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梦里花开恋恋红尘-杨君

发表于-2006年09月23日 下午6:34评论-2条

这是一条通往林中古寺的山路,崎岖不平。从国道边拐下去是段铺着石块砖头的乡间小路,也不是很小,可以开小车,一般的桑塔纳之类,技术不是很差的人都能开到山脚下。 路与路中间是小桥连着,青石板的小桥,下面是潺潺的流水,清澈明亮。傍山而开的路,由于近年来此健身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中间的草被踏得无处生存,看上去路就显得宽了。上山的路,一半是天然的碎石踩出来的,一半是人工用水泥铺就的。中间间隔着两个已显破旧的小亭供来此的路人歇息,其实在此休息的人很少,因为山不是很高,大多数人是可以一气呵成,直达山顶的。 

但有一个女人是每次都要在中间那个亭子驻足的,且每次都是站在同一个位置,静静地在那默立几分钟。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带上一管箫,对着空旷的山谷吹上一曲。登山者中,不泛好奇的,后来见多了也习以为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自由,只要不犯法,你乐意站在树上吃饭也没人好干涉。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谜那样令人费解,同来的友人也不知她为何总要在那作短暂的停留。她的箫声悠远低沉,如泣如诉,在山野间回荡。有时,她也会在山顶上吹,站在那,神情肃穆而又专注。游人远远地在寺前的空地站了,看着这个女人独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手持长箫,在夕阳下演绎她的心声。 

这个女人便是君,一个孤傲、清幽、柔情的女人。她的情感世界是别人所不知,也无法走进去的,断肠的箫声便是她的心曲寄托。如果你有幸一赏那支箫,箫上面的几行字也许会告诉你什么:恋恋红尘何所爱,一箫一曲诉情怀。清风朝露今犹在,春华秋雨入梦来。在这首情意绵绵的诗中巧妙的隐着一个人的名字,再细看落款更足以表达这份情的意义:红尘至爱。是情还是箫? 

是情吧,箫是情的寄托。如此情深又为谁,为红尘中与心邂逅的人。站在小亭边,君就会想起一些往事,往事中那个忽远忽近的人,那个曾与她在亭边有过短崭相守但以化作永恒的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年前,似乎更久,又好像就在昨天。 

二 

那天快下班了,君的手机突然想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是谁又打错了。她的号大概与一位开车的师傅相似,常有人问她车子到哪了,在哪等方便。这个时候有谁找她?同事的手机全进了单位的集团用户,总部要是有事,也犯不着去外面通知不是?君想管他(她)谁呢,先结清楚帐要紧。没想到响了一遍又响起来了,谁呢?还是接吧。 

你好,请问哪位? 

几秒的沉默后,电话那头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我。 

你?是你吗?她的心跳起来,你在哪? 

是我。我就在你生活的城市,打的是公用电话。 

在哪打的?君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这太意外了。 

邮电大楼下面,你现在有空吗? 

还没下班呢,你住哪?半小时候我来见你,你的电话呢,还是那个吗? 

我现在发信息告诉你,等你。 

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从天而降。这个令她牵肠挂肚,常从梦中醒来怀想的人一下子与她这样近。她曾不止一次阻止他来,她只觉这个城市是别人的,不属于他们,只有在别的城市,才有属于他们的空间。虽然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仍然不能将自己融入这个城市。她说着半生不熟的当地话,常要用普通话来做解释,别人才能清楚她的意思,还有这里的风俗。 

当然,这些不是主要的。什么是主要的呢?君也说不清,既然他来了,她还有什么好想的,那就去见他吧,没见他有快一年了吧。 

君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手中的事交待了一下,离下班也差不多了,说了一声,便先走了。她要先回家换过衣服再去见他,职业装是不适宜见久别的人的。 

半小时后,换去工作服的君出现在饭店的门口,远远的坐在出租车上的她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华。呵,还是记忆中的身影,一点也没有变,他站在那的神情正如那个黄昏等候在街头的模样,真傻,君在心里说。 

华微笑着走过来,你好,他说。 

君看着他,笑笑,我们去吃饭吧,我来请你。 

饭店的二楼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正是吃饭的时候,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他们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服务生很快过来招呼客人,先冲了一壶茶,然后点菜。 

还那么爱吃辣么? 

