在门口搬来一个小方凳在我身边坐下,脸红得像关公。

我觉得马骏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心里头直想笑,嘴里却说:“马骏,你也要上高三呀!将来,我们说不定会在同一所学校上大学呢?”

马骏思索了一下说:“也许会吧!”

我开心地伸出手:“真的?那么,我们这么约定了哦!”

“嗯!约定了。”马骏也伸出手。我们小手指勾了勾。

我大笑起来,捂着嘴:

“不可能!你不是音乐天才吗?你得考音乐学院,而我呢喜欢美术,我想考四川美院,可我爸爸不同意,不过,我还是想考。”

我转身到里屋,拿了一幅画。“这里画了我家门口的柳树和水塘,送给你作个纪念吧!”,我看见了马骏星星般的眼睛闪着光芒,“你的画画得真好,比你唱的歌好多了。”

“哼,拐着弯骂我呀!”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却佯装着要打他,马骏躲着,哈哈笑起来,突然,又捂着肚子说伤口被牵动了,有点痛。

我也哈哈笑了:“看看,骂人就要受处罚。好!好!”

“娜娜,你笑起来得真好看!”

“我不理你了,出去!”我把马骏推出门去,然后,关起门来。不再理马骏,坐在窗前,镜子里照着一张桃花脸。

“娜娜!”马骏突然在窗口出现,叫了一声,就不见了。我的脸更红了。

我不知道一个少女对一个少男的好感是不是叫“爱情”,不过,那个长长的夏天确实让我体会到了“初恋”的温度。

爸爸出车好久都没有回来。后来传来的消息是,其实那趟车早回来了,另一位司机也回来了。妈妈找到那位司机,那位司机只说爸爸中途下车了,叫他和货主先回来。

妈妈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爸准在外面养女人了,他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家里呀,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车,钱不知道花在哪个b*子身上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妈妈哭起来,声音都嘶哑了。

我不相信爸爸会是这样的人。

晚上,妈妈问我:“你爸爸如果真的不回来的话,我们怎么办?”望着她那哭得红肿的眼睛,我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呆坐在柚子树下。马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我在画布上涂抹着颜料,看了看马骏,“如果你爸爸离开你的话,你会恨他吗?”

马骏怔了怔:“其实,我父亲已离开了我们,可我好想他。”

我不再说话,看着前面的柳树发呆,什么时候马骏走了,我也不知道,我反反复复就是想着一个问题,爸爸怎么会离开我们呢?

几天后的一天,马骏来到我家门口,他身上背着个旅行包。在柚子树下,他塞了一只折好的纸飞机在我手中,傻乎乎地用一个指头抠着柚树的老皮,“我,我没什么送给你,送给你一只纸飞机,愿你在人生的天空自由飞翔。”

我笑了笑,接了过来,“谢谢!”

马骏注视着我,我猜他希望我能打开那纸飞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打开。

马骏说:“娜娜,再见吧!”

我摆了摆手:“马骏,再见!”

回到屋子里,我打开了那只纸飞机,上面写着:“娜娜,一年以后,四川美院见!”

挥手一别就是六年,人生无常啊!

马骏再一次来找我时,我把马骏带到了我房子里——我与另外几个女孩合租的一个大房间。这里拥挤得几乎插不下一条腿,不过我仍然在床边的墙上找到一个挂画夹的空间。

马骏摇着我的胳膊说:“这六年你去哪里了?我给你的纸飞机你拆开看了没有?你为什么不考四川美院?你又为什么辍学?要知道我放弃了音乐学院,改考美术学院,是因为你,难道你会不知道?”我被他的话呛得透不过气来。

我拿着一张全家福出来,那时的我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我明显感到马骏手在颤抖。

我告诉马骏:“那个暑假,我认识了他。那个暑假,我爸爸死了。那个暑假,我失去了读书的权利,开始为生存而奔波。”已经是个大男人的马骏哭起来了。我抹了抹眼角上的泪,递给他一点面巾纸。

后来,妈妈跟我说:要么一个人留在这儿,要么同我一起出去赚钱。

我哭了一日一夜。

我和妈妈一起去打工,辗转了几个城市,最后来到了这里。

两年后,妈妈又跟一个男人好上了。

临走时,她跟我这么说,“要么一个人留在这儿,要么同我一起去。”我说:“我不去,我会挣钱养活自己的。”

妈说:“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将来,你会怪妈的。”

我说:“妈,我不会怪任何人。”

那个男人当着妈妈面,给了我一沓钱,然后,他们就走了。

马骏忧郁的眼里还残留着泪水,我却笑了,我知道我一定笑得很凄婉。一个人的最大的悲伤,不是失去亲人,而是亲情被无情地摧毁。当我还不满二十岁时,就开始体会了这种悲伤,虽然太早了些,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女孩,并不算什么。

