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在空中

我来h市十年零九个多月的一天，正坐在家里看电视，突然有人敲门。我去开门，进来一个警察。他迅速地给我亮了一下证件，然后说：“新近下发了一个文件，没有户口是不可以在本市居住的。经我们调查发现，你没有户口在本市居住已十年零九个月了。现在我奉公安局命令正式通知你：马上落户。否则超过一定期限，你将被驱逐出本市。”

我急忙邀请警察同志坐，并给他沏茶递烟。但他没有坐，也不喝茶不抽烟。我问：“我到哪里去落户呢，需要办些什么手续呢？”他说：“我只是奉命通知你，其余的事情你自己办吧。”我还想问他一些问题的，但他说完这话就走了。

防盗门关上后，我从锚眼里望了望，见那警察一边下楼一边回头看我的门。我想他大约是要记住我的确切住址。如果我超出一定期限不落户的话，他会来把我驱逐出门。

警察走了之后我便打电话给我的熟人，问怎么样落户到哪里去落呢。熟人说到你们所住地的派出所去，需要什么手续派出所的人自然会告诉你。

于是我便去了派出所。没想到来派出所办事的人真多，排了老长老长的队。我排在最后。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也像我一样是来落户的。天黑之前终于轮到我了，一位女警察接待了我。

“我想落户，请问需要办哪些手续呢？”

“房产证或房屋居住证明。”

“不需要别的什么吗？”

“把这个先拿来再说。”

“我没有。”

“那你去办去。”

“到哪里去办呢？”

“这不属于我管，自己去问去。来，下一个，你有什么事办？”

我回头看身后仍排着长队，便离开这里了。我没有房产证，只好去办房屋居住证了。我又问了问熟人，他说去找物业。于是我便到物业公司去开了一张房屋居住证明。

后来我又数次到派出所去。每次接待我的警察都说需要管区民警在证明上签字才能生效。我说管区民警是谁他在哪里？负责接待的警察便十分不耐烦地说这不属于他管让我自己问去。我没办法，在派出所里逮谁问谁。但谁都说这不属于他管他不知道。无奈我只好找派出所的所长了。

所长听了我的事情后思索了一番，然后打电话叫来一个警察，吩咐他领我去查一查我们管区民警是谁。那警察领我到了一间办公室，在一所铁柜里翻了半天，跟我说：“吴仁，你们的管区民警叫吴仁。”

我说：“他在哪办公呢，我上哪找他呢？”

他说：“这不属于我管，你自己问去。”

我只好再去找所长，所长在自己桌上的一摞卷宗中查了查，说：“在第六外勤室。”

于是我便到第六外勤室，然而那里没人。我等了一上午，第六外勤室始终没人。我想他也许今天有事没来上班。这里的人是严守职责绝不越俎代疱的，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改天再来吧。此后我便隔三差五地去派出所去，找我们的管片民警吴仁。但总是找不到，第六外勤室总是关着门。

我搁下许多重要的事情，一有空便到派出所去找吴仁。但总也找不着。我去问了数次所长。所长倒是很认真，有问必答，他说：“管区民警属外勤，换句话说，他们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整个管区就是他们的办公场所，吴仁也许下管区了，你再仔细找找吧。”

我说：“我实在找不着，他有没有联系方式，他的手机是多少？”

所长说：“我们的联系方式是对内不对外。你知道，干我们警察这一行的不容易，有许多禁忌。希望你能理解。”我说：“那他家在哪儿住呢？”所长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你们单位的人你都知道他们家在哪儿住吗？”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找了。

然而去找一个陌生人，真仿佛大海里捞针一般，到哪里去找呢？有时候我想干脆别找了，户口我也不落了，没有户口我在这个城市不也住了十多年了吗？可又想政策是强制性的，以前也许确实没这一说，有没有户口都可以住下来；现在既有了新政策，政府肯定是要执行的，没有户口当然会被驱逐出城的。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呀？

我中心惶惶地办着落户的事，别的任何事都放不在心上了。过去我在这城里打工，虽然挣得少但是心中蹋实。然而现在呢？我渐渐地找不到工作了。没有一个老板愿意雇个心神不定的人。我整天盲目地在h市的大街小巷里找吴仁，但杳无音信。每次我都累得发昏，回到家后总觉得自己的屋子又比以前增高了一点。刚开始我以为是我疲惫后的错觉。直到有一天我一早起来又要去找吴仁时，刚一蹋出门便又立即惊骇地缩回来了。原来我的屋子早已脱离了大地悬浮在空中了！我这才明白我以前的感觉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

老天，我可怎么办哪，我还没有落户哪，两三年都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找到我们的管区民警吴仁。我的户口也就一直没有落下来。我不知道这个落户的期限是多长。问派出所的人，他们都说这不归他们管他们不知道。因而我时刻担心这个期限是否就要到了。所以我天天不要命地往外跑，连自己的屋子都没顾下往下压一压，现在没想到它竟漂得这样高。唉，我可怎么办哪！我可怎么办哪！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三年前来通知我的那个警察却突然出现在我门前，跟我说：“你没有户口。我奉命来把你驱逐出城。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