嗯,改不了了。 

这里什么菜最辣? 

服务生笑着指了一道菜说,这个最有味了,爱吃辣的客人都说好。 

来一个,再来几个本地的特色菜,好,就这几个,还有这汤,喝啤酒吗?行,就这种啤酒了。君和友人常来这聚餐,对这还不陌生,也不问华是否好,三两下做主全定了。 

客随主便哦,没意见吧。 

很好啊,还记得我吃辣。 

当然记得。 

君给他的杯中续满茶水,问,来此有何贵干? 

你说呢,华反问。 

我不知,她笑答。 

我也不知,华逗她。 

我知的。君笑了,华也笑了,两个人不禁相对而笑,这让君一下子想到了他们在网上聊天时的情景。 

来看你的,我说过有空会来看你,只是没经过你同意,不能生气呵。 

能不生气吗?这么久了,也不告诉我你的去向,你不知道我会记挂你? 

事太多了,一直记着你呢,所以就先斩后奏了。华的声音像春天的风温暖缠绵,轻轻的拂过君的心田。 

你什么时候走呢?君知他不可能多逗留的,只要看到他好好的,她就放心。这个让他无法忘却的男人是因为前世未了的缘,还是今生才等到的果,而让他们阴差阳错相遇于时空的某一条隧道。是不是这份缘早已穿越了五百年,甚至于更久,只为今生的相见与别离,只为今生让她用泪水来偿还这份情债? 

坐明天上午的车走,公司有事。 

你干嘛不直接回去呢,绕了一个大弯。 

没事的,就是想看看你。 

菜很快全上来了。君把那盘最辣的菜放在他的面前,说,尽兴啊,我可不吃辣。 

两个人边吃边聊,君听他说着一年来的所见所闻,脑海里不时的随着他的描述变换着地址,风景,人物,情节。这个在外闯荡多年的男人是这样的令她迷恋,也许潜意识里她所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对你好吗?华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她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他是知道她有家的。 

还那样啊,只是更少回家了。你呢,今年回过家吗? 

还没呢。 

请假回家看看吧,都不容易,要常打电话回去,别让家里人惦记,报个平安也好。 

过些时候再说吧,谢谢你,喝一杯? 

好啊。君一饮而尽,她的酒量在同事中还是可以的,一说到家,她发现他的神色暗了一下。 

我抽支烟。 

君曾说过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他说他是个老烟民了,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现在不抽烟还难受么。 

是啊,戒不了了。 

少抽啊,对身体不好,我看你就是烟抽的,总胖不了。 

华听她这么说,呵呵笑起来。 

吃过饭,她下去买了些水果,再陪他上楼。他特意来看她,她是应当陪陪他的。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君洗好水果,见他又想抽烟,忙给他一个苹果。 

想抽烟时就吃水果,这是她以前说的。 

不行啊,再说水果也没人买,那时他这样回答。 

有机会我给你买,不过你不能抽烟,得吃水果。 

好啊,我等那一天。 

大概他也想起了这段对话,边吃边看着她笑。 

看电视吧,她打开电视,一组韩剧中常有的温馨镜头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拉过她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肩上,君扭头看一眼他,羞涩地一笑。 

下午正好有空,我们去爬山吧,跟你说过的我常去的那座山,好吗? 

