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早早就搬了个竹椅子放在大门口，目光远远地望着外面。

一阵风吹来，扫落了一地的树叶。路边的那棵最高的杉树又一次把绿装拖掉，光秃秃地裸露在风中。老人掰了掰手指，已经二十五年了。那年孩子才只有十岁，一直生病。她带着孩子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孩子没有救了。后来，她听说隔壁村有个算命的瞎子治病很灵，只要把生辰八字一说，就可以把人的病看好，她就去问。那瞎子说，这孩子五行缺木，只要在自己家门口种一棵水杉就行了。如果水杉在春天能够长出绿色的叶子，孩子就有救了。回去以后，她就给孩子种了一棵水杉。那年春天，水杉活了，孩子的病就奇迹般的好了。

再算算，今年孙子都已经十岁了。嘴里唏嘘着说“岁月不饶人啊！”在五年前，村里的男子都出去打工赚钱。儿子也对她老人家说，妈，我要出去多赚点钱，来养活全家。她想想，也好，儿媳妇勤劳，田里的庄稼她一个人能够应付。孩子趁着年轻，出去多赚钱，家里的日子就会好过点。两年前的春节，儿子回来过一趟，还给她带了几盒补品，说什么就是电视上所说的“脑白金”，孙子还学着电视里面的广告，逗趣地说：“今年我家不收礼啊，收礼只收脑白金。”那个过年，全家别说有多么开心。可是自从那一次出去以后，儿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妈，外面怪冷的，快进来吧。”女人从里屋往外叫道。

“不，我在这里坐坐。”老人的眼神依旧望着远方。

女人头上带着一个帽子，一手拿着用盒子装好的午饭，一手拿着镰刀，准备要出门了。走到门口，对老人说：“妈，进去吧，天冷了，不要又冻坏身体？”

老人耸了耸肩膀说：“知道了，我这马上就进去了，你也早点回来啊？”

女人说了声“恩”，就又朝田里走去了。

老人看着远去的媳妇，心里也有些许的不安。媳妇自从嫁给他家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媳妇是外地人，那年跟其她几个姐妹到了这里，就结识了他的儿子。当年，她死也不肯让儿子找一个外地人做老婆，因为这里其他人家也有找外地媳妇的。刚来的时候，对家都好得很。可是都一两年，得到了家里人的信任，就偷了家里人的钱，抛弃丈夫与孩子，跑了。可他儿子百般坚持说非她不娶。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跟儿子闹得太僵也不好。于是，她就同意了。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老人对媳妇所做的事情百般挑剔，有什么不好就要骂。可媳妇人脾气就是好，她骂她倒虚心接受。其她跟她一起过来的几个姐妹，都在两年后跑掉了。可她，不仅学会了这里的话，而且对丈夫婆婆好得很。自从儿子一出去打工，全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女人一个人身上。现在啊，其他人家都早已经把稻子收好了，可她家还有很多。如果霜一来，稻子就完蛋了。可是啊，孙子今年才十岁，力气小啊，她这一把老骨头啊，动一动都疼，何况还去农忙呢？

她还是没有把凳子搬进去，坐在风中，感觉岁月的风都吹拂在自己的脸上。她也知道她活的日子不多了，只是希望在最后能够再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儿子刚出去的时候，一个月肯定寄来一封信。邮递员先送到她手里，然后她就交给她媳妇，媳妇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她听了心里也安慰。可是后来，自从那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儿子的信。她依旧记得媳妇这么给她读到：

“妈，我在这里什么都好，请你不要担心。现在，我找到了一份两千块钱的工作，但很忙，白天要做全天，晚上有时候还要加班，所以以后写信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你别急，我一定抽出时间回来看你。你在家啊，要听鹃儿的话……”

她又抹了抹脸角的眼泪，“抽空”又是什么时候啊？现在水杉都落叶了，是不是他要回来了呢？自从儿子在去年过年没有回来，她就天天要坐在门口等。媳妇每次都给她说，她已经到镇上跟丈夫打了电话，丈夫说快要回来了。可是，她这么一身老骨头，随时都有可能瘫下啊！

风继续吹着，老人爬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她感觉到了风从她这端的袖子钻到另一端，全身都在觳觫。她就把竹椅往里面挪了挪。

“奶奶，我回来了。”孙子从老远就叫道。

“孩啊，你怎么回来了啊？”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奶奶，你又忘了啊，今天是星期六，下午不上课啊！”孙子又一次给她说道。

“噢，噢，你看奶奶这记性，老忘事。”

“奶奶，外面冷，咱们进去。”说完，她就扶起奶奶，慢慢地把她搀扶了进去。刚把奶奶送到了里面，他又出去把竹椅搬了进来。

“孩子，你在这里先做作业，奶奶给你去做好吃的。”

“奶奶，作业我早就在学校做好了，今天就由我来弄给你吃。”

老人也没有反驳，就说：“我在一旁看着你，不懂的奶奶来教你。”

“对了，我妈呢？”

“你妈出去割稻子了，中饭不回来吃了。”

吃完中饭，天渐渐暗了，孙子说：“妈在哪个田里收稻子啊？我也去帮她。”

“就在‘攀供’那。天不好了，你就带两顶伞，再把屋里那张大蛇皮袋拿着。”

孙子才准备出门，才发现关键的家伙没有带，他又走进堂屋，挑了一把最小的镰刀，也到田里去了。

屋里，又一次安静了。老人闲着也没事做，就把刚收割来的玉米放在匾里，慢慢地拾掇。眼神，时不时望着外面。儿子最喜欢吃玉米了，如果回来，那就正好。她坐着越发觉得冷，就到屋里翻出了那件旧棉袄穿上。天真的说变就变，上个礼拜大家都还说热，这个礼拜就冷得很。

果真，天下起了雨。

她抬头，这才看见院子里有那么多的干菜，有的放在匾里晒，有的晾在竹竿上，有的放在地上。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去风雨中把这些东西收进来。首先，她先去端放在匾里晒的干萝卜，她蹒跚得端进来的时候，她发现已经累得不行了；其后，她又到屋了找了一个塑料袋，就去地上拾那些干鱼片，这些可是过年时才吃的呀。小心的拣着，一片一片。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她刚穿的上的棉袄已经湿透了；再后，她又冲进雨中，去收晾在竹竿上的霉干菜。等到一切都收好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年刚做的酱还在院子中间，她才端起，脚一滑，连罐带人一起摔在地上。

“妈，你怎么了？”媳妇跟孙子这才从田里回来。

女人跟孩子马上把老人扶起，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屋里。女人老人安顿在床上，发现老人的呼吸微弱极了。

“孩子，快，快去把隔壁的王大夫叫来。”女人向孩子催促道。

孩子拿了伞，就冲了出去。一会儿工夫，孩子就把大夫领进了门。大夫马上到老人的床边，给她看病。

“大夫，我婆婆怎么样了啊？”

“大夫，我奶奶怎么样了啊？”

老人的口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儿子的名字，女人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一年前，女人收到了一封外地来的信，信不是她丈夫写得，而是其他工友写来的。信中说，他丈夫在工地上干活，不幸，楼顶砸下一块大砖头，正好砸在她丈夫身上，她丈夫当场死亡。她收到信后，就傻了。可是婆婆一直问她儿子的信中说了什么。她就编了个理由告诉婆婆，说丈夫没事。她只能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

……

大夫把头朝向了女人与孩子，摇了摇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