“六年了,我辗转在几个城市打工,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写一封信给你,因为不知道你的地址,我总把信折成一只纸飞机,找一幢高楼,爬上楼顶,然后,我抛飞这只纸飞机,希望风能给你送去我心中的话语!”我面对着这个已经陌生的男孩子,想要读懂他已不容易了。

我鼻子酸酸的,顽强地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

马骏声音低沉:“娜娜,记得当初你问我,如果我爸爸离开了我,我会不会恨他?当时我就说,我父亲已经离开了,可是,我很想他。我父亲不但死了,而且是被你爸爸的车轧死的。”

我惊愕地看着马骏。

“这是真的,刚才我认出了你爸爸,他就是常来我家的那个人。”

我想起了爸爸对我说的话:“欠别人的良心债是要还的。”我声音颤抖起来,“是吗?我爸爸轧死了你父亲,是我爸爸轧死了你父亲?”

马骏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心上的伤口在流血。

马骏重又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声:

“车祸后不久,我母亲得了急性肾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转为慢性肾炎,花去了很多钱。我父亲只有两兄弟,我的爷爷奶奶也死得早,母亲是四川人,是父亲在外面打工带回来的,所以,身边没一个亲戚。母亲很早就下岗了,在一个面食店打工,因为突然生病,花了很多钱,父亲留下的钱所剩无几了,而母亲也因为生这种病,失去了劳动力,但她并不想增加叔叔的负担。父亲死后,曾有一个叫良新的人汇了六万块钱给我们,说是父亲的朋友,可母亲一直没动这笔钱,说以后一定要还给这个好心人。”马骏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我觉得无限地伤悲,看着像片上的爸爸,他那深邃的目光已是那么的遥远。

那个暑假我来叔叔家养病,是因为那段时间,母亲身体又不好了。我走后她就病倒了,正巧,你爸爸来了,你爸爸隔几个月就会来看看我们,每次都买些礼品来。起初,我们对他都很冷淡,可是,你爸爸的诚心真让人感动,后来,我们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他把我母亲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相当不妙,医生要我母亲住院治疗,而住院需要一大笔钱呀。当时的状况,根本拿不出这笔钱,这时,你爸爸问起我母亲那六万块钱的事,母亲这才知道,你爸爸就是那个叫‘良新’的人,我母亲不愿意接受那笔钱,你爸爸说那是他欠我们的,我母亲挺难受,她说:‘谁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这都是命,我们也得到了保险公司的陪偿。谁晓得我又落下这个病呢?咱也不能那么贪心。’他坚持要取出钱来付医药费,当我回家时,母亲身体基本上复原了。你爸爸硬要留下剩下的四万块钱的存折,说是留给我读大学的。我母亲说什么也不要,你爸爸撂下就走。谁知道这一去就永远失去联系了。

马骏已泣不成声,“娜娜,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他被一辆农用车给撞了,当场就死了。”我低头在拔弄着调色板,“那辆车撞倒人后,又撞在路旁的一头大树上,车毁人亡。司机人也死了,那车没上保险。我们找谁要赔款去?”我真想放声大哭,为着死去的爸爸,为着这可叹的命运。

马骏双手扣着我的手腕,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第二年的暑假,我再一次来叔叔家,你们家已不在了,我无限惆怅在那头柚树下坐了很久,我最后想到,我只要考四川美院,就一定能见到你,于是,我不顾叔叔和母亲的反对报考了四川美院。”

我叹息一声,“你为什么不考音乐学院呢?你叔也说你有音乐天赋啊。”

马骏眼睛湿湿的,没有吭声,低垂着头。

我取下画板想完成那幅未完成的画。

一首《秋日的私语》响起,那是马骏的手机在响,马骏瞧了瞧手机,没有接。

马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娜娜,这几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没有吭声,继续画画。

《秋日的私语》再次响起,马骏怔了怔,缓缓把手机放在耳边。

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亲爱的,你的事办完了没有?我等你吃牛排呢!”

“好吧!”马骏看着我,眼里充满着复杂的情感。

马骏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马骏,时过境迁,我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充满幻想的女孩,我们毕竟走了两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马骏,你有事就回去吧!”我继续描完最后几笔。

“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想我不会丢下手中的画笔,何煜先生答应收下我这个穷学生了。以后的路我会走好的。”我看着马骏的眼睛,心里轻松了许多。

“娜娜,那我走了,再见!”马骏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我涂了最后几笔,一幅《夏柳水塘图》完成了。

我把它折成了一只纸飞机。来到窗口,看见马骏正抬头往上看,我笑了笑,手一扬,一个很美的弧线,那纸飞机悠悠地往下降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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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阴天点评:

纸飞机的邂逅,
纸飞机的预言,
纸飞机的爱情,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