好。 

那你休息,三点的时候我来叫你。 

你要回去?华显然很失望。 

是,君低应了一声,站起来,请原谅我。在这样的环境、这个时候,在他们身上发生任何事应是自然的,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是,她无法抹去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也想留下来,但她还是做不到忘却这个城市带给她的记忆。她的这种感觉曾在一次他说要来时就告诉了他,她对他说,这里不属于我们,你不要来。 

没事,你回吧,等你。他站起来,拍了一下她的手。 

那我走了,你休息好。她充满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房间。 

那天下午他们玩得很开心,直到倦鸟归林才下山。晚上吃过饭后,她陪他去散步,去吧厅喝咖啡。十点的时候,她回家,家里有女儿等着她。 

第二天,她陪他吃早点,然后去车站买票,然后送他上车,然后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样。看着远去的列车,她感到自己既无情,又无奈,他也许再也不会来了,是她伤了他的心。 

三 

她已经从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县城走出来了,在现在的这个城市也已有三年多了,为了孩子,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家。三年来她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除了几个要好的友人外,同事间也不多来往。华自从那年突然出现过一次外,以后就再没来过,她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现在的地址。在她的信箱中,保存着这些年来她写给他的每一封信。读那些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既甜蜜又痛苦,既幸福又心酸的感觉,常常读着读着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有时她想发一封给他,却总是在最后要点击的时候放弃了。 

她说过会给他写信的,写在纸上寄给他。于是她就写了,想他的时候写,念他的时候写,气他的时候也写,一封信是一段情,一段情是一封信。那些落满新泪痕和旧泪痕的信,在孤寂的夜里是她最好的朋友,每一封信都写上了时间,却没有地址,她不知该寄往何处。她只知他的邮箱地址,他也是通过信箱告诉她自己的情况的。 

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他现在的生活,是因为他要创的事业不容他分心,她希望这个在外漂泊的男人通过自己的勤奋、拚搏后创下一份家业,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也许她本质上所追求的还是一个男人的勤奋吧,从内心上接受的还是那种有事业心的男人。 

呵,三年了,这一千多个日夜,她守望在城市的一角,只为伊人而候。现在他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效,一切都在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她终于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她想见他,她要见他,现在应当可以了吧,她等候期待的难道不就是这样的一天?这些年,她可是将相思酿成美酒来饮,才使孤独的日子里甜美多于苦涩。现在,她不想只饮酒了,她要为他煮饭、洗衣,真切地感受一个人的关爱。于是,她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 

我明天坐八点的车,大概1点到的,华在电话那头说。 

明天吗?那我在家等你啊,等你一起吃中饭,路上注意点,别睡着了 ,坐到另一个城市去了,君在电话这头说。 

不会的,放心吧,要不快到时你打我手机,提个醒,好吧。 

嗯,你可别关机,我挂了。 

好,见面再说,想你了。华的语气温暖有如三月的春风,令君心头一颤。就是这句“想你了”,令她对这个在异乡漂泊的男人无时不牵挂,无时不思念,更是无法割舍。呵,一生会有多少人会这样醉心的对你说一声:想你了。 

也有过吧,那声音就似在空中,飘浮不定,很难把握,是他吗?是吧,他也曾这样说过的。君记得是孩子两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出差,要到一个很远的北国城市去学习,时间是三个月。临走时,一家三口还特意去照了一张相片,特意多加洗了一张,让他带着。那张照片现在还在君的相册里,那时的女儿多可爱,自己笑得也很甜,丈夫抱着一团粉一样的女儿,一家三口,亲密的靠在一起,说不出的幸福。 

那时家里是这个小县城普通百姓中第一批安装程控电话中之一,电话放在门边的茶几上,为的是做饭时方便接电话。那天,是深秋的一个夜晚吧,她已哄女儿入睡了,靠在床上看着书,正陶醉于小说的情节中。深夜里,骤然而响的电话吓得她一激灵,响了好几声,她才迟疑着下床去接。 

喂,请问哪位?她问。 

我啊,睡了吗?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很清晰。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有事?她猜不出他半夜三更打电话的用意,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差,虽然从没这么远过,但时间比这长的时候也有。 

