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破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双凉鞋，秋季终于来临。我讨厌秋天。落叶凋零的时候总能使人伤感。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在三年前的那个秋天里失去了颜。而在这三年之间，每到秋天我都会来到这个曾经相识相知的地方。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等待。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但在等待了三个秋季里，我独自看了五百四十次枯黄的落叶。
我在古夫，靠近兴山的地方有家旅馆，名叫望归。我不知道望归是否真如其名般准确，但在几次的往返之中，我和老板有了很好的相识。老板姓周，是个古朴的老人。记得有一次，在我住的房间里每天都能听到楼上传出舞步的声音，经常使我无法入眠。古旧的天花板上时常会抖落沉积许久的灰尘。柔软的落在脸上，抬起头，我只看到一片灰暗。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老板的女儿周铃。她爱的男人在得到她之后离她而去，而她，也在一次意外中失去所有的记忆。
有人说她变成了疯子，整天躲在房间里做着别人不能理解的动作。但是我却不这么觉得。
因为有次我见到她，很质朴的姑娘。
那是在夜晚，我被她吵闹的声音蓦然惊醒。站在她门外敲门许久，她开门的时候眼中带着愤怒。
你是谁，为什么半夜来找我？她说。
小姐，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吵到我睡觉了。
她似乎很认真的想着，久久没有说话。在这之间，我看到她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男人的相片。那是她对他保留着的唯一的记忆。突然想到自己，对颜，我始终没能抓住她哪怕半点残留。她很干净的留给我一个落寞的秋季，然后离开。
没什么事我想先下去了。
别。她突然抓住我，这样的状态使我措手不及。你会跳舞吗？
应该是吧。
那你陪我跳舞。她说着拉我进入房间。似乎看惯了一些繁华混乱的状态，突然面对这样朴实淡雅的房间。我竟然显得无所适从。她打开音乐，就着舞步邀请着。但是那时候我才发觉，对于这样安逸闲适的步伐，我根本不能适应。错乱的神经与步伐，终使她失去耐性。她趴在窗台，看着外面在黑暗中凋落的叶子。我依旧站在背后，虽然有些无所适从。因为我找不到离开的理由。
她始终是看着外面向我喃喃呓语，很久以后，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年的秋季，我乘船独自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喜欢安静，安静能让人有思考的余地。亦只有这样我才能写出一些文字廖以为生，稿费很低，我亦经常穷困。
第一次见到颜是在船上，秋日微凉的天气，下着雨，不大但使人寒冷。我抽烟，站在船尾看着缓缓逝去的流水。喜欢水是因为它很柔软，细腻的感觉。那些水转化成巨大的旋涡，瞬间将水中的杂质掩盖。在其中，我看到许多旧的照片。隐约能看到照片上女子与男子亲切的笑容，但被水流湮没的太快。快到我还来不及仔细观察便消失不见。习惯的向着照片漂来的方向看去。那样的女子总带着些须神秘的色彩，还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气质。
不可否认，在我的心目中是不拒绝这样的女子。
你在做什么？我冒昧的问她。许久她都没有说话，我尴尬的抽着烟。我喜欢一切寂寞的东西，因为身临其中所以感触深刻。世界总在我对它充满幻想的时候给予我沉重的打击，我被生活所累。有些厌倦，但却无法自拔。有人说生活便如演绎一场华丽的戏剧，你能被它左右，亦可以左右它。很可惜，我是前者。我一直试图改变自己去左右存在于我的生活，力量赋予我的，只有一世哀悼。
船行许久，天上仍旧下着细细的小雨。很冷的感觉。我在感受阴冷的同时听到她轻声的叹息。转身之后我看到她精致的面孔，是我喜欢的那种风尘女子。
你在做什么？我再次问她，以为又像刚才那样被她沉默着应对。出乎意外的却是她微笑着看我。
我在抛开我丢失的记忆。
我只知道记忆会禁锢在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你应该是吧。
也许吧。她叹息。
船行到古夫的时候靠岸，我与她道别，然后离开。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船也一直没开。许多人在望归的大厅里喝酒赌博，其中亦有她。她一直在输，但却毫不在乎抛出去的钱财。那就像被她放逐水中的照片一样飞快的流逝。突然感觉到愤怒，没来由的生气着。我拉过她。你在干什么？呵呵。她凄然的笑着，这些是什么？她拿着钱问我。很奇怪的问题，我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些是钱。她近乎疯狂的看着我，这些也同样是命。
当时我们都没有说话，许久的站在门外，看着大雨开始沉默着。我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但应该可以看出她的过去一定很是伤感。后来我才终于知道她的男友因为抢劫而被通缉，而她，带着孩子在外面奔走。她说，我想花光所有钱，然后打掉孩子一个人流浪。那是在一棵桃树下面。因为是秋季，树上所有的枝叶已经全部凋落。真想看看春天的这里会是怎样。她似有感悟。
周铃总喜欢站在不远处的山头，看着遥远的方向。有时候一整天不说话。
有次我走上那个山头，发觉在这里竟可以看到很远。远处的景色一样的枯黄与寒冷。似乎属于秋季，但也许不是。她说，我想看到有个男人站在远处叫我的样子，他说过会回来接我的。
有没有想过去找他？
周铃摇头，父亲是很专制的人，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那一年的十月份，天气突然变得很冷。那个秋季我所等待的依然只是一片空白。也许我该理性的明白，这场空前的等候亦只是我一个人的孤单发泄而已。就像行入深水的小船，在等待着岸边的救援。
周铃告诉我说，十月底有可能下雪。我看着外面一片凄凉的样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酸楚。
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周铃一直要我带着她离开。她说不想再待在这个肮脏无味的地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同时也想知道她的那个他为什么如此留恋。我告诉她，外面其实不比这里宁静与闲适，外面有比这更丑陋的嘴脸。她不信，固执的哀求着我。
爱情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周铃如此，我亦是。只是我始终不明白我和颜之间是否有过爱情。我们不过是浮沉中相遇而后彼此倾心而已，有时会在夜晚做爱。依然只存在与那个相遇的秋天，那次有我和她最深切的记忆。颜的思想一直使我困惑，其中最真的便是在那个秋季她为什么会留在望归。
我能够庆幸的也只有那个秋季里的笑颜如花。她曾说过喜欢望归和他周边的一切，但太过苍凉。
而我在她离开的后第二年，带走了周铃。
一切都变成了过去，我清醒的知道我必须活在现在。之后，我放弃了继续等待而选择逃离。在此之前，一切都被我做了了结。
周铃在离开望归之后便去找了那个男人，后来我便再没见过她。我猜测着他们的结果，或许很幸福的生活，亦或许周铃还在继续找寻。三年，三个秋季的等待，不过是我的三次轮回而已。等到最后我才蓦然发觉，其实我依然还在原点呢喃的走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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