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从村里出来的人，就都知道窜门对村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几乎包括了村人生活的全部。真善美从中流露，假恶丑也从此滋生。

我对此知道的太多，到了害怕的程度，从此闭门不出。二十年一晃而过。这是一个仅有二百多人的小村子，但还有不认识我的人。

万事都有例外，我在这里还有一个朋友，偶尔我会出去访他。

记得有天夜里，好像是在秋天，反正天气不暖也不凉。天上繁星耀眼。我突然想出来了。我顺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路往北走。

我说熟悉，因为哪有坡哪有坎我都知道，我常常半夜里来这里游荡；我说陌生，因为我白天从未到过这里，它的真实面貌其实我不甚清楚。

村西北口子上，有两棵硕大的枣树，矗立在黢黑的夜里像两个妖魔。这树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每到夏日便枝繁叶茂，秋季则结些不能吃的小枣子。孩子们常常拣了这枣来打仗。

村人们传说，上古的时候，这里有座祠，祭的是谁已不可考了，但极其的灵验，有求必应。尤其是治一些无名之病，只要备了香火，诚心到这里磕头恳求，仙人便会来送药，拿回去用开水服下，没有不好的。

后来祠没了，但树还是那棵古树，人们便拜倒在树下，树上会掉下些东西来，虔心捧回，仍不啻仙药。

西北口再往上，便是我朋友的家。一座小茅房，孤零零地漂在村外。他是一个鳏夫，我说不准他的年龄。

生活在村里的人，拐弯抹角的都是亲戚。他是一个例外。显然他不是坐地户。他从哪里、什么时候搬来此地的，我也说不上来。

他有地，但不种，包给了村里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小伙子每年给他些口粮，他也不计多少。

他不窜门，就呆在家里。

我叩开他的门。他守着如豆一般的灯枯坐在那里。昏黄的光照着他有如核桃似的脸。他闭着眼。

我咳嗽一声。

他说：“你来了？”纹丝没动，瞑坐如初。

我在他身边躺下。

我们就这样呆着。偶尔有一搭没一搭说句话。

我看着对面的模糊的墙，污迹、坑洼、划痕、杂乱纷呈。盯得久了，却看什么是什么。猫狗虎鹿、风云雷电、山川林木、应有尽有，且栩栩如生。

看着看着我便迷糊了，时光就这样悄然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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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