没事,只是想你了。他轻轻的说,言语中有道不出的温存,大概怕吵着室友。 

你傻吧。君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直白的表达对她的思念,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好。 

真的很想你,孩子好吧,我挂了。就这么,她还没怎么反映过来,电话就断了。她在秋夜中握着话筒呆立了了良久,才感觉冷,赶紧钻入被窝,后来就感冒了,直到他回来还没好呢。 

他有多久没说“想你了”,好像那是仅有的一次,也许两个人在枕边亲热时也说过,但像那样真切的记忆君却已回想不起来了。有没有都已成为过去了,君不禁苦笑,不禁泪花闪闪,他和她也有过美好的时光,为什么就不能持续,就不能长久?他们的爱曾是那样的让人羡慕,他们的结合在同学中一度传为佳话,那也是当年为什么同学们会那样直接的在毕业留言册上写下对他们的祝福的原因之一。是什么使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金钱?地位?关爱?隔阂?还是那一条在不经意间看到的信息?那条至今她还不知是谁发给他的,上面写着我是永远爱你的信息? 

那时她还不知qq是何物,上网不过是看看新闻、小说,玩游戏。朋友见她常欲言又止,就说,我给你申请个qq号吧,你在那找人聊聊天心情会更好些。不久她遇上了他,这个第一次让她打开心扉的男人从此就走进了她的生活,现实与虚拟同在。 

第二天,君早早的起床。房中能洗的,可换的,都拆了、换了、洗了。连只有过年时才高高地爬上去拆换的窗帘也给换上了新的款式花样。粉红色的床单、被套,精致的绣花枕头,柔软的鸭绒被,一整套的床上用品看上去温暖又温馨。早在两天前,君就趁着有大太阳将这些东西全抱出去曝晒了一天,现在闻上去,仍然有股子淡淡的阳光香呢。 

窗帘的选择可以看得出是君下了一番心思的。洁白的窗纱,纱外是粉色的真丝布料做成的帘,缀着飘逸的流苏,轻盈光滑的布料透出一层祥和的光,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有如一团霞光,在房子里萦绕。小圆桌上铺着洁白的缕空桌布,一直垂到桌面。桌上一只古朴的花瓶,插了几枝无叶造型自然的树枝,中间却有一支硕大的粉色荷花,一片碧绿的荷叶。地上高低错落有致的摆放的是兰花,万年青,还有盆散发出浓郁清香的金边瑞香。床头柜的左边支着个精致的相框,是一个男人浅浅的笑容,相片旁边随意的放着几本书;右边是一个粉色的台灯,一个水晶玻璃的烟灰缸,此外别无他物。 

君后退几步,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收拾得差不多的卧室,看着水晶珠子串成的珠帘,痴痴的。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似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发着呆,突然间觉眼中一热,泪水落了下来。 

为了这一天,她为卧室的布置设想过无数回。白色太冷,红色太艳,紫色太雅,黑色不吉祥,在她所喜爱的这些颜色中,真要拿来装饰卧室,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境。当她有一天与友人慢步于步行街,一眼相中这套粉色的床上用品时,心中豁然一亮。粉红,温暖、柔情、更不失浪漫,再衬上几盆绿色的盆景,于热情中散发出生命的朝气,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了。 

自从购好了粉色的床上用品,君就开始留意与之相配的窗帘了,粉红的真丝窗帘是她选了又选,比了又比,花了三个假日设计出来的,今日挂上去,果然曼妙无比。 

君从超市采购出来,已是上午11点了。初春的风仍带着冬的寒意,街上穿着羽绒衣的还大有人在,只有那些不怕冷的时尚女孩,俏灵灵的着一条短裙,一件薄毛衣,一双靴子倒是高得可以,弥补了短裙的不足。这样的天气,君穿着两件套的高领黑毛衣,披一条大红的丝巾,着一条直筒的黑色阔脚裤,随着高跟鞋有节奏的走动,在微风的吹拂中,长裤飘飘欲飞,使这个已四十岁的女人,远远看去,风韵犹存,楚楚动人,这也是这些年她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的收获。 

登山、跳操、跳绳,长期的运动,使君的身材看上去,和三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反倒要更苗条结实些。多少女人四十一过,甚至于还没到四十就挺胸叠肚,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君的身姿令那些同龄人羡慕,可她们却缺少君的毅力,只能望而兴叹了。她脚步轻盈,姿势挺拔,不说是没人知道她的年纪的。虽然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脸上皮肤焕发出的健康的光彩,完全可以掩饰这小小的不足。没有人知道这个遭遇了婚姻创伤的女人为什么写在她脸上的不是悲伤,却似乎更多的是解脱后的轻松,虽然别人见到她笑的时候不多,可也没见她哭过。她静静的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心平气和的与人相处,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神气,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12点的时候,君从厨房出来。饭菜基本准备就绪,汤是清炖土鸡,已煲得香气扑鼻;米也下在了电饭煲中,还没这么早闷;其他的菜洗的洗了、切的切了,一样样摆着,只等炒了。 

客厅的茶几上,有几盘时新的水果。红的是苹果,青的是甜枣,黄的是橙, 个个洗得光鉴照人。窗台上的杜鹃花,开得正艳,一朵朵灼灼而夭,映衬在几株还不是很高的百合中,分外耀眼喜人。迎春花修长的枝条上,点点金黄,微微翠意,惹人怜爱。客厅里的其他盆栽的叶子也让君擦得一尘不染,还挂着水珠呢。整个房子里的每一个空间,都似乎被绿色包裹着,散发出迷人的春意。 

君看看时间,忙脱下身上围裙,重新洗脸净手,梳洗了一番。然后穿了件黑色风衣,披上大红围巾,检视了一下包中的东西,见手机和钥匙都在,这才放心的换上皮鞋,关好门下楼。 

君没说要去接他,只说在家等。可我也没说不去接他呀,君对自己说,我要带给他一个惊喜呢。这是个多么温暖的春日,阳光不燥热,也不寒冷,最是适宜出门的时候。又是星期天,虽是午饭时间,行人却并未减少,好像都只为享受这暖日而在街头停留漫步。出租车来去都载着人,君有些急了,再没空车可就要晚了。 

前面来一辆空车,君赶紧招手,上去简短的说了三个字:火车站。开车的师傅在转盘那掉转车头,说:好咧,车子飞快的跑起来了。 

到哪了?君边发信息边求师傅,麻烦你开快点啊,车就要到了。 

快进站了。看来华还真醒着,很快就回过来了。 

接人啊,误不了。师傅一踩油门,车子眨眼就到了车站前。 

君看一眼计价表,拿出钱放在师傅手中,说,不用找了,推开车门,就往出站口方向小跑着去了。 

出站口已是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巴巴地往里张望。君挨着最后一个人在右边站了,掏出镜子,自顾照了照,见没什么异样,微微吐了口气。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紧张,都能听到“怦怦”跳动的声音。 

三年多没见了,一千多个日夜,岁月催人老,虽然在视频中也见过,可当彼此真实的站在眼前时,是否还能认出那个久盼的人?多少次梦中相见又离别,期待着再次的重逢,而重逢就在眼前,伊人可识旧模样? 

火车进站了。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在提醒各位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做好出站验票的准备。等候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站在后边的开始往前边挤,君被挤到了一个柱子边。 

不如就在边上站着好了,反正所有出来的人都要从柱子边经过,她也想看看自己是否能从眼前经过的人流中一眼认出久别的华。这么想着,她干脆侧身靠着柱子而立,只是眼睛不住地往出站的人群中睃巡。随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鱼贯而出,君刚放松的心一阵阵又紧了。不会吧,难道她已不能认出那张已深留在记忆中的脸?不能识出那久藏记忆中的身影?这些年来伴随她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笑容难道会不堪真实的一顾? 

出来的人渐渐少了,最后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君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验票的工作人员,接着落在了仍留在门口的行人身上。这时,她看见在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微笑着看她,清瘦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呵,是他。她想跑过去,却拿出手机,她看见那个微笑的人儿也拿起了手机接听。 

是你吗? 

是我。 

我怎么没看见你? 

可我看见了你,走出站口就看见了你。 

你神仙不成,怎么知是我。 

我知你会来的。 

那你过来啊,别在那傻站着。 

不,你过来,要不一块走也行。 

君关了手机,她看见那微笑着的人也关了手机,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只在原地站着,泪水不知何时已模糊了双眼,她背转身想擦去,却越擦越多。他走过来,轻轻的揽过她,说,怎么啦,哭啦。又拿纸张给她拭干泪,要高兴啊。 

没事了,君看着他,破涕为笑,我们回家吧。 

当两个人回到君的小屋时,刚好两点。君先推开门,换了鞋,回头见华站在门里,目光在每一个所能及的地方来回的转的样子,不禁“扑哧”笑了。 

进来呀,我关门了。 

这间曾在华梦中游历过千百回的小屋,这间他渴望置身于其中的小屋,真的与梦中所见一致,是君曾经的描述已根深蒂固地植入了他的脑海,还是他真的曾梦游于此而令他永不忘怀?小屋中的一花一草,一物一画,可都是这样真实地曾在梦中萦绕啊。 

君接了他的行李箱,又递过来一双拖鞋,说,别傻看了,进来呀,门口风大。 

君撩起珠帘,笑盈盈的看着他,说,进来呀,看看我布景的房间,你可喜欢。 

卧室里一股纯粹的天然花香醉人心扉,简单而又温暖,淡雅而又迷人。这梦中的仙居,令华又一次陶醉于梦幻中,他一把搂住了身边的梦中人,在她的秀发,脖子上一点点去寻回那久违而又渴盼的气味。 

哎呀,我做饭去了,君听到手机设置的闹钟声,方醒悟过来。中饭还没吃呢,饭还没煮呢,她笑着挣脱华的双手,说,你坐啊,很快就好。 

我来吧,华走向厨房。 

晚饭你做好了,现在我来,君穿起围裙,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打扮。 

四菜一汤很快上来了。君另换了一身衣,把音响打开,轻柔、悠扬的萨克斯在房间里回响。君舀了一碗鸡汤给华,华夹了一个鸡腿给她,两个人相视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餐中饭啊。两个人说着,笑着,吃着,完全沉浸在重逢的欢悦中。这样的一餐饭,这样的一次重逢,是他们期盼了多少个日夜才等到的。 

上天太厚爱我了,让我如愿以偿,君喃喃地说。 

是太厚爱我了,让我今生遇上了你。 

感谢上苍,两个人同时举起了杯。 

这餐饭一直吃到夕阳西下。 

用过饭,君收拾碗筷,华就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看。这个三年未见,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和几年前相差不了多少,以至于他在那一个来回的寻找中就发现了柱子边上站着的她。也许是她围在脖子上的红丝巾在艳阳下格外醒目吧,也许那搜寻的眼神恰似四年前的那个黄昏吧。呵,那过去的,所拥有过的一点一滴在他走出站口的那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不用细看,他也能一眼认出的。他故意走在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后面,有意不让她看见。他想看看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在最后一个出站的人中还没有发现他时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于是,他站在了门口的另一个柱子边,含笑看着她焦急的向验票人员询问,看她疑惑的神情中露出一种娇媚,见她急了要进里面去找时,他也急了,赶紧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想什么呢,君洗好了碗,看见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擦干手,过来柔声问。 

华忙从遐想中回归,说,想你刚在车站时的样子呢。 

还说呢,你还是这么坏。君在他的胸前捶了一下。 

华顺势牵了她的手,两个人一同走向那个散发着诱人芬芳的粉色世界。 

四 

又是一年的冬天到了。南国的冬天有太阳的时候是不冷的,倒有些阳春三月的意思,逗得那些花儿,、草儿、叶儿皆蠢蠢欲动,很有在冬日竟开的气势。 

再过半月就是春节了。春节是孩子们的节日,只有在孩提时代才会热切地盼望过年。无论是贫穷的年代,还是现在日日有肉,月月着新衣的好时光,孩子们盼望过年的心是一样的。今年的春节,君就像快乐的儿童一样掰着指头数了又数,翻着日历看了又看。呵,都是因为华说要来与她共度春节。君一再劝他别来,这样的日子是应当与家人共度的,她想不出华能找出什么有力的借口不留在家中而又让家人信服。 

你别问,我会来就是,别走啊。华在电话里很认真地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放心等我吧,我一定会来的。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君不知该如何来评价他,说他无情,他可是不远千里要来陪她,说他有义,却要在过年的时候将家人抛在一旁。难道他在家过得不好吗?我可从没要你放弃家庭和责任,君想,还是觉得有愧,如果不是她,这个男人会这样吗。 

我们去外面玩,好吗?去外面过春节,观光,过年两不误。君兴奋得在房间里转着圈,好像马上就要出发一样。 

将来有空的时候,陪我出外好吗?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好,等我们有空时。那时华应得多爽快啊。呵,现在不正是我们都有空吗? 

君看见他只是笑,却没有回应她,问:怎么啦? 

我只想和你在家呆着,出外很辛苦的,现在也不是时候,坐车太挤了,票也不好买,以后啊。像是商量,却显然已下了结论。 

那就在家吧。君虽然有些不情愿就此放弃,但还是同意了,华是个在外漂久了的人,也许,他真的只想在家呆着,享受一份宁静。 

好,那就在家了,等下我们去超市采购吧,我还什么都没买呢,陪我买新衣服,好吗? 

好,不急的,慢慢挑,有时间呢。 

两天后的中午,两个人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说话。 

明天我要回去了,华缓缓的吐出这几个字。 

明天?家里有事吗?你还没告诉我家里怎么让你这个时候出来?君靠在华的怀里,问。她是太高兴了,竟然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想,既然来了,总要有几天的,她甚至于想也没想过他会走。 

你是我的爱人,我爱的人。 

既是爱人,在一起就不要分开。 

华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她,这异常的动作令君吃惊,她扭过脸,看见他神色黯然。 

你怎么啦?家里出事了?要有事你回去吧,有什么你对我说,没关系的。 

家里人都知道了,我们的事。 

然后呢? 

他们不要你了吗? 

不是。 

要你离开我?和我做最后的告别? 

华无语。 

我说家里人怎么会让你这个时候出外,你笑,不过是为了让我高兴。 

我是想给你一个快乐的春节,可我又不能骗你。 

我知道,是我让你为难了,我也没有要求过你为我放弃家,你能来,我很高兴,谢谢你。你让我感受到的,是我心中永远的向往。我以为那只是向往,就像人们向往世外桃源,向往香格里拉。可真正能走进去的能有几人,可我不但走进去了,还在那里有过真实的体验,虽短犹长。 

君说着走进了卧室,打开衣柜,往外拿华的衣服。有泪水滴落在地板上,滴落在华的衣服上。 

她知道,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说过不会让他为难,只要他过得好。这样的一份情感是世人所不容的,虽然她不想伤害谁,虽然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单纯地爱这个男人。到底是谁错了?是她吗,还是他,还是他们都错了?错在了当初的相逢、相知、现在的相恋?君思绪万千,只觉这梦太短了,也太快了。 

君,别哭啊。华过来揽过她,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不是我,你会过得更好的,可我现在却不能…… 

别说了,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选择的,我无怨无悔,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也没想要伤害谁,也没要求你放弃自己的责任,可就是这样,还是不行,我还能说什么。君凄然一笑,把衣服叠好一件件放进箱子。 

今天下午还有趟回去的车,四点吧,还来得及。 

我明天回的。 

不,今天就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也好让他们放心,我不会怨恨你的,你也不要自责,你放心走吧。 

衣服都在里面了,回去再拿出来挂上。要不有折痕,就不好看了,记着常穿啊。你来时穿的衣服我留下了,做个纪念,好吗? 

回去好好过吧,忘了这里的一切。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明知是不可能的,却舍不下,这样也好。谢谢你带给我的那些美好时光,那些美好的回忆,足以陪伴我今后的岁月,从此不再会寂寞了。 

华看见那张泪痕斑斑的脸,与君默然相拥,长叹了一口气。君,永记你的好,我走了。他俯身提起箱子,环视了一眼这个有过幸福时光的小屋,还是推开了门。 

君一把抱住他,让我再看看你。她伸手拈去他身上的一根长发,又整了整他的外衣,去吧。她把他送出门外后,转身关了门,止不住的泪汹涌而出。 

君几步跑向阳台,几分钟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走出,走向大街边的一辆出租车,华抬头看见君倚栏而立的身影,挥了挥手,钻进出租车,终于走了。 

车晚点了30分钟到站。华在验票时,总忍不住向后看。她是不会来了,是他伤了她的心。这个痴情的女人只不过想得一份关爱,拥有一份真情,而世人和世俗的眼光是不允许这样的一份情感公然存在的。他们相识快五年了吧,她一直过着孤寂的日子,虽然他给予她的不多,可她仍然坚守着一份孤独。这一别,今生怕是再难相见了。这次为了能与她相聚,家里人已是做出了让步。他是家中的主心骨,那个家是不能没有他的,他有责任担当起一个儿子,父亲,丈夫的所有义务,只有辜负她了,她是理解他的。这个善良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将一份无望的感情这样毫无保留的付予他,让他一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今后,她又会怎样度过剩下的岁月,她还年青,还有那么多的日子在等着她,真的会如她自己所说,与回忆相伴终生?是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是她自己选择的,从开始彼此就知情况,可自己难道就这样走了,从此隔断与她的联系?她希望他过得好,可她难道不知从此纵然远别,自己的一颗心是会因她而流浪的。他记起她曾写下的一首词:梦里花开几时休,莫因相思赋新愁,天涯尽头。天涯尽头,柔情慰烦忧。红尘有爱为君守,男儿立志在今朝,纵然远游。纵然远游,宿缘系心舟。看来这份宿缘此生真的只有系心舟了,华怀着一份惆怅,怅然若失的走向已停靠的列车。 

火车就要开了,当华将失望的目光又一次投向这个令他终生铭记在心的城市时,一抹鲜艳的红不知何时飘扬在送行的人流中,君的目光停留在从眼前闪过的每一扇移动的车窗上。夕阳下,君站成了一道静止的风景,越来越快的列车卷起的风将她的红丝巾吹成了一朵灿然开放的花。 

在华的心里,那是一朵今生只有在梦里才会再开的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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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ziyan0826
☆ 编辑点评 ☆
ziyan0826点评:

梦里花开几时休
莫因相思赋新愁
红尘的男女
因为爱而痴而怨而恨而思
走了
带着曾经的那份爱走了
回首
那一抹鲜艳的红是今生最惆怅的记忆

文章评论共[2]个
ziyan0826-评论

点点滴滴的过往,就在那柔情的记忆中!
  【恋恋红尘-杨君 回复】:纷扰的尘世,但求心香一瓣,柔情几许,慰藉余生.谢谢点评! [2006-9-24 5:50:34]at:2006年09月23日 晚上7:05

简凌-评论

沙发没有了,我坐板凳,呵呵 :)
  【恋恋红尘-杨君 回复】:板凳没有了,是不是要坐在地上啊. [2006-9-24 5:48:27]
  【简凌 回复】:呵呵,小女子能屈能伸...~~ (: [2006-9-24 9:51:15]at:2006年09月23日 晚上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